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還是随後日那送禮的大人們一道走吧。”戶公公躬了躬身。
再久留,也無意義。
恰好,王府要擡這麽多東西進京,他管不了那麽多事,但多少也可看着點。
“王妃說要留你過年。”
“多謝王妃好心。”戶公公又欠了欠身。
周容浚的視線又重回了書案上,一會,他擡頭與戶苗道,“王府不會少你口飯吃,你留下。”
他沒有客氣,兩次三翻說的都是他留下,戶公公知道,這是獅王誠心讓他留下。
獅王從來都不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他不會給人好臉色,但他都會有心活着的人一條活路。
别人都假慈悲,獅王卻是看着真殘忍,那手指間卻是寬的。
他就是他當從他手間活出來的人命,多活了這麽些,這趟出來,也是過了好長一段平靜日子了,也算是值了。
他該回去了。
“老奴想回去。”戶公公淡淡道。
書房内靜默了好長一會,直到有人要進書房禀事,周容浚才揮手讓他退下。
“戶苗,你百年之後,要回哪?”在戶公公走出門之時,周容浚叫住了他。
戶苗回頭,遲疑着……
“回老家,還是回我這?”周容浚淡淡道,“回我這,我給你在長殳旁邊多挖個坑,到了地底下,你也好陪長殳說說說話。”
“你要回老家也行。”
戶苗這次沒遲疑,朝他道,“多謝王爺了,請您多爲我挖個坑。”
他知道,長殳有的,獅王并不會少給他。
至于老家?
從早年入宮後,他早沒有家了。
他這樣的人,回去了,也是孤墳,不會有後人祭拜他。
但埋在長殳身邊,好歹,世子郡主在清明節的時候,能記起那個他們不怕害怕過的醜公公,曾經也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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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公公就要起程回宮,小世子不解,逃學帶着妹妹找到戶公公,滿臉不解問他,“你就要走,爲何不告知我一聲呢?先前答應找你去敲冰洞釣魚的事,還沒有作數呢,父王說高陽湖的冰,要到過年的時候敲着才好玩,爲何不過完年再走呢?”
小世子很不解,甚至有些責怪地看着急着去京裏的戶公公,嘴巴都嘟起來了,“京裏有什麽好呢?我父王去幾天都想急着回來的,沒什麽稀罕的。”
周辰安已經自動自發地坐到了戶公公的膝蓋上,把她哥哥讓給她的梅糖掏出了出來,塞到了戶公公的嘴裏,然後把頭靠在了他的懷裏。
她依還是那個不喜好說話,安安靜靜的小姑娘。
有時候,她還能陪無事的戶公公坐上大半天。
戶公公對她千依百順,卻從不敢仔細看她的臉。
怕他認真看她了,她也認真看清了他的臉,從此不敢與他親近。
這一次,他難得地低下了頭,看着依偎在他懷裏的小姑娘。
“你很漂亮。”看了一會,見她擡起小臉,對上他的眼,戶公公輕聲道。
她确實很漂亮,跟她的娘長得很像,尤其眼睛,清澄又明亮。
她們沒有豔絕天下的風骨,但卻能長在人的心坎上,能讓愛着她們的人,死心塌地,無所不能。
周辰安定定地看着這個長相醜陋的公公,想了一會,道,“我這裏有糖,你什麽時候回來,我什麽時候給你吃。”
她母親說,小孩子不用想太多,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就是。
“好。”她難得說長話,戶苗也難得很快點了頭。
“京裏很稀罕嗎?”沒得到回應的周裕渝很失望。
“不是的,”戶苗與他輕聲解釋,“我要先走一步去準備打點,等以後你們要是有機會回來了,我就在那等着你們。”
“這樣你很辛苦的。”
“等你長大,我就不辛苦了。”
戶公公貼身跟着他們這麽久,再明白不過王妃與他們說話的方式,也知道要怎樣說話,才能說服得了他們。
“唉。”知道自己離長大還遙遠的周裕渝輕歎了口氣。
他每天都很努力學習功課,但卻發現,他不知道的,永遠比知道的多。
長大在哪裏?
“我不想讓你走……”老長殳要跟着母親沒法照顧他們,戶公公是他們有事了就會出現的人,是他總帶着妹妹來尋他,每晚拖着夕陽帶着他們回去與母親一道用膳的人那個人……
周裕渝舍不得他,嘴裏不停地說着,“我們還沒釣魚,我跟你說好了的。”
“等來年。”戶公公淡淡地說着謊言。
“唉……”周裕渝又大人樣的歎了口氣,滿臉希翼地看着他,“不能不走?”
“總有要回京裏做事,前些日子王爺去了,現在該我去了。”
周浴渝無話可說。
“哥哥……”周辰安突然叫了周裕渝一聲。
“嗯?”周裕渝朝她看去。
“去湖邊,今天釣魚。”
“還沒結好冰呢……”
“沒結冰,也釣。”
“好的。”辰安說的話,周裕渝都聽。
那廂柳貞吉聽了他們去高陽湖的事,微笑着久久不語。
好一會,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與前來報事,打斷她沉思的長殳道,“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教小世子他們太知道大人的感受,是不是好事。”
太早懂七情六欲,少了童真的懵懂,他們長大後,不知道會不會遺憾,會不會覺得辛苦?
“不會的,奴婢覺得好。”長殳沉穩地答,“有些人就是想這麽讓人教着,還難。”
這有什麽不好的?王妃教的每一樣,都有用,現在不教,等到孩子再長大一點了,定性了以後再教就難了。
“爲人父母後……”柳貞吉說到這,歎然地搖搖頭,“才知長者的難處。”
想想,當年爲了保護她,孔氏不知道是如何的愁腸百千,哪怕現在,怕也是爲着她牽腸挂肚着。
“到了什麽年紀,就有什麽體會……”長殳附和,道,“小世子小郡主總會理解您的苦心的,哪怕現在不理解,以後也會的,他們的性子随了您和王爺,成不了什麽混帳的人。”
看着直言不諱的長殳,柳貞吉笑出了聲來。
長殳也是變了,換以前,他是不會這麽跟她說話的。
現在,還真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了。
就是有這樣的人還跟在他們身邊,柳貞吉才覺得生活就算崎岖,也還是充滿着溫暖與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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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公公走後,周容浚也啓程去了凍河。
府裏前院的衆多事務,又落到了獅王的心腹和他的王妃身上。
這時京中的消息,基本上都要在柳貞吉這裏過一個道,再轉到周容浚那邊去。
戶公公回京的三天後,柳貞吉收到了自他回去後京裏來的第一封情報:皇次孫被封爲孝王,由祖母皇後放在膝下養育,同時,萬皇後又被加封,封爲“慈甯皇後”。
得到消息後,柳貞吉也沒震驚,這些都是預料中的事,對于萬皇後的加封,她甚至覺得這事對他們王府還有利,倒不是他們王府還可以仗着萬皇後的得寵做點什麽,對萬皇後,柳貞吉已經沒那麽樂觀了,皇後能不在他們背後自覺不自覺地捅刀,她都要去燒高香,而是萬皇後專寵,衆臣看皇後不習慣已經許久了,廢後之請不得不說達到了一個才有的事,完全不是朝臣的心血來潮之舉,這時候,周文帝也沒管他們怎麽想的,還給萬皇後加封,當皇帝的,對一個皇後恩寵有加,在她在世的時候,罔顧臣子們之意,就把榮寵這麽往她身上堆,臣子們明面懼怕,怕掉腦袋不敢說什麽,但私下裏怎麽想,可能就不會如皇帝的意了。
這時候,他們王府的打點,還真是多了不少突破口,于他們有益得很。
不過,怕皇後沒被廢,反而更榮寵于一身的事刺激到周容浚,所以柳貞吉覺得哪怕多此一舉,也還是把她認爲的厲害關系另寫了一封信,同時送去他手中。
獅王這時候已經在屈奴境内,接到獅王妃送來的信看過後,他看着獅王妃那躍然紙面的相勸之情,不由冷哼着笑了一聲,把她寫的信揣進了懷中,把另一封給了俞飛舟。
“孝王?”俞飛舟看了直皺眉,“先前好似定的不是這個?”
孝?這字給得太好了。”嗯。”周容浚随口應了一聲。
原本确實定的不是這個,但想想也知道皇帝爲何要改,爲了爲難他,他父皇可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自古以來,但凡沾了孝字的王,都是得先皇最寵的皇子皇孫,可以說,除了皇帝之外,這天下最尊貴的王就是孝王了。
他要是以前那氣性,還真是能被他父皇氣得要去砍好一會的木頭。
“王爺,”見周容浚不以爲然,俞飛舟也松了眉頭,把看過的信折好,放下信封,想了一下,松開了眉頭道,“其實也無礙,到時候怎麽辦,還不是您說的算。”
太子都可以成爲廢太子,何況一介小孝王,就算封号再尊貴,還能成什麽氣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