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孫子的承武皇看着倒還年輕,先帝文帝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兩鬓已經斑白。
承武皇也開始讓太子正式參政了,在這年,有一天他懶得起床,叫蘇公公去傳太子代他上朝,那天早上,承武皇此舉吓了文武百官一大跳,再一次領教了承武皇的驚世駭俗。
人好好的,也沒大病,就讓太子坐上殿上寶座代政這種事,也就承武皇做得出了。
得知臣子們吓了一大跳,看慣了臣子們那張安份的臉的承武皇坐在萬安宮裏還有點得意洋洋,等着那些個言官出來找茬,收拾他們。
這年有了孩子的太子跟以前不一樣了,應該說自他成婚後,他的日子就不一樣了,他父皇開始實打實地讓他參與政務,讓他批改奏折,下令解決問題。
還好的是,有他母後代他哭訴求情,他還是能隔兩日休息半日,若不然,太子都覺得他父皇早早就不想當皇帝,要把江山這個擔子壓他身上了。
元昌十三年,就是皇後的四十歲了。
太子妃在這幾年裏,又生了一兒一女。
這一年,皇後親姐柳貞雯随夫回京,賈文彪被封大學士,進入内閣,同爲吏部尚書,官至一品。
皇後爲此忐忑了幾天。
等見到姐姐,姐夫,這心才放下來了——賈文彪跟十二年離京的那個賈文彪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這個人已經被磨練出來了,取代前面的老吏部尚書還是可行的。
而柳貞雯這年已有四十三了,她仍有豔容,隻是身子削瘦,也不複往日那般張揚。
元昌十一年的時候,她生的第三個女兒因一時輕忽被人溺死在了湖中,自此,柳貞雯得了心病,但因此跟陪在身邊的賈文彪的關系真正好了起來,賈文彪元昌十年就上折請調他州,隻爲離開妻子的傷心地,但京中一直沒給回複,到今年皇上才下旨讓他回京。
賈文彪因此欣喜,來見皇後更是帶着喜氣。
這次他倒不是全爲了進内閣,爲尚書而欣喜,而是柳貞雯自知道回京後,那奄奄一息的身子有了點起色。
進宮這天,甚至不用人扶,一個人從宮門前的那第二道門親自走到帝後萬安宮。
皇後早知親姐情況,這時見到親姐,她神色也未變,等一道用膳的時候看到姐姐隻用了半碗飯就再也吃不下去的樣子,就讓人又拿了半碗小米粥過來親手喂了她,跟她道,“我好久未跟你在一塊,這次你回來了,就在宮裏陪我住一會。”
柳貞雯見到膚白臉色紅韻的小妹妹,跟她說話的時候那嬌憨相求的神态跟過去居然沒什麽變化,點點頭笑着應了。
柳貞雯這次在宮裏呆了一個月,賈文彪就進宮來接人了。
皇後送走了好不容易才養起了一點肉的姐姐,晚上跟皇帝說,她想女兒了。
她照顧姐姐的時候,想起長公主在皇宮裏的時候,也是這麽爲她操心的……
她這一生,除了教導,其實都沒怎麽真正照顧過長公主。
長公主這一走,也是五年了。
這三年,隻有隔三差五回來一封信,皆是道平安。
皇後着實想她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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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昌十八年,長公主離開皇宮十年後回了一趟京,住了一年,等儀曦公主及笄,跟她的驸馬成親後就跟她的驸馬又走了,她帶走了皇後的外孫,同時還帶走了皇後的另一個心肝寶貝佑皇子。
皇後身邊這一次,除了太子,就隻有皇帝了。
皇帝憐惜她,放下了政務,帶她去了他們成親呆過的第一個行宮,昆山行宮避暑。
皇後沒幾天就高興了起來。
元昌二十三年,皇後過完了她五十歲的大壽,皇帝說再等兩年,他就帶她找去了天下就不知道回家的長公主。
元昌二十五年,周朝東南五州遭遇百年難遇的天災,太子代父視察,遭刺客刺殺受了重傷,被急送回宮。
此年秋天,皇帝下旨清天下。
元昌二十六年,以屈奴,西域爲首的三支反軍被周朝将士捉弄,就地宰殺。
元昌二十七年大年三十這晚,萬安宮中深夜突現刺客,皇帝被刺三劍,最後一劍射穿透了擋在其胸前的皇後的背。
侍衛沖進來爲時已晚,刺客見勢不對,咬破嘴裏的毒,瞬間斃命。
元昌二十八年初一,皇後命懸一線。
太醫院所有太醫進入萬安宮,初一下午,老太醫宋濤跪于承武皇前,“皇上,皇後這次怕是回不來了。”
“長公主還沒回來,她死不得,她也不想死,你吊着她的命就好,之前她也是這麽過來的,沒一年她就醒了。”皇帝淡然道,“她現在隻睡了。”
宋濤無法。
曦公主帶了皇後最愛的外孫和外孫女回來,也沒喚醒沉睡的皇後,就是曦公主在她的床前打滾喊母後,皇後也沒有醒來喊頭疼。
沒出兩日,皇後氣息漸薄。
宋濤跟着回東宮準備帶皇長孫再去看皇祖母的太子說,讓太子準備後事。
太子煽了宋濤一耳光。
宋太醫跪了一夜。
第二日,太子從萬安宮回來,他看着沒走的宋濤,看了許久,突然走到宋濤面前,對着宋濤跪下,“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你就救救我母後吧。”
宋濤淚濕滿襟,“太子,老臣也想啊。”
他也想啊,可是再好的靈丹妙藥也不過是拖皇後幾日氣息,實則她早已死了啊。
在他把上她脈的那一刻,皇後就已經救不活了。
“啊……”太子良久沒有出聲,再出聲時,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自言自語,“這怎麽可能呢?她還跟我說,她以後一定要走在父皇身後,她才舍不得父皇忍受看着她走的苦,現在她怎麽就舍得了呢?”
“居然是活不了了?那我父皇怎麽辦?”太子問着起了身,往萬安宮走去。
太子妃跟在他身邊,泣不成聲。
太子像沒聽到一樣,他又走回了萬安宮,跟承武皇說,“父皇,要是有一天,母後真走了,你說我們要怎麽辦?”
皇帝正躺在皇後身邊看奏折,聽了眉眼不動地說,“她怎麽可能先于朕走?她沒那個膽。”
“要是真走了呢?”太子固執地問。
皇帝終于擡起了頭看他,“太子,你什麽意思?”
太子看着稱他爲太子,尤如看仇人一樣看着他的父皇,悲凄地道,“如果她走了,哪天您要走,就讓孩兒代母後送您走吧。”
他不能沒了母親,連父親也要跟着一起沒了。
“你不要亂說話,你母後現在睡着,朕罰你,也沒個爲你說情的,管好你自己的嘴。”皇帝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揮手讓他退下。
太子沒走。
蘇公公低着頭過來,聲音沙啞,“您就走吧,奴婢求您了,别現在說,過幾天再說吧。”
實在沒辦法了再說吧。
太子緊緊握着拳頭,身體不停顫抖……
最終,蘇公公,葉蘇公公他們合力,把太子推了出去。
太子妃等在宮外,看到茫然往回顧的太子,她急跑了過去。
“太子,太子,回宮吧,孩兒們都在等着您回去,您回去吧,跟他們說說你明兒就能帶他們來看皇祖母……”太子妃說到這,難忍悲痛,嗚嗚地哭了起來。
太子看着宮裏,不斷地搖頭。
太子妃看到地上滴落的血,拉過太子的手用力扳也扳不開那緊握的拳頭,更是失聲痛哭了起來。
“太子,回宮吧,回去歇一歇吧,您不放心明早來再看母後是一樣……”太子妃跪下,抱着他的腿哀求。
太子搖着頭,疲憊地說,“走不得,走不得。”
走了他會連着父皇一起失去的。
他不能走。
“太子……”
“你不懂,走不得。”他的太子妃不懂,他的父皇跟母後在他們的一生中已把彼此的血肉長在了對方的身上,他母後要是真走了,被剝去一半血肉的父皇會瘋的,會死的。
“太子,太子妃,”蘇公公又走了出來,跪在他們面前道,“皇上讓你們走,也讓太子妃别到他的宮門前來看,太子,皇上說讓你管好你的太子妃,說,說……”
蘇公公忍了忍,擦完臉上的眼淚,繼續面無表情地陳述皇上的話,“說你們要是再到宮門前鬧,就是皇後醒了跟他鬧脾氣,也休怪他先罰了你們。”
“紗兒……”太子蹲下地,把太子妃抱了起來,“你先回去,代我管好兒子他們。”
太子妃壓抑地哭着。
太子仔細替她擦幹眼睛,“别哭了,哭腫了眼,母後也要怪我對你不妥帖了。”
說着自嘲一笑,把太子妃交給了旁邊的女官們。
太子妃走了,他沒走。
他盤腿坐在跪着沒動的蘇公公面前,沉默了好一會,問他,“你說母後要是走了,我要怎麽辦?”
蘇公公把頭磕到地上,這個以安靜寡言侍候了皇帝一輩子的内侍這頭一磕下就再也擡不起來,他哭道,“太子,老奴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皇後娘娘從沒告訴過老奴,如果有朝一日她先走了要怎麽辦才好……”
他要是知道,也就不用害怕皇上會跟着她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