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做的事确實是過了,而且,他也占了西北王的位置,周容浚沒強要過來,太子還得感激他。
而且,太子吓尿了這種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太子一系,也隻能當吃了個啞巴虧。
李相在朝廷上倒還繼續跟周容浚客客氣氣,格外忍得往。
周容浚再進宮,太子就沒那麽好找了,就算用堵的,也不一定能堵得着——太子在躲着西北王。
太子都怕他,西北王也覺得他這個王爺也不算當得太窩囊,回去跟老婆含蓄地表示太子太賊,不容易抓着,他爲她與他的小郡主報仇之事,讓她再寬裕他一陣子,柳王妃聽完嘴角抽搐了好一會,在西北王沉着的眼神下,汗顔地點了下頭。
她也知道,他是在逼李家出手,但一個當王爺的把一個太子逼到這個份上,确實太過于威猛了……
她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九月底,養了近兩個月身子的柳貞吉身子也養好了,但宮裏的萬皇後卻是有些不行了。
周容浚不在的這段時日,萬皇後護她不少,柳貞吉便帶了兒女去了宮中,想服侍萬皇後些日子。
周文帝也下令,讓西北王進宮也陪皇後一段時日,歇在德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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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皇後的身子是真不行了。
太子幽禁之後就是獅王失蹤,如若不是東宮中還有柳貞吉那對孤兒寡母,萬皇後未必能日日清醒。
總算熬到獅王回來,兵權到手,她就徹底倒下了,一天醒來的時辰加一塊也不到一來個時辰。
周容浚夫妻進宮後,見到他們倆都來了,醒來的萬皇後愣了好一會。
柳貞吉來之後,就守在了寝宮,一日數頓藥,幾頓飯,都是她喂萬皇後吃的。
如此過了兩天,萬皇後在這天喝藥的時候,與柳貞吉開了口,“豆豆還在睡?”
豆豆是小郡主的小名,大名她皇祖父還在與她父王在商量着取,柳貞吉覺得那對父子不大打出手能把名字取出來,她一定兩人每人都要點個贊。
“睡着呢,孩兒這就抱來給您看。”
搖籃就放在寝宮裏,柳貞吉這人很精明,爲了讓她家王爺進來多看他親娘幾眼,就把他女兒放到寝宮裏當誘餌,這不來也得來不是。
見柳貞吉抱來了孩子,萬皇後忙喝完藥,把藥碗給了翩虹,躺下看着睡在身邊的小孫女,看着看着,便也睡了過去。
過了一個來時辰,被搖醒用膳的時候,即使是沒胃口,萬皇後也用了點飯。
與侍候她的奴婢不同,萬皇後對柳貞吉多了幾絲忍耐,柳貞吉又是個看着脾氣好,但其實做事不容别人駁她意的,内侍宮女侍候不好萬皇後的事,但到了萬事心中都定了規律的柳貞吉手裏,就要順得多。
柳貞吉照顧了萬皇後幾天,萬皇後就能下床,還能牽着小世子的手,到園中走兩步。
周文帝知道後,越發對周容浚堵太子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萬皇後病得不能起床後,除了她睡着的時候周文帝還去看兩眼,别的時候他就不去了,盡管如此,這兩眼還是隔三差五地去看,生怕皇後知道他天天惦記着她,越發的想死。
萬皇後是不想再想過去的事了,周文帝卻還是記着要與她白頭偕老的誓,這宮裏宮外的人,哪怕蒼天百姓,他也不覺自己有什麽對不住的,唯獨覺得需要對不住的,就是這個發妻。
也不是皇後有多好,她心眼小愛記仇,誰對她一點不住,她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不會爲他妥協更不會爲他求全,比宮裏任何一個女人都要不識大體,可她就是那個他心中要與他同穴的人,換誰都不能替代她的位置,所以周文帝不想讓她死,就想讓她好好活着,哪怕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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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柳貞吉伺候着萬皇後,住德宏殿的周容浚跟着周文帝進進出出,看得多數臣子啞口無言——皇帝都當太子是死的,他們要是進言說西北王不該如此,但指責的卻是皇帝。
朝中絕大多數臣子,都是周文帝提攜上來的,哪怕是李相黨,不到非常時刻,也不願意讓皇帝不痛快,加上是他們聯手以西北王之死逼的皇帝立的太子,他們還欠着西北王一個太子之位,這個時候,皇帝彌補西北王,他們還要出言阻止,他們也沒那個臉。
所以,大多數人對此都保持了沉默,任由西北王參理國事,跟着周文帝進入内閣商議國事。
西北王無太子之位,但行的卻是太子都不能之事。
這時,朝廷李派中人,提出了要太子掌管今年全國秋收國糧入庫之事。
周文帝在内閣議事中,讓連着西北王在内的十三人商量個結果出來。
周容浚老神在在地贊成了此事。
于是太子要跟着戶部尚書入江南監察入庫。
能離開煞星眼睛,太子欣喜若狂——他有幾分小聰明,長相又随了美到極緻的母親,精緻又皮膚好,難得一見的好樣貌讨好了許多人的心,連皇帝對他也是有幾分寵愛,從小沒受過幾分罪,在宮中,從來隻有他讓人受罪,沒人讓他受罪的份,唯獨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的不怕四皇兄見他一次,就收拾也一次,太子是怕了他了。
他怕,他背後的張妃和張育嶺也有點怕,他們是被時局推上位的,現在他們身邊一邊是皇帝,一邊是李相,周英德能當太子固然是好事,但一個不好,下場也如之前那位大太子一樣,很容易就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張家也需要周英德去外邊曆練下,至少,在外邊他們能派人教他在宮裏不方便教他的事。
太子還小,張家也好,李家也好,都覺得隻要他們能小心謹慎地守過目前這一段時日,不讓周文帝找到借口治他們,張李兩家聯手,還是能護着太子往前走。
而這事,周容浚沒有刁難,且還贊成了這事,這讓張李兩家心中膈應不已,覺得需防着他的同時,又覺得他們此舉太過于草木皆兵,太把西北王放在眼裏。
可他們甯肯草木皆兵,也好過不防——李相心知肚明這是西北王又在耍他,但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已有如履薄冰之感。
太子即将下江南,就需親自來領周文帝的旨,周容浚進宮的這段時日來,太子是能不來德宏宮就不來德宏宮,即使是每日的請安,也是挑周文帝最忙的時候來,一聽周文帝不見他,他能大松一口氣。
周文帝對此沒說過什麽,但每次都如了周英德的意,讓周英德回去。
這次周英德挑了下午傍晚,不那麽忙的時候過來找他,周文帝沒先跟傳話的内侍說話,問下面案桌後坐着的西北王,“你還要戲弄他?”
“再看他尿次褲子?”西北王挑眉。
周文帝皺眉看着他這個桀傲不馴的兒子,不知爲何這般磨,他的性子還是磨不下來。
“貞吉兒說,母後這幾天身子好了不少,她還想過幾天,趁禦花園的桂花林還有香味的時候,做桌桂花宴,就我們一家幾口人用頓小晚宴。”周容浚突然道。
周文帝勾了勾嘴角。
“您去不去?”周容浚拿起墨筆批文,看都沒看周文帝一眼。
周文帝瞪他,他也沒看到。
“那兒臣當您要去了,回頭跟貞吉兒說,給您留個位。”周容浚頭也沒擡,他沒聽到什麽聲響,也就當周文帝跟他做了交易。
周文帝扯了扯嘴角,對門邊的人說,“讓他進來。”
說着就拿起朱筆。
恒常在旁看看上面的,再看看下面的,最後心裏一嘿,得,關他什麽事,不吵架殃及他這條老池魚就行。
其實按他的想法來說,皇上做事有他的一套,可他們西北王做事,不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嘛,能掐中人要害,好好爲他做事就成,打蛇打三寸,都省了牽制那套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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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英德進門之前,腳步躇躊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進了門。
“見過父皇。”
“見過……四皇兄。”
太子問了好,周容浚擱了筆,起身還了一禮,嘴裏客氣道,“太子太多禮了,本王剛剛看奏折看得入了神,沒見太子進來,未先施禮,還請恕罪。”
太子聽着他的話,就像被蠍子紮了幾針一樣,身體一抖,還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褲裆那也疼了。
周容浚這時也掃了他一眼。
太子因此臉都脹紅了起來,他尿濕褲子是奇恥大辱,因此他有好幾日沒出過東宮的門。
“父皇,孩兒聽說您準孩兒入朝行事,孩兒是特地來感謝您的。”太子無法,挨着不靠近周容浚的那邊,朝周文帝跪了下去,不想再起身。
他心中害怕,屈辱,憤慨擠滿了他的腦子,撐得脹紅了他的臉與脖子,精緻的臉因布滿了滿臉詭異的紅,顯得他整個人膽小又怯懦得很。
周文帝自認不是一個好父親,但就是他最中意四皇子,也還是任他自生自滅,他有本事爬上來那就爬上來,如果沒本事死了,他也頂多給他打副好棺木,不會特地幫他什麽,就如眼前的這個小十一,他雖不覺得他能當好太子,可他要是有點能力,當得好好的,能把事情做得讓他順心順意,他也不一定非要讓人取而代之……
就如之前的大兒一樣,他寵愛得比較多的這個小兒,也還是不怎麽争氣。
周文帝不是沒失望的。
他深深地看了眼連看都不敢看他的小十一,收回眼神後淡道,“讓你下江南東北兩地,與戶部尚書一道監糧入庫,得入冬後才能回京,可行?”
“孩兒遵旨。”
“嗯。”
書房靜默了一段後,周文帝先開了口,“還有事?”
“沒,沒事了。”太子驚醒,連搖頭。
“那下去吧。”
“是。”
“我送太子一程。”周容浚又重新擱了筆。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太子嫌本王?”周容浚把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太子見他連奏折都敢用扔的,沉默了下來。
“太子,請。”周容浚起身,嘴角一勾,面容冰冷,同時衣袖大力一揮,在空中舞動。
太子繼續沉默,頭低了下去。
“太子,請吧。”
在他的再三相請下,已經被吓壞了的周英德勉強邁開了步,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周文帝看着他挪開的地上那灘黃色的水漬,一言不發。
等到周容浚回來,周文帝淡淡地道,“把人逼到絕地,不給人留餘地,小心被絕命反撲。”
“他嗎?”周容浚重新坐下拿起了奏折,嘴裏也淡道,“他要是能絕命反撲,您不是最高興?于我,他要是能,我也高看他兩眼。”
而且,小十一在惹他之前,就應該想想,會不會遭到他的絕命反撲。
他們彼此彼此,周容浚不怕他報複。
他做了的事,不怕遭報複。
小十一也最好有這個覺悟。
“給你妻兒留點後路。”
“您給母後與我們兄弟留了沒?”
他自己都沒做到的事,哪來的臉要他做到?
書房又沉默了下來,其間,父子倆誰也沒看誰。
恒常又眼觀鼻,鼻觀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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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容浚再忙,每天晚膳那頓飯,都是要去鳳宮與妻兒一道用的。
當然,這也是柳貞吉的強烈要求。
這也不是她爲了讨好皇後,而是她需要他與她和兒女一天能呆一會,哪怕隻一會都是好的。
他們往後的日子還很久,她需要他養成一個把他們都放在心上的習慣。
柳貞吉覺得像她這樣活潑的人,實在是對做閨中怨婦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覺得他們家需要她一個女人來委曲求全,她需要的,她都會定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内,讓他給她。
對柳貞吉的話,周容浚以前都是能做到的都做到,現在更不比當年,以前她的話他還需要想一想,現在則是習慣性就點頭,她說什麽便是什麽。
萬皇後這幾日起下起走動,柳貞吉又稍稍調了她用藥的時辰,讓她也能跟他們一道用膳……
他們用膳的時候,也是安靜,即使是小世子,也在柳貞吉大半年的輕聲細語下學會了在膳桌上安靜吃飯,不會發出什麽大的聲響出來。
膳間不語,但萬皇後經過幾日的用膳,也是看出了小兒一家人在飯桌上的相處方式。
小兒性子自小霸道頑劣,但也是個慷慨之人,不過在飯桌上他專心照顧妻兒的事,第一次她還是怔了好一會,他會把好的都挑給妻兒,之後他才入口用飯,等到他們擱筷,确定他們吃完了,他才會把最後小半碗飯吃完,大緻收拾了桌面上剩着的那些,做了收尾,才會擱筷。
三天後,他也會夾兩筷子菜到她碗裏了,當時萬皇後愣了半天,夾他放到碗裏的菜夾了好幾下才夾穩,才送到嘴裏。
她吃不得太葷,他給她夾的是她能吃的白菜心。
這事讓萬皇後當晚嘴邊挂了一晚上的笑,柳貞吉喂了她最後一道藥,伺候她洗漱上床後,她拉了拉柳貞吉的手,憋了半天,道了一聲,“多謝。”
柳貞吉聽了笑了起來,彎腰給她蓋好被子,道,“媳婦也是,多謝您對我們的好心。”
她雖已經不會拿心貼着心去暖着萬皇後的心,但萬皇後對他們有幾分好,他們王府也會還回去,如此,能不能維系着他們這段關系,柳貞吉就當他們先盡人事,再聽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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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深秋初冬的桂花林還有些香味,柳貞吉是想着讓萬皇後多出去走走,所以提出了桂花宴這一說,讓萬皇後眼睛多換個場景,心情也好些。
這天見天色很好,天空晴朗無雲,想來傍晚夕陽也好,柳貞吉在萬皇後午睡後與她商量了兩句,得了準話,就差了長殳去告訴他們王爺一聲,今晚晚膳擺在桂花林。
長殳報了信回來,挑了萬皇後不在跟前的時候,在柳貞吉耳邊輕輕道,“王爺說,皇上也來,讓您看着辦。”
刹那就被委以重任的柳貞吉哭笑不得,現在給她出難題,是招呼都不先打一聲了吧?
果然成親久了,她就成了不被重視的黃臉婆,讓她做什麽他都覺得理所當然了,哪像過去一樣,什麽事都要沖在她前面爲她開路。
柳王妃搖着頭感慨着時光不複以往,去找萬皇後辦差事去了。
“母後,獅王哥哥說父王也要來,”柳貞吉找到在女兒搖籃邊坐着的萬皇後,朝她笑着道,“我看是父皇答應了他什麽,獅王哥哥出賣您了,父皇就得了這個機會。”
萬皇後聽了輕“嗯”了一聲,低着碰了碰小孫女軟呼呼,睡得香香的小臉蛋,擡起頭想了一會,“他也有好幾日沒來了吧?要來就來吧。”
“诶,那孩兒知道了,我讓長殳去回個話。”柳貞吉走到門邊,招來長殳,點了頭之後又回到了萬皇後身邊。
她想了想,把之前想說的話說了,“母後,等會孩兒爲您梳個頭吧。”
萬皇後看她。
“梳個輕便的,插兩隻桂花簪,再換身素一點的衣裳,您看怎麽樣?孩兒也想做這樣打扮呢,我們穿得相似,好不好?”柳貞吉也沒想盛妝打扮,就是想換個不一樣的裝扮,換個心情……
桂花林她去看過,蒼木翠樹,亭閣邊還有條小溪流過,路徑邊還有些小花小草點綴,幽靜平和,是個散心的好地方。
“嗯,依你。”萬皇後淡淡地點了頭。
等到換好衣裳,柳貞吉與她梳了發,也沒給她上妝,就給她寡淡的唇上了層薄薄的胭脂,看着鏡内那有着幾分活氣的女人,萬皇後半晌都沒有挪開眼睛。
柳貞吉也是給萬皇後上完妝後,看着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萬皇後也傻了傻眼——紅唇中和了萬皇後臉上的疏冷,坐在她面前的人容光煥發得不像前幾天那個躺在床上,臉色青白如鬼的女人。
“母後,您真好看。”柳貞吉誠心誇道。
這确實是她的真心話,宮裏絕色美人衆多,就是她走出去,也不是最出色的那個,可萬皇後要是現在走出去,任誰都隻會一眼看到她。
這女人沒有絕色的容顔,但她的氣勢,一直都是整個皇宮的女人無人能及得上的,隻要不是她站都站不起,沒人能在她面前奪她的氣勢。
那傲視天下的氣勢,柳貞吉真心覺得她就算是再學半輩子,也學不來。
說來,她家王爺骨子裏的一些東西,其實也是随了他這個從不知道服輸兩字爲何物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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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吉先和萬皇後去了桂花林準備,是她準備,萬皇後則是彎腰牽着小世子,與他說話,指點他認樹認草,認路邊的東西,一旁翩虹姑姑抱着小郡主緊緊跟着她,一向淡漠的翩虹姑姑嘴邊也跟萬皇後一樣帶了點笑。
周文帝這下午跟臣子說話說到半途,看太陽快要往西,往恒常看去。
恒常忙靠過來,在他耳邊輕輕道,“已經在桂花林了。”
周文帝瞥座下的四皇子,見他那孽子還在皺着眉,滿臉不悅地翻看奏折,一臉要跟臣下找茬的樣子,他看着就是鬧心,也沒心情跟臣子說話了,道,“這事議到這吧,你回去想清楚了,明天下午你再來跟朕說。”
議事的臣子看周文帝都皺起了眉,盯着西北王的樣子像是要訓西北王什麽,當即一躬身,立馬就走。
這帝王父子每次爲朝廷中事吵架,那動靜大得讓他覺得周文帝屬意西北王爲皇之事根本就是假的,沒哪個皇帝喜歡一個議起來事喉嚨比他還大的兒子繼承他的皇位。
“走了。”臣子一走,周文帝竭盡全力磨蹭了一會,還是站在了周容浚的面前。
周容浚“哦”了一聲,看了看時辰,見不早不晚,不置可否地站起來,跟在了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