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嫂也從渭明回了京城,她回來之後,差人叫了柳大嫂進宮,問她可要休書,如果要的話,她會做主替她選門過得去的親事另嫁。
就是另嫁的話,要隔得遠些。
柳大嫂拒絕了柳貞吉的意思,說道讓她留在兒子身邊就好,柳貞吉也就應了。
她也知道無論在哪個世道,不是好女人都能遇上好男人,再找一個也不一定會是個良人,也許不過是從這個苦海逃到另一個苦海,如果沒把握能嫁對對的人的話,還是慎重些好,尤其是二嫁,要知道到時候再反悔就來汲了。
柳大嫂不要休書,柳貞吉就賜了她些東西,就當是她這個皇後給她的體面——她很少賞人賞得這麽重,尤其對娘家以前也是因顧忌着影響,不敢賞太多,現在她卻是計較不了那麽多了,她這時候要是都不出面給她大嫂撐腰,不管是她大嫂在族人中的日子,在還是京中的日子也好,都不好過。
她大嫂嫁來柳家,對柳家也好,對丈夫也好,對婆婆孩子都盡了全心全力,如果她明知這對她不公平還不補償,那也太對不起這個在柳家耗盡了大半生的女兒了。
柳大嫂走的時候帶走了一些賞賜之物,都是些值錢的頭面,還有在京外兩個生财的莊子,那以前是皇帝當獅王的時候最來财的幾個莊子中的兩個,隔天,柳貞吉又追加了一些賞賜,令宮人帶了東西去了柳府門上宣懿旨,五花八門的賞賜唱了一柱香來的時辰才唱完。
這便也讓人很清楚地柳家的大老爺不在了,但皇後那邊可沒忘了她的侄子們。
到七月盛夏,柳貞吉懷中的肚子也有四個月了,懷孕前期她就乏得很,到了四個月更是動不動就想睡。
周容浚不太喜歡她昏昏欲睡,這讓他想起她一睡不醒的以前。
原本因柳貞吉的懷孕有些心滿意足的皇帝變得日漸沉默了起來,他也不再帶她去德宏宮,讓她在萬安宮裏休息着。
隻是上完朝,他就不總呆在德宏宮了,一天有一半的時間至少是留在萬花宮。
政務他也沒耽誤,隻是忙一會,就會跟她說幾句話,看她着實困得厲害了,就讓她睡一會,到了午間傍晚,不管她再不想動,也會拎着她出去走幾步。
天氣熱,涼屋的冰放得也不多,柳貞吉悶熱又困乏,每天都吃不下東西,但這時候她也知道是不能再嬌氣了,便就是惡心也還是逼着自己每天吃一些清爽的,到底是沒把她丈夫給吓着。
他們兩人從孩童時候就相識,到如今也是二十餘年了,柳貞吉也養成了諸多事對他都有些依賴的習慣,但她也知道,在精神上他是依賴她多些的。
他能把自己逼入絕境,對己對人都能做到狠絕,可是,這些的前提是她一直都在他身邊。
她是他的愛人,更多的時候,她是他無論做什麽都會給他打氣的小夥伴,除了長殳,她是陪伴他最久的身邊人……
沒了她,他就等于沒了他打拼努力的那二十來年,沒了她,等長殳都走後,就不會再有另一個像他們懂他的人繼續陪他下去。時間已經讓她成爲了他最重要的存在,柳貞吉懂他的沉默,也懂他沉默底下的害怕。
她也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這時候,就是身體不适,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樣的賣蠢賣嬌,倒淡定了起來,每天比太醫都知道怎麽照顧自己,也盡量讓孩子們帶到他們跟前湊分散他的心神。
到八月的時候,柳貞吉的肚子大了,人也有些浮腫,不過精神比之前好了些,每天睡的時日不長了。
戚太醫來看,也是驚訝,因爲這次他很明顯地聽到了兩個心跳聲,他聽了又聽,拿不準這是一個還是兩個,又把太醫院的一幹同撩帶出來看診,禍福與共。
宋濤又是首當其沖。
這次的會診比第一次确診是不是喜脈的時間長了些,宋濤等人把了第二次脈,幾個老太醫幾腦袋擠在一塊,頂着承武皇那冷酷的眼神又商量了一會,就來道喜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懷的這是雙胎。”
皇帝一點喜也沒有,看着皇後五個月大,但一點也不顯得大的膽子。
說懷着一個他都覺得瘦,這是懷了兩個?
皇帝冷冷地翹起嘴角。
宋濤也知道這件事不說清楚,皇帝根本不會放過他們,與皇帝道,“皇上,娘娘的兩個孩子一強一弱,所以等到現在才聽出另一個小皇子的心跳聲,臣等商量這麽久,也是不敢隐瞞皇上,那個心跳弱一點的孩子,怕是……”
說着不等宋濤多說什麽,他身後的太醫們都跪下,“還請皇上恕罪。”
這些時日皇帝也沒爲難過太醫院,但他們骨子裏還是忌憚着這個曾帶千軍掃平屈奴的承武皇。
輕則送命,重則誅族的代價不是誰都付得起的。
但皇帝畢竟不是昏君,他們也知道隻要不欺騙他,是事實的話也不會真拿他們如何,所以幾個太醫商量了又商量,哪怕害怕,也還是說出了實話。
孩子生出來,怕是隻有一個能成活。
“嗯,朕知道了,”比之剛才他們商量時的冷酷,承武皇這時候聽到這些話反應卻平平,“朕看皇後的身子不錯,最近也是吃得香睡得着的,朕是天龍天子,老天爺和祖宗會庇佑朕的孩子。”
柳貞吉先前有點魂不守舍,一直在不斷地摸着肚子,聽了他這話,下意識就對他笑了一下。
宋濤這時候也是明白了,他們這話不該當着娘娘說,是他們失了分寸了。
等他們退下,夜裏又被皇帝召來的時候,宋濤等人心裏也沒意外——皇上之前表現得那麽平淡,不過是因着要安撫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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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們走後,皇帝獨自在獨角處的偏殿坐了好一會,直到蘇公公輕聲提醒,“皇上,再不回去,娘娘就要擔心了。”
皇帝“嗯”了一聲。
許是坐得有點久,他起身的時候腳沒站穩,跄了一下才站定,吓得蘇公公帶着小公公慌忙撲了過來。
“皇上……”
周容浚揮了揮袖,“朕無礙。”
說着就站直了身,穩步往前走。
兩個孩子,隻能活一個,這種事他能接受,但不知道她能不能。
周容浚進了他們的寝宮,看到女兒正陪着她,她正興緻勃勃地看着女兒繡花,他不由笑了笑。
“你回來了……”她擡眼看到他,立馬笑了,“浏陽府的事辦完了?”
“嗯,辦完了。”周容浚上前,摸了摸乖巧的女兒的頭發,等女兒讓開位置後,他坐到了她身邊,“浏陽侯說等他們府上的桂花開了,侯夫人擅做桂花糕,回頭就讓他夫人做了新鮮的給你送來。”
“啊,勞他費心了,我還真是喜歡侯夫人的桂花糕,去年她就給我送過,那日吃完一整天都口齒留香。”柳貞吉笑着點頭道,“讓她多做點,辰安也喜歡吃。”
辰安也颔了首,很給她母後面子。
“嗯,好。”回頭讓人送句話去就是。
“就是不知道能甯侯怎麽樣了?”柳貞吉也是見到宋濤等才想起這位敢于搶侄兒媳婦的大能人。
雖然這種長輩霸占倒黴催的小輩媳婦的事在曆朝曆代都不鮮見,但是敢在剛整治過風月之事的皇帝眼眼子底下做出這事,柳貞吉也不得不感慨這位宗族中人的氣概。
果然就是皇帝狠,有些渾人也是吓不住的。
“這事你就别管了,你肚子裏還有着孩子。”周容浚淡道,讓她少管血腥之事,盡管能甯侯已經死了,但眼下他也不想說給她聽。
“嗯。”柳貞吉點點頭,也贊同還是少過問這等污髒事來的好。
“皇上,娘娘,湯水來了。”梨雲親自端了金盤過來,身後還跟着鏡花水月。
“皇上,娘娘。”鏡花水月給他們請了安。
周容浚沒看人,回頭看她,這晚膳剛過不久,她還用得下?
“孩子太瘦了,我決定愛吃點多吃點,讓他們在我肚子裏也好先長長肉。”柳貞吉朝他笑道,伸出雙手就要去接碗。
碗在半路讓周容浚接走了。
柳貞吉就看他,聞了聞那香香的瘦肉粥,粥上面還冒着熱氣,便朝他道,“這粥燙,皇上你給我吹涼點吧?”
周容浚嗯了一聲。
辰安這時示意梨雲蘇公公等跟着她出去。
等到了宮門前,辰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梨雲道,“雲姑姑,你帶着花姑姑和月姑姑去歇息會,等會母後這有事我再傳你們。”
“鏡花和水月你們去吧,我先去廚房守着,娘娘說子時她還想用碗小米粥。”
辰安頓了頓,輕輕颔了下首。
等姑姑們一走,她看向站在門邊守着的蘇公公,頓了一下,走到了他身邊,朝他輕問道,“蘇公公,我母後的身子是不是不好?”
蘇公公遲疑着。
“公公,與我說實話罷,我也好知道怎麽照顧母後。”
“公主,”蘇公公無奈,“不是奴婢不說,是皇上還沒允許奴婢與您說。”
說到這,他又低低地說了一句,“您已經夠忙的了,這事就讓皇上操心吧,您也知道在皇上心裏沒有什麽是比得上娘娘的。”
辰安見問不出話,也不多說,轉身進了寝宮。
這時柳貞吉被一口粥燙了點嘴,正在跟皇上一個勁地埋怨,“你是男人,人糙嘴也糙,你喝着不燙的,到我嘴裏可是會燙的,皇上你再吹涼點吧,可别再粗手粗腳的了,一天到晚就差你幫我做這麽點事你都做不好,害我把今兒想誇你的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