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真不好了。
整個太醫院都守在了鳳宮。
柳貞吉一直都以爲這隻是皇後想弄死麗妃的節奏,卻真沒想到,皇後是真的不好了,說是在清晨的時候還斷過一會氣,如若不是太醫生的翁神醫坐鎮,皇後就這麽去了。
居然是真的——柳貞吉有些茫然。
在她眼裏,皇後娘娘那是個比她家柳老太太還打不死的老妖怪,聽說她是真的是有事,柳貞吉是一萬個不敢相信。
等她到了宮裏,被迎面來接她的周容浚拖着往裏走的時候,她看着他冷峻的臉,焦急地問,“母後她……她是……”
“少說話。”周容浚打斷了她的話,“跟着我,我沒讓你說,一個字也别說出口。”
柳貞吉馬上閉嘴。
非常時刻,她還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爲妙。
一進了鳳宮,柳貞吉才明白剛才他爲什麽叮囑她讓她一個字也别說——她這一進去,鳳殿大殿裏淩亂地躺着兩個碎茶杯,有一個缺腿的椅子倒在了宮殿的中央,誰也沒去扶。
而上面孤零零的鳳座上,周文帝正面無表情的端坐着。
下面跪着的,是清麗天下的麗妃。
麗妃的下首,也跪着一個人,是六皇子周輝明,明王。
周文帝是個清瘦精矍的中年男人,大都時候他都是溫和的,而此時他身上冷氣大開,柳貞吉這才剛進去,就已經被他壓得有點不敢往殿上看他。
她躲在了周容浚的後面。
周容浚拉了她,沒讓她過去請安,帶着她走去了他先前站的殿柱後,半隐在柱子後站着。
柳貞吉剛站穩,就聽有人從側門跑了進來,一把趴到地上五體投地帶着哭音道,“皇上,皇上,皇後她……她又斷氣了,翁太醫說還請……”
“閉嘴!”宮殿裏,響起了周文帝冰冷的大喝聲,“連句話都說不圓,朕養你作甚,拖出去杖斃。”
柳貞吉刹那瞪大了眼。
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是最恨不得皇後死的那個嗎?怎麽還爲她殺人?
難不成,是在作戲?
想不通的她不禁從柱子的那邊探出半個頭,朝她丈夫望去……
周容浚也是面無表情,他朝柳貞吉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隐在暗中的眼睛又往宮殿裏頭看去。
柳貞吉就又重縮回了頭,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腰間的衣裳,躲在他背後往前面偷偷地瞄。
“皇上,皇上……”那被往外面拖的人大哭,“皇後是真的不行了啊,求皇上饒命。”
“呵。”周文帝卻在冷笑。
然後,他走下了殿。
“父皇……”明王在叫他,聲音裏也有着哭音,“還請父皇明察。”
柳貞吉在她家王爺身後看到周文帝路過麗妃的時候,一眼都沒看麗妃,反而是那個傳說清冷的麗妃一直看着他不放,他路過明王的時候,明王抓住了他的皇袍的一角,可周文帝一步也沒停……
柳貞吉不敢仔細看他的臉,都是看一眼就趕快别過頭,但等周文帝走到他們這邊,要往側殿走的時候,她呼吸都收住了,正打算要貓着腰把身子完全收在丈夫的身後時,卻被丈夫拉住了手。
她吓了老大的一跳。
“走吧。”周容浚沒看她,嘴裏淡道,眼睛直視着前方。
這時,他們之前已經走過了兩道人影,居然是太子和太子妃,他們跟在了周文帝的後面。
等他們走過,周容浚就帶着她走在了他們後面。
柳貞吉這次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周文帝身上的殺氣太重了。
她完全不知道現在宮裏現在上的是哪一出,心裏一點譜也沒有。
這時,拉着她的手緊了緊,柳貞吉擡頭看去,看到了他的眼,這時他的眼裏一點感情也沒有,饒是如此,柳貞吉也安了一點心,她朝他靠得近近的,挨着他的步子走。
而這時,恒常守在了通住側殿的門口,不準任何人進入通往皇後寝宮的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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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了?”周文帝的聲音溫和地響了起來,聽在剛才聽過他冷笑的柳貞吉的耳裏,卻詭異得讓人有種耳朵邊沿被針不斷在紮的感覺,刺耳難受得很。
“回皇上,皇後她剛剛又,皇上,皇上,翁太醫還在施救。”那說話的老者聲音越來越惶恐,惶恐得柳貞吉即使隻是聽着他的語調,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慌亂得很。
柳貞吉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皇後怕是真的不妙了。
不是作戲。
她不由抓緊了手中那死死握着她的手,又擡起了眼去看他。
這一次,她看到了他眼中崩出了血絲,剛剛還算清醒的眼睛裏,綻裂出了許多鮮紅的血絲出來……
柳貞吉的心都疼了。
不管皇後對他如何,皇後都是他的生母,是生他的人。
“朕進去看看。”
“皇上……”
“朕進不得?”
“皇上,您請。”
柳貞吉這次聽到了皇後身邊那個翩虹姑姑的聲音。
随即,那聲音在過了一會又響了起來,“太子,太子妃,四皇子,四王妃,請進。”
“謝翩虹姑姑。”
“太子妃客氣。”
柳貞吉聽到太子妃道了謝,忙在進門的時候,也朝翩虹姑姑道了一聲,“謝翩虹姑姑。”
“四王妃客氣。”
翩虹姑姑嘴裏淡淡回着話,但柳貞吉卻從她偏冷的口氣裏聽出了死灰的味道。
那是種已經沒有了生氣的語氣。
她不由擡頭,朝這個人看去。
然後,她看到了一雙死寂的眼——跟前兩天她所見過的那個翩虹姑姑差太多的眼。
前兩天的翩虹宮女,眼睛雖然寂靜得過了頭,但不像現在的這個一樣,眼裏沒有絲毫生氣。
柳貞吉眼睛不由微張。
但一眼即過,沒等她再多看她一眼,她就被周容浚進了裏面。
走過靜寂得就像死地的長廊,踏上寝宮的地磚的那一刻,就算是隔着鞋子,柳貞吉也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氣透過鞋子釘進了她的腳底,刺中了她的心髒,那感覺,冷得她想發顫……
她不由抖了一下,而同時,握着她的手也緊了一緊。
不止是她是這種感覺吧?他也有?
就好像她現在腳底下踩的是一灘灘冰冷的死人血,刺骨,滑膩,滲人,冰涼透頂。
沒等柳貞吉回過神來,前方的周文帝又開了口,跟人說上了話了,話語還跟前才一樣的平靜,“怎麽樣了?”
柳貞吉這次悄悄地擡起了頭,看到一個胡子發白的老頭掀袍朝他跪下,與他疲倦地道,“皇上,老朽已是竭盡全力了,娘娘本有寒疾,這次寒邪入侵得太快了,老朽隻能靠着那株千年老參吊着她的半口氣,這半口氣能吊到什麽時候,不敢欺瞞皇上,老朽現在也是無能無力了,也許是下一刻,也許是明天,但左右,不會超過三天,還請皇上做好準備。”
“朕那還有幾株千年老參,恒常……”周文帝回身就喊,他掃了一眼,沒見到恒常,就朝那門口的翩虹道,“你去讓恒常拿來。”
翩虹眼睛都沒擡,朝裏面一福,什麽話也沒說,幽靈一樣地去了。
門邊跪着一群額頭貼地的太醫,柳貞吉錯過他們的身體,看着萬皇後的心腹宮女毫無生氣離開的背影,暗暗心驚不已。
加上那位不怕死的太醫所說,皇後莫不是……
她悄悄回過頭,正看到周文帝對着那太醫說,“你醫術之高,天下難尋,朕信你,要用什麽藥,盡管開口就是,朕現在就能爲你弄來,皇後這幾年的身子朕也略耳聞過,沒什麽大的不妥,就浸個湖水而已,哪至于出現生死之事,你再把把脈,看有哪處是弄錯了。”
說着,他往宮床走了兩步,掀開了那層紗帳,掀起了皇袍在那靜躺着不動的人身邊坐下,他看了看裏面頭發烏黑,臉色雪白的萬皇後,朝翁之謹道,“我看她氣色不錯,翁公還是再把把,看是哪處錯了。”
柳貞吉這時轉頭往她家王爺看去,看他死死地皺着眉,她也是不解地皺起了眉來——聽皇帝這口氣,像是要救皇後,而不是讓她去死啊?
他就算是作戲,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逼真至此吧?
卻聽這時,周文帝朝床上的人依舊用他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聲音道,“朕前日跟你說的話是頑笑話,不是真的讓你去死,你醒來就是,你就算不死,朕也答應你說的事情,你想讓鴻漸入兵部,那朕就讓他入兵部就是,都依你了,你就别跟朕置這個氣,都這麽多年了,孩子都這麽大了,你都是有孫子的人了,你不爲自己想想,也得爲他們想想,脾氣就别那麽大了。”
說到這,别說是柳貞吉覺得不對得很,就是他們前面一點點的太子和太子妃,也是臉色大變得跪了下去,嘴裏叫道,“父皇……”
柳貞吉連忙也跟着周容浚跪在了其後。
“你要是不喜歡你那個四兒媳,也換了就是……”
柳貞吉聽到這,身子腦袋立馬全僵了——怎麽說到她頭上來了?
那廂周文帝看着萬皇後那隻沒有血色的手,他不想去看她蒼白得過了頭的臉,眉頭微微皺起,随即又松開,又淡道,“你要是不醒來,朕剛與你說的都當不得數,就當朕沒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