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裏,柳艏時不時來見柳貞吉,與柳貞吉慈和地說些話,問問她識的詩詞,順帶還贊美她幾句乖巧懂事,詩詞識得有意境,字也寫得很有風骨。
柳貞吉要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就真被收攏了過去。
可她畢竟不是,柳艏的心思她僅聽個話音就能明白。
她什麽也不說,柳艏來與她說話,她都會纏着孔氏在身邊,孔氏被趕,她就掉淚,兩三次下來,柳艏火了,對着柳貞吉發了頓大脾氣,但引來的隻是柳貞吉氣都喘不過來的哭泣,嘴裏聲聲隻管要着她的娘親。
柳艏無奈,尤其這還是在老家,被人知道影響不好,隻好讓孔氏留在柳貞吉的身邊。
回去時,唯恐柳貞吉哭死,也隻得讓孔氏帶着她。
柳貞吉這幾天是一不見孔氏就四處尋人,其中有幾分做戲,但更多的,她是真怕了,她怕極了柳艏會把孔氏帶離她身邊,這樣的話,母親的境況就會一落千丈。
就算母親不說,她也知道,柳艏是完全對她沒一點情義了,從他的言辭和行動中完全可以看得出來,他要抛棄這個爲他養兒育女的元配。
母親是替他們把柳家的天捅破了,但同時她也捅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沒人護着,她是真不知道母親的後果。
母親現在周圍沒個依靠,外祖一家現在隻有兩個舅舅,聽說十來年前就在外地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一直未回,偶爾一兩年才有一封書信來京,母親就是去投靠他們,千山萬水,要何日才能到?
就是到了,熟能知他們會接納被柳家趕出去的她?能對她好?
這一切,都是未知的情況。
柳貞吉也是事到臨頭才想到這些後果,不禁吓出了一聲身汗——直到這時,她才覺得母親捅破天的行爲其實也是有些欠妥的。
雖然這對哥哥們和她的好處很大,但她犧牲了她自己。
而這個時候,柳貞吉也管不得自己護不護得着孔氏了,她隻有拼力一爲,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柳艏得逞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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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最近發現小女兒變了。
似乎變得聰明了不少。
自渭明回來後,總是把日子過得糊裏糊塗的小女兒非常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她會主動找她去清點她的嫁妝,會跟着她去赴一些貴婦人家的宴。
在她把柳家的事大半交給管家後,她的小女兒尋她打發時間,還替她在外奠定她未來獅王嶽母的地位……
幾次下來,孔氏再覺得女兒傻,也知道女兒是有意爲之了。
爲此,她什麽也沒說,僅在一個晚上拉起了被子,蓋住了臉,蒙頭大哭了一場,事後依舊當着她高高在上的柳夫人。
柳艏雖然收了她手中大半的内務,但孔氏這麽多年的當家也不是白當的,她不過是暗中使點絆子,柳府就得手忙腳亂,即便是廚房也是不得安甯,柳艏的管家也好,還是想接手這龐大的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的梅姨娘也好,在她們母女高高興興出外赴宴遊玩的時候,皆在家中應對困局。
這還隻是個開始。
孔氏決定等他們再慌亂一段時日,再到柳家大宅裏撒把鹽,加點醋,讓一家子更是五味雜陳。
柳艏讓她不好過,她也有得是讓柳艏不好過的法子。
這日一大早,孔氏天剛亮就起床了,最近她睡眠少,起得早,但精神還是不錯的。
她醒了之後是桃紅在,坐下梳妝後就與她道,“外面還有誰?”
“是小珂和小婷。”
這兩個丫環都是手輕腳輕的,孔氏點頭,“那叫她們去小小姐的屋外守着,看杏雨她們有什麽要讓她們搭把手的。”
“是。”桃花轉到屋外吩咐了人,轉頭回頭就笑着與孔氏道,“夫人今天就戴那套紅紫藍的頭面罷?昨個兒小小姐還說這套襯得您極爲好看。”
“她的嘴能聽嗎?”孔氏啞笑,卻是點了頭,“就那套吧。”
這是她去年生辰時,小女兒央了獅王,使了她自個兒所有的錢财,請皇宮的匠師爲她打的。
這是孔氏最拿得出手的一套頭面。
今天要去東宮見太子妃,孔氏也覺得就這套能戴着去宮裏見人了。
桃花轉去拿了鑰匙,打開了裝貴重物品的木箱,她拿着繁雜的鑰匙打開了層層的鎖,在其中拿出了一個中間鑲着紫寶石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一邊,又小心地把木箱的鎖全鎖好,這才捧了盒子過來。
孔氏梳着頭看着她動,等到桃花把盒子從她面前打開,看着盒子在晨燈下發出耀眼的光,她不禁笑了起來,伸手去摸了摸那鑲着藍,紫,紅三色寶石的三支寶钗……
她滿足地喟歎了口氣。
柳艏奪了她的家權又如何,她現在在外的風光,讓柳艏連個屁都不敢放。
孔氏再沒有比現在更喜愛她的小女兒的時候了。
果然是自己打小捧心坎上疼大的,把她養大了,她就知道反哺了。
有這等的時候,不管以後再出什麽事,她這輩子也值了。
這廂孔氏梳妝到一半,那邊柳貞吉也打着哈欠醒了,她趴在床上挪了挪屁股,但還是想賴着不起。
杏雨哄她,“夫人都快梳妝打扮好了,等會她過來要是看到您還未起床,少不得說你一頓。”
柳貞吉這還沒清醒,狗膽也大,揉着眼睛便道,“我不怕。”
“夫人……”這時,梨雲在門口驚訝地叫了一聲。
頓時,柳貞吉下意識地就在被子裏拱起了屁股,腦袋小心翼翼地往門邊看去,她等了一下,見沒人進來,這才松了一口氣,知道是丫環又在吓她。
這下,她也是被完全吓清醒了,搖着頭下了地,打着哈欠跟她的丫環們抱怨,“不要這樣吓我,吓得白頭發都要出來了。”
“平時也不管你,”杏雨過來扶了她,往妝台那邊走,笑着走,“可是今天要去東宮見誰,您忘了?”
“沒忘。”柳貞吉耷拉着腦袋,又打了個哈欠。
怎麽忘?要見太子妃,可能還免不了見太子。
前天在欽天監監正聞大人家中赴宴,她們母女遇上了來聞家的獅王,獅王說讓她們今天去東宮見太子妃,也說了他那天也會去。
就兩句話,柳貞吉一琢磨,就知道這一天她可能得見不少人。
她是有些怕的。
但獅王這種雪中送炭的行爲,柳貞吉再怕也不想拒絕。
她還要帶她娘去露臉呢,她得讓她娘風風光光的,讓人忌憚。
至于獅王,柳貞吉也知道他這完全是在幫她——獅王叫她們去東宮,不用說就是很明顯地在給她臉面。
本來聞大人一家請她們母女過去,何嘗不是看在獅王的臉面上才請的她們?
請了她們過去,而獅王也大駕光臨了聞家,聞家也開心。
說來說去,獅王的面子最大,她們母女在外面混得開,有人開宴就記得請她們,不過是她們一直在仗他這獅王爺的勢。
做人不能太沒良心,獅王不介意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小心思,而且還捧了她的場,柳貞吉也覺得她得對這位周皇朝行事太與衆不同的王爺表示一下感謝,所以等她一洗漱完一坐下,在杏雨梨雲給她梳頭的時候,她就拿起了給獅王繡的荷包打量。
這兩天她加緊趕了一下工,把繡有兩隻憨頭憨腦的小獅子荷包趕出來了,丫環們都說好看,母親也說很不錯,柳貞吉也是覺得挺好的,就是她剛醒過來的時候,突然覺得還是在上面繡一個獅王的字會更好。
她打量了下荷包,選好繡字的地方,就讓人給她拿金色的絲線來。
“還要繡?”拿線的梨雲不解。
“要繡喽,”柳貞吉淡淡地說,“繡一個獅王哥哥的字,這樣别人就不會拿錯他的了。”
跪坐着給她梳着長發的杏雨笑了起來,道,“不會有人認錯獅王爺的東西的。”
自從宮裏出了個獅王,全京城,誰人身上敢佩帶有獅子形樣的東西。
“也是。”柳貞吉點點頭,接過梨雲拿過來的線,聳聳肩道,“不過還是繡一個吧,我覺得好。”
“嗯,小姐覺得好的就是好的。”梨雲拿過了另一柄玉梳,在另一頭爲柳貞吉梳起了頭,并點頭贊同道。
一主兩仆這就不再說話,等到柳貞吉的發梳好,獅王的“浚”字柳貞吉也隻繡了一半,孔氏到的時候,見小女兒埋頭還在繡東西,不由加緊了腳下的步子過來看是什麽情況。
柳貞吉聽到她來,擡頭朝母親笑了一下,就又低下了頭。
孔氏見到字後,不禁道,“怎地還要刺字?”
“加個字好。”
“你啊,就是這麽粗心大意,之前怎麽不想到?”孔氏還是習慣性地不無抱怨。
“趕得急,一時沒想到嘛。”柳貞吉撒嬌道。
孔氏無奈地歎了口氣,但也沒再出聲,仔細地看着小女兒飛快地穿動金絲,等看得久了,見小女兒的玉手沉穩快捷,繡面一絲不苟,下針一針也沒猶豫過和下錯過,臉上不由也有些驕傲起來。
她多年管教,謝天謝地謝菩薩,還是把人教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