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貞吉坦承點頭,但又笑道,“但這不妨礙我今天見錢夫人。”
她計較,她在意,但并不代表,這些會妨礙她的行事能力。
就如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有太多不能做的事,但她也不會讓自己活得像個弱者。
她的日子,外人看着再榮華富貴,或者再光怪陸離,但終根結底,她每過一天,都盡力讓日子掌握在她手裏,而不是随波逐流,或者被人操控。
她更不是什麽小姑娘,心中有一點點情緒,就想要鬧得日月無光,人見人厭,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周容浚看着她沉默了一會,道,“你願意就好。”
她願意就好,她要的,他都給。
柳貞吉看着他笑了起來,過多撚酸吃醋的話就沒再說了。
任何東西,過了,就不好了。
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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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良多與錢夫人午歇後被人又請到了正殿,王府的下人送上了茶,他們還以爲要等一會,不料茶剛上來,門口就響聲了一句輕脆的笑語聲,“勞錢将軍,錢夫人久等了。”
這時錢良多與錢夫人隻見兩人向門内走來,一人武威漠然不容人直視,一人身着淺藍宮裝飄逸入門,潔白無暇的臉孔,嘴邊吟吟淺笑,恍如一陣輕風撲面來……
“末将見過王爺,王妃娘娘……”
“臣婦見過王爺,王妃娘娘……”
說時遲,這時快,錢良多與錢夫人躬身行了禮。
這時周容浚已經帶着柳貞吉上了首位,坐了下來。
等到那兩人正對着殿堂擡起頭,柳貞吉偏頭,微笑看着周容浚。
周容浚嘴角微扯,“免禮。”
他發了話,柳貞吉這才回首,笑着道,“錢将軍,錢夫人免禮。”
“謝王爺,謝王妃娘娘。”
柳貞吉等他們直起身,好奇地朝這他們看去。
錢良多是典型的周朝人長相,國字臉,身高倒是要較一般周朝人要高,他年紀要比周文帝要大一些,但出不催老,看起來有幾許威風……
錢夫人則是個清秀的婦人,四十來歲的年紀,看起來四十歲左右,也不顯老。
比起打扮也好,性情也好,都較張揚的墨夫人,這位錢夫人要顯得内斂許多了。
那錢夫人對上她的眼睛後,柳貞吉微笑了起來,問她,“錢夫人可是等得累了?”
“不敢!”錢畢氏卻是被她看得背後發涼,頭往下一低。
不過一眼,她就明白,爲何她是西北王王妃,而她的女兒們,隻能是錢家姑娘。
什麽天真膽小,不知京裏的人到底是怎麽看她的,錢畢氏隻一眼,卻從這個看似年幼的小姑娘臉上,看出了不可捉摸出來。
“王爺,給錢将軍,錢夫人賜座吧?”柳貞吉又轉了頭。
“嗯。”周容浚淡應了一聲,把主動權交由了她。
“錢将軍,錢夫人請坐。”
錢氏夫婦謝了禮,落了座。
“錢夫人要在西歧呆多久?”柳貞吉眨了眨眼,臉上笑意不斷,聲音輕脆,再再純潔又明朗不過。
她褪去了在京時的那份小心翼翼,現在的獅王妃盡管不可能真去作威作福,但在西北,确實無人再壓得住她,剝卻那層怯懦的僞皮,整個人明朗不少,相對的,氣勢也大了不少。
其實昨日她見墨家夫婦,氣勢也沒有這麽外露。
錢畢氏這時都已沒有心思去看座下椅子的潔淨程度,她提着心,認真答了西北王王妃的話,“要呆到三月中旬去了。”
“家中可忙?”
“家中幫忙的不少,我家老爺來西歧沒人照顧,我便過來照顧他一段,等迎過屈奴王爺,到時臣婦再随他回去。”
“夫妻能一路同行,再好不過。”柳貞吉笑着點了頭。
他們也沒留錢家夫婦說多長的話,一會後,柳貞吉止了話,看向了周容浚,周容浚便開了口,讓錢良多回去。
回去的路上,錢良多看向一直緊皺着眉頭的錢夫人,問她,“你一路一聲不吭,到底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弄不明白她是個什麽人。”錢夫人臉色相當的不好看。
錢良多搖頭,“看起來隻是個小姑娘,長是長得漂亮了點,但也吓不着你吧?”
他這妻子,随他半生,什麽風浪沒見過,居然怕起了一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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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王前去隴北點兵後,柳貞吉邀了墨夫人去西北王府說話,僅隻邀了她一人,沒邀錢夫人。
墨錢同等地位,她隻邀了一家,墨夫人得了她的賞賜回去後好幾天,銀家也沒收到她的邀請,錢良多這才明白起了夫人的話——西北王王妃确實是個不好琢磨的人。
兩家僅隻邀了一家,她根本不怕得罪其中一家,而他們這家沒被請的,反倒忐忑不安得很,生怕西北王府就墨家,舍錢家。
等聽到墨家上貢衆多貢品,随屈奴王爺使臣一路上京進貢後,錢良多更是坐不住了。
現在西北王不在府裏,他不好去見王妃,便讓夫人去探口風。
墨家給了,他們家也必須得給。
要是不給,錢良多也知道自己的下場——周文帝在朝上的一句話,僅與墨家相比,就可以把他們錢家世代的忠誠折掉泰半。
錢良多氣瘋了,不過就是氣瘋了之餘,他也想沒坐以待斃,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墨家爲何自掘墳墓,西北王王妃的一點賞賜,就賞昏了他們的頭?
錢良多再一次登門造訪墨家。
墨守成沒躲他,本人親自出面,迎了他進門。
錢良多一坐下,就沒好氣地道,“你是想把家底都拱手讓人了?”
墨守成等着下人上完茶,退下後又沉默了一會,在錢良多的咄咄逼人下終于張了口,“你知不知道,皇上調了五百武将過來?”
錢良多眯了眯眼,“你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吧?”墨守成沒有笑意地笑了笑,“這是西北王王妃親自與我夫人說的,既然你上門來了,看在同守西北這麽多年的份上,我也不賣你的關子,西北王王妃沒有說假,五百武将于今天清晨進入了西北,前往隴北,你回去後,大概也能收到底下人的消息了。”
錢良多搭在椅臂上的手都收緊了,手上青筋爆起,“皇上五百武将進西北?什麽意思?”
“拙内回來告訴了我西北王王妃的原話,道是有天師道西北會不平,京中不安,這幾年需皇上好好防守才是。”
“屈奴國還要再戰?”錢良多又眯起了眼。
“你不傻,”墨守成沒有跟他半糊塗,很直接地與他道,“你應該也猜得出這話裏的意思。”
五百武将,分作兩半,就是他們兩個地方沒了他們兩家的人,群龍無首,他們這麽多的武将人數也可帶領成河,巍山兩個地方的兵馬。
他們墨錢兩家,不過六萬人馬,加上他們私下囤的兵,一共不過八萬,而西北王僅在西北的人馬,就有十四萬,就是他們的兵馬完全聽命他們兩家又如何?
墨家不管西北王王妃的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弱,他們墨家是先示定了!他們墨家隻是想讓皇帝記住他們的功,從不想去造什麽過!
錢家當然可能會與他們家想的不一樣,土霸王當久了,難免想着可以對着幹,但墨守成不希望錢家如此,因爲如果錢家被掃除的話,他們墨家也不可能一家獨大,最好是兩家共同相對這次危機……
“你示弱,獅王爺,”錢良多簡直就是從牙根裏把話擠了出來,“也不會善罷幹休。”
“也比一刀宰了強!”
“你不是就這樣信了一個娘們的話吧?”錢良多大力拍了下桌子,他身邊的茶桌被他一巴掌拍斷了腿,在空中一個傾斜,倒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摔地聲。
“你不信,我信。”墨守成也是胸脯劇烈起伏,“老子已經收到五百武将進西北的信了,老子派了二十餘家兵跟着他們,一個都沒活着回來,你說我信不信!”
姓錢的,最好也跟他一樣識時務,這樣兩家合手,才可能保證他們兩家最大的利益,而不是被西北王個個擊破,最後落得慘敗。
錢良多盯着他的人一動不動,見他不是說假,重重呼吸了一聲,“當真?”
“再真不過。”墨守成苦笑出聲。
人都死了,屍首都見着了,一刀斃命,再真不過。
錢良多當際就起了身,往門邊走。
走到門邊,他又頓住腳步,用壓抑的聲音道,“我去探探,頂多後天給你消息。”
墨守成嚴厲地抿了下嘴唇,朝他點頭。
錢良多大步出了門,雖說錢墨兩家是死敵,他與墨守成也是非敵非友半生過來的,但他也知道,墨守成剛剛說的那些話,如果沒有意外,顯然是真的了。
皇帝是打算跟他們動真格的了。
西北王,顯然不是來西北晃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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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良多走後,墨守成回了書房,加緊與族人幕僚共同商議,如何度過眼前難關。
他直到半夜,才回了卧室。
回去後,墨餘氏沒睡,在等他。
“錢家知道了?”墨餘氏問。
“畢氏明天可能要去西北王府。”墨守成點頭。
“那個小王妃,笑起來是真的天真又好看,再美好不過的小姑娘……”墨餘氏說到這歎了口氣,“皮子能美成這樣,也是得天獨厚了。”
太好看,也太殘忍了。
天真無邪不經意說出來的話,卻吓得她心驚膽顫得連腿都是抖的,她聽到五百武将要到西北代天巡防的時候,差一點就昏過去。
他們墨家的地方,什麽時候,有過這麽多的武将進他們的地方了?
小王妃說的全不像假話,她聽得手軟腳軟回來一禀,再得信時,卻是得知他們家的死士死亡的事,墨餘氏才明白,這場風雨來得完全讓他們措手不及。
他們之前不是沒有做準備,而是他們做的準備,完全擋不住這京城的來勢洶洶。
“我早跟你說過,獅王身邊能有吃素的?”僅一日,就死了二十多個栽培了二十多年死士的墨守成也有些氣急敗壞,“他會弄個白癡當王妃?現在也休管這些了,趕緊弄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才是真。”
墨餘氏的臉自打三日前西北王府再次回來後就沒好過,聽到丈夫明顯失了理智的話,她揉了揉好幾夜都沒好好睡過發疼的頭,道,“我明日出去西北王府,您看如何?”
見她自動請纓,剛還發火的墨守成有些愧疚地看向她,半晌道,“剛是我失态了。”
墨餘氏搖搖頭,沒計較那麽多,“将軍多慮了,這時候,家業爲重。”
墨家要是被收拾得慘了,幾千族人要怎麽辦?
“畢氏可能明天也會去。”墨守成不再屋子裏走了走去,而是坐到了床邊,握上了老妻的手。
她是他唯一可以在墨家與他平起平坐的人,也是共同擔當墨家榮辱的人,這等時候,他知道,隻有她能與他真正站在同一陣線上。
墨餘氏回握了握他的手,她嫁于墨守成的這些年,其中不是沒有龌龊,但她一直都是墨家真正掌事的主母,她的兒子是下一代墨家的掌權者,光沖這些個,她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墨家落敗。
“我知道,我會等她去了,我再随後進門……”墨餘氏道,“西北王王妃不會有喜歡我那樣喜歡她的,她畢竟與錢家有舊怨,我們兩家中,她再怎麽裝樣,也不可能讓錢家好過,讓我們家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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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吉二月底就要前去隴北,與在隴北點兵的周容浚會和,接屈奴國皇帝王叔一家人,所以她留在王府的日子也沒幾日,即将要起程前往隴北的時候,錢家夫人登府拜訪,她剛讓人進來,其後墨夫人就到了。
她便笑着也請了人進來。
墨錢兩家的夫人,這次是一道見着了西北王王妃,柳貞吉也是一道見了着她們兩個。
兩位夫人,一個明豔,一個内斂,放在一塊比,前者自然耀眼得多,後者要灰暗得多。
柳貞吉仔細看了看兩人對比了一下,确實不是她對錢夫人存有什麽偏見,而是錢夫人在笑容滿面,說話熱情的墨夫人面前一比,就像沾了灰的花朵,就是本身名貴,那色彩也要黯然許多。
兩位夫人一來,柳貞吉留了她們午膳,膳後閑茶,墨家夫人提起了武将進西北,是不是迎屈奴國王爺的事,柳貞吉清脆笑了兩聲就道,“哪是,墨夫人忘了,上次我與你說過,都是是要留下來巡查西北的将軍,日後都歸我們家王爺管了,以後也少不得去你們兩家駐守的地方打轉,話說到這,還望兩位夫人回去與兩位将軍說一說,以後我們家王爺屬下衆将去貴寶地公辦,還望墨将軍,和錢将軍兩家多多配合才是好。”
她們要打聽,柳貞吉也說得毫不含糊,直聽提兩位将軍夫人腦袋暈眩不止,等到柳貞吉有事要忙,請她們先回去,她們也還是沒有全然回過神來。
墨,錢兩位夫人的再次造訪次日,柳貞吉留下長殳和一衆護衛照顧世子,郡主,她則前去隴北與周容浚會和,迎接屈奴國來使。
柳貞吉趕了三日的路,到了隴北,周容浚接了她,當晚帶她去了山上,遙遙望了遠方燈火明亮,與屈奴國相望的的隴北河……
三月初三,他們在隴北的邊境,迎接到了進入國境的屈奴王王叔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