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她不想安慰,而是她就在這,就在他身邊,他知道隻要轉身,她就可給他溫暖懷抱。
他不說,可能安靜才是他最需要的。
文帝是在一個清晨,在一家人共用早膳的時候走的,皇太孫隻喂了他的祖父兩口清粥,他的祖父就這麽去了。
文帝死了,按他的遺旨,喪事通報天下之後一切從簡,所以在一月之後,太子一家與趕來的重臣閣老,送了大周朝這位皇帝入葬。
十二月隆冬,太子回朝,登基,尊号承武,年号元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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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昌一年,春。
這一年的開春,雨水不斷,江南不到三月,河水就已決堤,而春澇之後,緊接着的夏旱,标緻着風調雨順的定康好景随着文帝的死去也随之消失。
這年七月,全國河水斷流,各國起了說皇帝不仁不孝,老天代懲的流言蜚語。
此聲響于江南民間,傳到京中,已是八月。
重災的江南旱情依舊沒得到緩解。
江南地勢得天獨厚,乃大周百年富庶之地,别的地方隻能種一季的稻谷,在南方就能種上兩季,春夏的水災與旱災直接毀了江南百姓的生計。
八月中旬,皇宮,承武皇周容浚在議政殿昏倒,大内大總管急令手下人去叫承武後,随後才叫太醫。
與周容浚同享尊号的柳貞吉此時不在宮中,上午宮外有人傳來消息,說皇後的母親也氏已然不行了,皇後已匆匆出了宮去。
皇上昏倒,醒來若是沒有皇後在身邊,此事非同小可,皇後宮裏留守的人快步去大總管那拿了出行令,去了宮外喚人。
這時的柳府,孔氏已沒有進出的氣。
承武後哭得上氣不接上氣,拉着母親孔氏的手不放,等到宮裏來報,說皇上昏了過去,一時之間,胸口一陣熱血翻湧,差一點昏了過去。
柳家隻有她大哥在,二哥還沒趕回來,親姐不在京中,柳貞吉不放心柳之程,留下帶來的女兒和貼身掌事姑姑梨雲等,隻帶了幾個宮女就回了宮。
她是臨時出的宮,又是低調行事,便連代步的車辇,也隻是外形普通的馬車。
回去之時,不知遇上哪家進京的大戶人家,大大小小十幾輛馬車,二十多輛牛馬,把通往皇宮的要道,也就是京中最繁榮的正仁街擋住了,馬車一時過不去。
随行侍衛要喝道,被柳貞吉制止了。
好在正仁街這裏奇長,五門八門的東西都有,她讓人往前去租了馬車到另一端等着,戴了帷帽下了馬車,快步上了準備好的馬車,未耽擱時辰,快馬進了皇宮。
她這一回去,花了一個多時辰,到了皇宮,皇上已經醒了,躺在床上正握着奏折。
柳貞吉看着抿了嘴,過去把奏折拉開,啞着嗓着問跟過來的蘇公公,“太醫怎麽說?”
“說是疲勞過度,有損元神,還望皇上多加休息的好。”
“這有什麽……”皇上說了半句,就啞了。
皇後這時把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看着地上咬着牙道,“好,好,都去死,我也跟着死得了。”
皇上愣然,去看蘇公公。
皇上剛醒,蘇公公剛剛知道的事情還沒跟他報,這時皇後發火,低着頭的臉上還有淚,蘇公公的口氣更是輕了,“柳老夫人剛剛去了,皇後娘娘聽說您昏倒了,就急忙趕了回來。”
皇帝一怔,顧不得身體發虛,趨身過去抱了皇後,歎道,“我也讓你不省心了。”
母親剛去,柳貞吉情緒一時之間也是不能自控,哭着道,“最讓我不省心的就是你。”
從開春到現在,他何時聽她的勸過?
日日耗在德宏宮,以前以一敵十的身手,竟能累昏過去了。
“貞吉兒。”
“别叫我!”柳貞吉打掉他替她擦淚的手。
周容浚皺了下眉,朝蘇公公道,“拿朕的便服過來。”
說着不等柳貞吉說什麽,便道,“我跟你去見你娘。”
說着又吩咐了下去,“把太子帶過來。”
說着就要下地。
柳貞吉氣他一連半個月都不睡覺,但見他真要下地,擦了眼淚勉強道,“你歇着,我去就行。”
“不了,我陪你去,渝兒也去。”他知道她在意孔氏得很。
“你歇着。”柳貞吉固執己見。
“見一面就回。”怎麽樣也得走一趟,畢竟孔氏是她的母親。
“我說了……”
“貞吉兒,别鬧。”周容浚已經下了床,對着哭個不停的她歎了口氣,“怎麽樣都是你娘,朕得去。”
他得給她撐着面子。
他去了,哪怕隻是走一圈就回,孔氏的喪事也能辦得風風光光。
柳貞吉其實已經是有些魂不守舍了,她出了涼爽的宮,穿過悶熱的紫禁城,到了柳宅就是悲痛過度,又穿過熱浪回到置了冰塊的皇宮,乍冷乍熱的空氣已經讓她無法呼吸,現下沒有倒下,都是靠着一口氣撐着。
她已無力跟他争執,就随着他上了馬車。
周容浚在摸着她的臉的時候就知道她熱得發燙,這時候他倒覺得身上的難受沒什麽了,叫了太醫過來給她把脈,又讓宮人準備着給她熬藥……
“噓,等會就帶你去。”見她在他懷裏掙紮,他哄着她,等太醫過來把了脈,确定是熱寒,就又叫人抓緊焦藥,又拿了藥水過來給她降溫。
太子周裕渝聽到外祖母逝世,從書舍那邊一路小跑了過來,看到他母後都病了,那臉上也是一片着急,見他父王示意他安靜,别擾亂母後心神,就一直站在身邊,輕聲安撫他母後,道喝了藥就去見外祖母。
柳貞吉聽到聽話懂事的兒子的話,這心裏才好過一點。
至少眼前這個,還聽她的話。
藥由太醫院的主掌很快焦好,周裕渝接過藥喂她喝。
柳貞吉被人抱着一直在無聲地掉淚,她心中難過得要命,也知道隻有在他懷裏,她才能哭上一會,等出了宮,進了柳宅,她還得繼續當皇後。
再難過,也得忍着。
“母後,來,慢點兒……”周裕渝吹涼了藥,喂進她口裏。
周容浚斂着眉,接過又拭好了的溫帕,擦了擦她的臉和鼻涕。
換平時,他也就不許她哭了。
可這時候不許她哭,就顯得欺負她了,他就是看着覺得眼睛疼,也隻能讓她哭了。
柳貞吉喝了口藥,臉上被熱帕子擦過一道,那渾渾噩噩的腦袋也稍稍清明了一點,她回過頭,抽了下鼻子,問,“你喝沒?”
“喝了。”周容浚歎氣。
真不知道怎麽鬧的,他埋首政事不過半來年,怎地他倒下了她也病了。
看來還是得順着她一些,這朝政事,沒有處理完的一天,還是得抽空看着她一點。
要不她變了樣,他都不知道她怎麽變的。
“我頭疼。”柳貞吉輕輕地抱怨了一句,也知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對他任性,回過頭對着兒子可憐一笑,“兒子你給母後一碗都吹涼了,母後一口氣喝了。”
一口一口喂着,怕是到天黑了也走了。
“诶,孩兒知道了。”周浴渝真是覺得他母後好生可憐,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樣,他難受死了,吹着藥碗的嘴越吹越快,生怕她着急。
喝完藥,帝後又換了身衣裳。
兩人抱着的時候誰也沒顯熱,一分開,才知周容浚的胸口和她的背都被熱汗冒濕了。
這八月的天,哪怕是四處都擱了冰塊盆的皇宮,也還是冒着熱氣,更别論突發熱寒的柳貞吉,一直就處在火熱之中。
天離黑還遠得很,此時正值午後還熱的時候,出了宮就是一陣熱浪滾來,周容浚幹脆抱了她上了馬車,這時馬車裏也擱了冰,倒涼快得很。
周容浚把人一放到位置上坐着,周裕渝就坐到她身邊,拿扇子給她輕扇了兩下風,“娘,你熱跟我說,我扇大點。”
這次開了道,一路暢通無阻,遇過正仁街的時候,跟着柳貞吉的葉蘇公公跟皇上說了皇後回來的時候遇到路阻,親自下路走了百來丈,坐了租來的馬車回宮的事。
周容浚聽了低頭去看懷裏即使是閉着眼睛也緊皺着眉頭的人。
“唉,您真不讓母後省心。”
皇帝沒說什麽,太子卻說了,“她現在是怕了您了,走哪都放心不下您,偏偏您還不聽她的話。”
太子嘟囔,還沒大沒小,周容浚這時也懶得說他,看着明顯難受卻在強忍着的柳貞吉不語。
“查一下。”懷裏的人動了動,周容浚拍了拍她的腰,拿新的冰帕替了她額上已熱了的。
按理說,不能再讓她冰了,他想給她拿熱帕子擦臉,她說這樣會讓她舒服點,隻好依他了。
“林校尉大人已經查出來了,是江南一戶姓秦的人家,今日搬入京城,剛清道的時候,他們家的車馬還堵着道……”葉蘇公公也不是什麽都報,就是想着,皇後病着,怕是先前那一段下馬車在街中急走引的禍。
今兒這天多熱,皇後娘娘下地的時候正當正午,路上熱得連個普通百姓都沒有……
這事,皇上遲早是要查清楚,與其等皇上查清楚了怪罪下來,還不如他現在全說了,到時候,他們這些當奴婢的,也能被罰得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