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明白,這是孔氏從柳艏那切身學到的道理,所以說起來,她才格外沒法掩飾傷心。
女人就是這麽脆弱,心再硬嘴巴再毒,任何委屈難處都能吞下,看起來再強橫不過,但一個男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把她傷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
前世她見過的許多女人如此,這世的母親姐姐也如此。
不管前世今生,柳貞吉卻是與她們有些不同的,她曆來膽小,這世上連她自己,她都不給傷害自己的權利,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這世上的人于她來說,對她好她肯定要對别人好,不好了那她還完了那份好,也就不好了就是,彼此無牽無挂,都很不錯。
至于男女感情,一段感情最後會帶來無法擺脫的傷害,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人太愛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寄托在别人身上了,而她這麽膽小的人,得塊糖要爲那份甜美欣喜半天,别人恐吓她也要琢磨半天,她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好與不好身上了,也太舍不得爲難委屈自己,怎麽可能浪費那麽多感情爲别人傷心。
孔氏最擔心的,從來都是柳貞吉最不擔心的。
但這個她也沒法與孔氏說清楚,看她紅眼,她便挨她挨得更近了。
孔氏抱住她,心裏無法抑制地擔憂她的以後,“傻丫頭,你怎麽這麽蠢啊,說什麽都不懂,以後可怎麽辦啊。”
看孔氏這個時候還不忘她蠢,還帶着泣音,柳貞吉哭笑不得,隻好道,“無妨的,我好好當我的王妃就是,不讓王爺生氣。”
擒賊先擒王,她隻要讨好了獅王就是。
獅王府裏,正主子才是他,正主子都被她拿下了,而副主子還是她,到時候她不作威作福都是因爲她太膽小,不敢作威作福罷了。
孔氏琢磨了下她的話,看了眼小女兒,歎了口氣,“你知道就好,惹誰生氣都不要惹王爺生氣。”
算了,就讓她一輩子這般懵懵懂懂罷,不知道反而不會受傷害。
“嗯,我會好好當王妃的,爹不可靠,娘,你還有我呢。”柳貞吉眨着骨碌碌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在孔氏的眼裏,天真無邪得就像個不知世事的孩童。
她的眼淚涮地一下就掉下來了,她緊緊抱住了小女兒,心裏疼得厲害……
就是這麽個女兒,嫁進獅王府去,以後要是有點事,她能怎麽辦啊,她就是剮了自己身上這身肉,也幫不到她什麽啊。
柳貞吉沒料孔氏一下就哭了個稀裏嘩啦,她被她娘勒得骨頭都疼了,又不好在她痛快哭的時候煞風景,隻得苦着臉,任她娘用要把她掐死的力道緊緊抱着她。
娘喂,真的疼,膽小的柳貞吉隻敢在心裏求饒,幽怨地把頭又重靠在了孔氏的脖子處,引得孔氏又是重力一抱,勒得柳貞吉眼珠子在那一刻都差點爆了出來。
娘喂,會死人的,爲求保命,柳貞吉拼命掙紮了起來,總算把自個兒從虎掌裏掙脫了出來。
“你動什麽動?”沒法好好哭,孔氏怒了。
“疼。”柳貞吉委屈地扁扁嘴。
孔氏立馬勃然大怒,那巴掌往她頭上揮去,“蠢孩子,你怎麽這麽蠢,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我弄疼你了?你說,是你娘勒疼你了?”
孔氏頓時被她這蠢女兒氣得一點也不想哭了,隻管揮起了巴掌,收拾她去,直把柳貞吉打得抱頭鼠竄得在屋子裏團團亂轉,委屈的眼淚珠子在眼睛裏直打轉。
看看,看看,她娘實在太難伺候了,差點把她勒死不算,最後還要收拾她一頓,這柳家的日子,實在太難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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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雯早幾天前就回賈家去了。
起因是柳艏不回家,孔氏大怒,柳家首先就鬧了一頓,見父親不打算爲她出頭,母親傷心,柳貞雯咬咬牙,就打算自己回去。
到底柳之平不舍得妹妹,柳貞雯跑回娘家沒人接又自己跑回去,少不得被人笑話,她那些妯娌更會拿此刺她的臉面,他讓柳貞雯留在家裏等一天,他那邊使了法子,還是叫賈文彪接了她回去。
爲此,柳貞吉甜甜地叫了柳之平好幾天二哥哥,把柳之平樂得每天都願意多回趟家去看看她,就爲的她沖他的那幾下甜笑幾聲甜叫。
當然,他也沒少搜刮柳貞吉的私房銀子。
要說這整個柳家,在柳之平看來,最有錢,那錢來路最正的莫過于他這個小妹妹了,像他爹有錢,那收的都是孝敬錢,他那柳家最有出息的三弟有錢,那也是那些想走偏門求辦事的人送的孝敬錢,傳出去,都是讓他們柳家在皇上面前再罪加一等的禍害錢,而小妹妹的則不是,她出去轉一圈,收的可是婦道人家塞給她的見面禮,她願意收,那還叫給人面子,獅王那隔三差五的還得給送點東西過來,别人家的閨女妝匣子是一個一個的,小妹妹的妝匣子是一個五層,大小都快跟妝台一個尺寸了,可惜啊,獅王送的那可是經獅王府的帳薄記錄在冊的,一樣都少不得,他不能動,而他能動的那些,他娘還怪心疼的,他拿走一個小钗子她能補一套頭面給小妹妹,還會特地下令不許他動,快把他小妹妹富得比整個柳家還有錢了。
所以說,他不把他小妹妹的銀子弄點出去花,他都怕她出嫁的那天搬不動。
柳之平真心覺得自己是個好哥哥,這天傍晚一回來,連自個兒房也沒回,直奔妹妹的小院。
母親管妹妹管得嚴,她的小院就在她主屋的後面不遠,柳之平每次去看她,都要躲過母親的耳目,辛苦得很,這天他本來打算走小道的,但一個不留神就看到了母親身邊的丫頭,不得已,他隻好去爬牆。
他從牆這邊爬過去還算好,因有他的小厮給他弄了梯子,那邊就不好下去了,柳之平隻好揚聲喊,“小妹妹,小妹妹,二哥哥來了,快給我弄個梯子來……”
柳貞吉正膳後站着練書法,先聽到聲音的時候都有些呆了,問身邊的水月,“可是聽到了?”
水月無奈地點頭,“是二公子。”
柳貞吉頭都大了,立馬放下筆,提起了裙子,“快給他搬梯子過去。”
這又翻牆了,這登徒子幹的事,她這二哥哥可算是全給她做全了不算,還三翻五次的再來一次。
這腿要是摔斷了,可咋辦?
她可一點也不會覺得芳心受鼓舞。
柳之平七手八腳地進了柳貞吉的院子,見妹妹狀似不滿地看着他,他馬上反身把插*在*腰*後的扇子抽了出來,勾起妹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來,給二哥哥笑一下,可是想哥哥了?”
柳貞吉用多年修煉出來的忍耐力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伸手去挽了兄長的手臂,走着與他道,“二哥哥可是用了晚膳了?”
“未曾。”柳之平搖頭晃腦。
“可跟二嫂嫂說要回來?”
“未曾。”柳之平一擺扇,毫不在意地道。
柳貞吉搖頭,與跟過來的鏡花道,“去跟二公子夫人說一聲,就說我二哥哥回來了,正在我這說笑呢,回頭就回去用膳。”
這柳府用膳的時辰都過了,要是不先傳一聲說廚房先備,他等會回去還得等一下才有熱飯吃。
“還是小妹妹心疼我。”柳之平潇灑地打開扇子,哈哈直樂。
“也不跟嫂子說一聲,”柳貞吉秀秀氣氣地埋怨道,“回頭趕你出房門,娘又要氣得腦袋疼了。”
“氣就氣,她們就愛生氣,可不關我的事。”柳之平一提老娘,夫人,他也頭疼得很。
“唉。”柳貞吉都不願意說什麽了,這一家人,一見面個個都張牙舞爪對着對方,如果不是他們自己私下明白他們之間其實還是有感情的,在外人看來,他們兄妹之間,還有與母親之間的關系簡直就是支離破碎得很。
“不說這些了,今天獅王爺來看你了?”柳之平轉過了話。
“嗯。”
“又給你捎東西來了?”
“是。”
“啥東西?”
柳貞吉伸出了一隻手給他看。
柳之平看了一眼之後,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翻,點頭道,“好東西,戴好了。”
他這心裏好受了一些,連帶的,臉色也稍微松懈了一點。
這要是換一個人,也看不出什麽來,但柳貞吉來這周朝,掌握得最好的生存技能就是察言觀色,這時她又離柳之平有點近,于是她這二兄長臉色這點小變化她還是看出來了。
不過她也不知道他這是爲了什麽,也不能問,也就跟以前那些她看到的一樣,不動聲色地當不知情。
而柳之平這時之所以覺得輕松了一點是,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家裏,至少小妹妹這邊還是穩的,太子雖然與聖上這幾年的感情淡淡,但對獅王卻是重用有加,前兩年派了他去兵營鍛煉,回來後,又拔了大理寺的案子讓他負責,獅王這人,看似狂妄嚣張,但做任何事他都會讓自己處在有理的這邊,他就是掀了别人的家,還會有理得讓人去跟他賠不是。
這也是皇上最喜愛他這個四兒子的這點。
獅王得聖眷,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對柳家動手之前至少還會想想獅王,這好歹還能保他們柳家幾年。
“哥哥,你吃點這個。”等柳之平坐下,柳貞吉大方地拿出了兩粒奶果子到了柳之平手裏。
柳之平嘴邊的笑意深了,“獅王爺給你拿來的?你也舍得給我?”
“舍得。”柳貞吉非常大方地點頭。
就兩粒,她還是舍得的,最主要的是,她還有許多。
要是沒多少,她也不會讓自己這麽大方,偷偷躲起來吃還來不及。
“那哥哥再跟你拿點東西,你舍不舍得?”柳之平逗她。
這下,柳貞吉就猶豫了。
她頓時又覺得她這哥哥來,又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哥哥缺銀子花呢……”柳之平似真似假地笑道,風流倜傥的柳二公子臉上一片不正經。
“哦。”果然又是來要銀子的,柳貞吉馬上把頭低下去了,打算裝死。
“你們下去,去給我拿點吃的,我餓得很,都下去下去,讓我跟你們小姐說會兒話……”見丫頭們忤着不動,柳之平幹脆揮袖趕起了人。
“下去吧。”見丫頭們不走,看她,柳貞吉朝她們點了頭。
她的丫頭們是她從小帶到大的,看似哪個主子的話她們都聽,但實際上,還是隻聽從她的命令。
“二妹妹,有一萬兩沒有?”丫頭們一走,柳之平就坐到了柳貞吉身邊,幹脆地說,“哥哥有急用,特别特别急的急用。”
說完,他看着低頭不語的柳貞吉,心裏也是揪着的。
他這也是沒辦法了,大哥那邊的窟隆,隻得想辦法先堵上再說,要是到時候真出事了再收拾,就沒那麽好收拾了。
一開口就要一萬兩,柳貞吉都傻了,覺得她這二哥哥還是幹脆殺了她算了……
見她不語,柳之平也知道這是爲難人,随即哈哈大笑一聲,想把這此帶過去,“哈哈,得,可把你給吓住了,看你這吓傻了的樣,怎麽樣,這次你又上你二哥哥我的當了吧?”
柳貞吉聽得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她起了身,去了自己的卧屋……
柳之平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臉上不正經的笑頓時全都消了。
他低頭看着妹妹那張梨花木的茶桌,他知道在這個家裏,他能想到的能幫他一把的,也就他這個看似傻蠢的小妹妹了。
柳貞吉那廂從卧屋裏搬了她的錢箱子出來,進堂屋的時候看到柳之平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不知怎麽地鼻子突然酸了一下,随即,她朝他甜甜地笑了起來。
柳之平看着她,慢慢地也随着微笑了起來。
兄妹倆什麽都沒再說,那些不能用言語道出的東西,一切皆含在了兩人彼此溫暖又坦承的笑容裏。
“沒有一萬兩,隻有六千兩,”柳貞吉打開箱子,把銀票拿給了他,又把裏頭的珠寶首飾翻了翻,“這裏的是娘前年之前給我的,都是前些年當時京裏别的小姐有的,她給我打的,現在不時興了,但還能值些錢,你先拿去。”
柳之平看着箱子裏那些首飾發出的珠光寶色,默默地挑了五樣出來,随着銀票放在了一邊,與妹妹道,“就這些了。”
“我去拿個盒子來裝。”柳貞吉又起了身。
“吉兒。”柳之平突然叫了她一聲。
她回頭看他。
“就沒什麽要問二哥哥的?”他問。
柳貞吉想了想,朝他搖了搖頭,見他慢慢地朝她笑了,她便也笑了,道,“以後二哥哥記得還我就好。”
這麽大一個家,父親那麽多的兒女,也隻有他們四兄妹,才是一母所生,他們同被一個女人養育,同被一個女人保護,一起共用同一份情誼。
她能幫的時候,不幫他們,還能幫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