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早上朝去了。
就在她醒來的半時辰前。
柳貞吉發現他睡在她身邊的這幾日,每日都起得比她早——所以說站在金字頂塔上的人要是全都喜歡驕*奢*淫*逸,估計是那個國家沒救了,能賞一日樂就是一日樂,但她有生之年估計都不可能在周王朝看到此景了,這周王朝就是十三皇子那個小不點,才五歲,就每天寅時起辰,老老實實搖頭晃腦喊十遍三字經,再默抄一百個大字,才能用得了早膳。
皇室的人,就沒幾個不自律的,有那麽個别不自律的,聽說周文帝一年都不會見那兒子一次。
有那麽幾個,就是因此,沒在皇子行列中排上名,死了,聽說連皇家墓地都沒讓人碰個邊。
等人身臨其境,身處後人那段書寫的曆史,其實都會發現,現實永比曆史殘酷,那些粉飾太平的曆史,一放到人的跟前相比,都溫柔含蓄得就像處*子,光剩羞澀與裝蒜,沒什麽真實性可言。
在生存面前,成天談情說愛的,那都不是情聖,那簡直就是生下來就是情胚了——所以柳貞吉一點也不介意醒來身邊天天看不到人,要是她醒來身邊能天天看得到人那才真叫可怕。
沒用的男人,才有沒完沒了的懶覺可睡。
當然,周容浚去上朝勾心鬥角,柳貞吉也沒閑着,她也不好意思閑着,早前默過字才用的膳,又找來長殳聊了一會今日府中的事,這才去繡花。
中午,長殳來報,說王爺今日中午去了大理寺,就不回府用膳了。
柳家這邊,又擡金銀珠寶過來了。
柳貞吉一聽柳家來人,就不由自主地想歎氣。
娘家不給力就算了,還拖她後腿……
她要是真傻,柳家早就完了。
可就算是這樣,她爹也還是不知道見好就收,非得把所有柳家人拖下水,一個都不打算留。
“娘娘……”見柳貞吉聽到柳家人又來了後一句話也不說,杏雨有些擔心地輕喊了她一聲。
發呆的柳貞吉回過神來,朝長殳笑了笑,“還是照老規矩,派個人送回去吧。”
長殳點頭,又道,“那,柳老爺生病之事,要不要派府中的大夫過去瞧瞧?”
柳貞吉點頭,“派去吧。”
柳艏病了,不管柳貞吉有沒有把他當親爹,她都無法否認,她以前住的是柳家的屋子,穿的是柳家的衣,吃的是柳家的糧。
說實在的,柳艏供她吃供她穿,就算是心不正,這麽些年算來也沒有欠她的,反倒是她欠他養育之恩……
他深陷泥潭是他自找,但,她要是視若不見,那就是她隻記壞不記好了。
她救不了他,但也無意與他徹底劃清界限,她會代她自己,與她姐姐,把該與柳艏盡的孝,該盡的努力都盡了。
“他底虛,讓大夫帶點鹿茸酒去,王爺那,我去說。”
那酒是極滋補之物,是宮中的珍貢,她爹長年尋歡縱*欲,這冷不丁地一垮下來,怕不是大補之物,都不能填上。
“是,府中還有三壇,那小的就攜兩壇去?”
“一壇吧,讓大夫看着辦,也讓柳府的大夫過過目,試過藥性再說。”柳貞吉猶豫了下,還是減了一壇,另又小心補了幾句。
“好。”
長殳說到這,又轉道,“那柳老太君說要見您的事?”
“王爺審案,就是内務府來的人,他都不見,我身爲内婦,自當也守着府中的規矩,少見外邊的人好……”柳貞吉淡淡道,“萬事都等王爺手中的屈平案結了再說。”
說完,她心中也是有點微微地生疼。
自進王府來,她已經有近小半個月沒見過她母親了。
礙于禮法,她母親不能來,她也不能去見她。
本有三日就可回門之禮,因他第二天就走了,她也隻能守在府中。
也隻能等屈平案結束了,她求他一道,她才能見到她娘了。
她一個連娘都不見的人,又怎麽可能見柳家那總不死的老太太。
“是,老奴知道了。”長殳看她眉眼中有輕愁,不似往日歡快,他那溫和平靜的臉上也是有了點不忍。
看樣子,他們府的小王妃娘娘,還是沒法完全放棄她的娘家人啊。
與這個府裏的主宰,她的夫君相比,她還是太心善,也太軟弱了……
長殳心裏歎氣,也是知道她要是代家中求情,怕是不能會得償所願了,王爺會比她認爲的要冷酷太多了,他可以無限度寵愛她,但絕不可能爲她在這等事上退一小步。
到頭來,隻怕她的傷心避免不了。
長殳聲有歎息之味,柳貞吉沒見其臉,隻聞其聲,心下就有些明了他現在心中所想,她垂下頭,嘴邊揚起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自嘲。
她嫁進來,處境是好了一些,但其實也沒好多少,柳家存在的問題一直都在,他們兄妹能一起商量着把事情好好解決,但最終花大力氣能保得住的,也就他們兄妹幾個人——柳家那一大幫,他們沒能力去救,也不會去救。
但他們的父親,柳艏,她的兩個哥哥就是想保也沒能力保,所以,就剩她有那個能力不能見死不救了。
可怎麽見死不救,隻能她自己好好想辦法了。
她不能求到獅王的身上去,也不能從他這邊打主意。
這個時候,她隻能自己爲柳艏盡點力,就當是盡力了……
這是她這些時日以來日思夜想之果,她不是善良,也不是軟弱,而是這确實是他們兄妹幾個欠他們爹的——柳艏可無情,但他們兄妹不能無義,他們畢竟是他的孩子,到時候,柳艏下獄,就算他們逃過此劫,其實他們也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還不如在事情沒有徹底毀壞之前,先做點準備。
現下算來,時間也不多了。
想來,屈平案一結,就會是皇帝的四十大壽,這好日頭一過,柳家的壞日子就要臨頭了……
“王妃娘娘……”見她怔仲,低頭看着手中的帕子不語,長殳不忍地叫了她一聲,道,“船到橋頭自然直,許多事,您就别操心了,上天會自有安排的。”
柳貞吉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老天爺會安排,她自然是信這些個的,但老天爺天天有那麽多事忙,也有忙不過來之時,有些時候,隻能人自己先忙和了……
不過,她也沒與長殳說這些的心,她眨眨眼,與長殳笑道,“是呢,我也是這樣想的,反正天掉下來,獅王哥哥還與我頂呢,我不怕。”
“您知道就好。”見她又恢複俏皮的笑,眉眼沒有陰霾,長殳也是笑了。
他心下也是想,如是時機得當,也得爲她與王爺好好說幾句話。
她畢竟是柳家之女,心腸又不是自來的狠,有時候,确也是得爲她想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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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的人來個不停,柳貞吉也沒受太大的影響,隻管忙她現在手頭的事。
内務府的人這幾日在王府出進個不停,家中王爺說她見過他們一次就好,等他們有事請示她再見他們也不遲,所以柳貞吉也沒叫他們過來問話,就讓長殳自管招待他們就是。
那李含香懷中的肚子,她也不去想,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種——光一個女将軍,就讓她哭得頭都昏了好幾天,再來這事糾結,柳貞吉怕她沒那個力氣再傾力表演哭功了。
女人再是水做的,天天哭也會虛脫,她還得留着力氣,想想外邊的事。
就在柳貞吉送了信去母親處的第二天,柳貞雯就又來獅王府來了。
聽到她來,柳貞吉是萬般喜悅,但心中也是忍不住擔擾。
她姐姐就是這樣驕橫蠻氣,以前老跑娘家,現在,盡往她這邊跑,滿京城說她閑話的絕少不了,她要是不倒還好,依她獅王妃的身份能撐姐姐的底氣,可如有哪日她倒了,她姐姐怎麽辦?
也不知她什麽時候能收住她這想如何就如何的性子。
柳貞吉坐在椅子上想了又想,終還是沒忍住讓下人請她姐姐進來。
她是想不見,削削她姐姐說來就來的銳氣……
但一想,她要是不見,她姐姐不知有多傷心,可能還會覺得她不再那般喜愛她,柳貞吉就有些受不了。
她是個沒出息的,忍受不了那麽大的誤會。
她喜愛她姐姐勝過太多事情。
下人下去不一會,就領着柳大小姐來了。
柳貞雯一見柳貞吉,孕婦眼睛都睜圓了,一句虛話都還未說,連禮也沒與妹妹行,就開口訝道,“怎地穿這麽厚的衣裳?怎地了,受虛寒了?”
說着就往門外快六月的天氣看,這天氣都這麽熱了,春衫都穿不住了,她妹妹怎麽裏外兩層頰衣,把脖子都圍得嚴嚴實實的?
難不成生病了?
柳貞吉一聽,那沖着其姐甜笑的臉僵了僵,完全不由自主地尴尬低下頭,伸手去摸耳朵尖……
分她一半床的那人夜夜不歇停,她滿脖子的痕迹無處可藏,不拿衣裳掖嚴實點,她哪有臉出來見人?
可丫環下人皆裝傻充愣當不知情,她姐姐一進來就毫不留情地揭破事實真相,她就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