走到中途,他把一晚上的酒水吐了一半出來,起身時,才發現發臭的嘔水髒了他的衣袍。
他模糊笑了一下。
若是她在,不論他喝到多晚,總會叫人過來提醒他少喝些。
要是喝到實在多了,她總會候在半路,等他回去。
真是隻有她不爲他做這些事了,他才覺得日子空蕩得可怕。
兒女都睡在她的身邊,周容浚這晚去沐浴好,才回的寝宮。
他躺在她身邊後,聽到有人往他這邊爬,等人到了懷裏,他才睜開眼,看着燈光下眼睛清亮的女兒。
“母妃什麽時候回來?”她問。
“讓她再睡一會。”周容浚把她抱到他們中間放着,摸摸她肖似母親的臉,“她累了,再睡一會,就會回來了。”
周辰安摸摸他的胡子,小女孩輕歎了一口氣,把頭依偎在了他的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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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容浚不放過任何一個可查之處,府中自查,府外也是廣撒網,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可疑之處。
她病得太不明不白,總是有原因,隻是他沒有查到而已。
這時,俞飛舟已經提前辦好京中的事入西歧,僅晚屈奴王兩天,屈奴王這兩天逗留在西歧見西岐官員,沒料俞飛舟這麽快回西歧——他走之前,章家的二小姐病了。
還真是鐵膽孤雄,連美人都留不住他。
見俞飛舟進了西歧,沒兩天,領着聖上的官員就任聖旨往屈奴行去,屈奴王也是無法再忍住,當天朝周容浚告辭,要離開西歧。
周容浚挽留未遂後,送了屈奴王出城。
那廂屈奴王還剛到凍河,未過河,就遭不明人士襲擊,屈奴王消失無蹤,這消息送到西歧已是兩天後,西北王急令親将去嚴查此事。
如此同時,小果子從京中回來,帶來了京中現今的局勢——已有另兩位閣老,已經有意向向他們投誠。
加上這兩位,朝中所剩的十閣老席位,已有五席是他們的人。
而這消息,未給周容浚帶來什麽歡悅。
這時已經是二月下旬,他王妃已經在床上靜靜地躺了半月了,盡管每日他都親口爲她哺食,但她的臉色還是每日還是蒼白了下去,手腳越發的冰冷,心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小果子這一次,也帶回了屈奴王的棄妃——麗果兒。
麗果兒聽過獅王妃的症狀後很是驚訝,這日在小果子又與她說道王妃的病症讓他們王爺瘦得頰骨嶙峋後,她忍不住問他,“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嗎?”
小果子苦笑,看着麗果兒,“他是我主子,沒他就沒我,他死了,我是要殉葬的。”
說到這,他也是忍不住憐惜道,“等你養好身子,你就回你的族裏去,你父兄疼愛你,你拯救了你們的族人,是你們族裏的女英雄,他們還是會像以前那般尊重你。”
王府有好大夫,有好藥,麗果兒在京中讓他費盡萬金才救回一條命,等她在王府養得差不多了,小果子還是希望她回她的家鄉去,那裏才是她以後的家。
他一個阄人,就算再喜歡她,也給不了她要的。
麗果兒是跟他來王府的,卻不是跟着他來養病的,她與小果子許多年沒見,再見面,是他連命都不要,也要把她從王的手裏把她救回去——麗果兒已經想不清楚,這是他第幾次以身救她了。
他們屈奴國承位在現在這位屈奴王之前一直用的是沿襲制,由四大王族部落最勇猛的王在前皇卸任後用功績和自身的武力選出下一任皇帝,自屈奴王從周朝爲質回國後,他們屈奴的皇位就改成了承襲制,麗果兒是他們族裏的公主,而如果那年屈奴王不爲皇的話,她甚至是整個屈奴的公主,權利鬥争中,她自然懂得許多,甚至在她也成爲犧牲品後,她也明白,這世上真情難求,如果她死了,這世上如有人能爲她哭泣,她面前這個她曾經的夥伴,想來是會哭得最傷心的那個。
她懂他爲她好的心。
所以,她願意真心跟着他過,不爲屈奴,不爲父族,也不爲母族,僅僅是爲了他,和她自己。
也之所以,在聽了他勸了她回去的話後,她偏頭想了想,道,“王妃的病,我覺得跟之前我阿父與我說過的一種情況很像。”
“什……什麽?”小果子聽了都結巴了,立馬握住了她的嘴,跟她悄聲道,“别亂說,如若不對,王爺會要你的命。”
麗果兒感受着他溫熱的手掌,笑了……
她在他的掌心裏搖了搖頭,道,“沒有亂說,這與我們王族裏古上傳下的引魂術很像,這種引魂術,也沒有幾個人懂,像我們屈奴四個王族裏,也隻有兩個王族的祭司說是還懂。”
小果子怔了一下,失聲道,“引魂術?你們也懂?”
麗果兒搖了搖頭,“我父族和母族的祭司現在都不懂這個秘術了。”
“你的意思是?”
“王和他的母額那族的人懂。”麗果兒坦然地看着他。
“你斷定是引魂術?”
“我隻是覺得聽着像,更多的,要見過人才知道,我族的祭司曾與我說過,引魂術初期讓人看不出什麽來,反倒能讓人精神蓬勃,男者精魄充實,女則嬌豔如花,後期,人的魂魄被勾出體内,就會陷入昏迷,多則兩月,少則一月,被魂飛魄散,到時就是老天爺,也乏天無術……“
“公主,”小果子聽後,苦笑着搖了下頭,“抱歉,我必須帶你去見王爺。”
“爲何抱歉?”麗果兒卻大大方方地牽住了他的手,“反正你若是随他殉葬,我也會陪你去的,現在去見見他,更是無礙。”
小果子僵住,随即他迅速低下頭,拿手揉了揉發酸的鼻子。
一直以來,雖然他是那個爲她做得最多的,但其實他沒有她那麽堅強。
承擔命運的惡果的,一直都是這個嬌小的女人。
他哪怕就是不是個阄人,也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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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果子沒有先帶麗果兒去見他們王爺,而是卻見了他的師傅。
他的師傅這一段時日,也是蒼老了衆多,小果子看着他也是心酸。
王妃的這一病,府裏的天看似沒塌,但實則塌了大半,挂在空中搖搖欲墜,誰也不知道它哪天會随着王妃的過去就徹底倒塌。
小果子與他說了麗果兒的話。
老長殳聽了,當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直等到小果子說完,他才扶了椅子,在小果子的攙扶下坐下後,他緊緊握住了小果子的手,看向那位異族公主,屈奴王的棄妃麗果兒,“可真?”
麗果兒不太懂周朝語,但也曾爲人學過,還是通幾句,長殳這顫着音的話她也還是能聽得懂的,當下就點了頭。
“我帶你們去見王爺。”長殳說着,就又站了起來。
這時,反倒是小果子朝他跪下,抱了他的腿,仰起頭,叫了那聲多年沒叫過的“師傅”。
“師傅,如若麗果子說的有失誤之處,還望王爺不要……”
“傻小子,”長殳苦笑,拍了拍他的頭,“你是傻了還是怎地?都回來三天了,還不知道,爲了給王妃積德,王爺誰也不會動?你看宋濤,是他給王妃紮了針後王妃才徹底不醒,可他現在還不是跟着呂梁忙前忙後?不打緊,隻要是能救王妃的事,王爺都試,你是不知道,不說司家萬家那些餘孽我們都在查,就是城裏與王妃娘娘碰過一面的七品小官,王爺也在查那些個人,就光查沒動他們的人,一個都沒關起來?你看這像王爺素日的爲人嗎?不像是吧?可他還就是這樣做了,王爺啊,是鐵了心要耐着性子等王妃醒了,在她醒之前絕不會造殺孽,你們隻管去報就是,若真是有事,師傅爲你們擔着,可行?”
小果子難過一笑,“師傅,果子生是獅王府的人,死是獅王府的鬼,王爺讓我活我就活,讓我死我就死,隻是麗果兒完全是想幫我,我不想她出事。”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一關系到己身,小果子隻能說,看得明白的事都看不明白了。
“知道了,起來吧。”長殳拍拍他的頭,朝那一直好奇看着他們說話的麗果兒公主看去,見她定定地看着小果子的膝蓋,又用哀求的眼睛看向他,長殳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這個屈奴王棄妃,看來,也是個能心疼人的。
長殳帶了他們去王爺王妃的寝果,他先留了他們在外殿等,先自己進了内殿,剛進去,就看小郡主正在小心翼翼地挑一塊魚肉裏的刺,看到他來,朝他嫣然一笑。
“公公。”
她就是一個像她母親一樣的小仙女,長殳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小郡主在挑魚刺呢?”
周辰安點了點頭,“給母妃。”
說罷,淡漠的小郡主不再多說,低下頭又專心挑刺了。
床那頭,周容浚正在給她喂食,他把口裏的湯渡到她口裏,等喂完一口後,又舔幹淨了她嘴邊流下的湯汁,爾後,又在她的唇上親了親……
那是何等的濃情厚意,長殳看得眼睛又酸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