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輩子,都沒有視金錢如糞土的氣概。
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她是向往過好日子的,少了這麽多支撐底氣的物資錢财,她哪能不肉疼得緊。
不過,這怎麽說,還真不是他們府裏的東西,強自勸說自己幾句,也還是能迅速釋懷。
不是自己的,老惦記着也不心安。
對于皇帝的這翻作爲,老實說,柳貞吉還真是不生氣。
說明白點,她跟皇帝不親,皇帝雖然是她公爹吧,但還真不是她親人,就是她自己的親爹柳艏,她其實都沒怎麽把他當親人過,她一直就挺能理智客觀,置身事外地地評估他所作所爲對她與母親兄姐的影響,而柳艏怎麽看她,怎麽罵她,她都覺得無所謂,面對這麽對待她的皇帝,她更是沒有受傷害的感覺。
她根本不在意皇帝。
不在意一個人,他說好說壞,哪怕他是死是活,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再則,她也沒真覺得皇帝有什麽太不對,哪怕于她喜歡的男人來說也是一樣,就是不撇開父子關系來說,周文帝現在這種作爲,真沒什麽太不對的——她男人已經夠大了,大得不需要從他父親那裏再要東要西了。
皇帝也沒那個義務,要養一個還不順他眼的兒子一輩子。
你不順他的眼,僅因爲他是你父親,你就妄想着他還對你千依百順——這天下豈有這等的美事?
所以柳貞吉真對周文帝一點意見也沒有,誰有像她丈夫這麽個兒子,也不是個多氣順的事,想多了,她也感慨周文帝這皇帝當得還算行,算得挺精,他用這氣魄治理國家下去,哪怕他到死也沒個真心人對他,他也斷不了子絕不了孫,還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現在的周朝,可是周朝建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
公正地說,周文帝這個皇帝當得不錯,要是換她有意皇位的丈夫來,她其實也料不準,她男人會不會比周文帝強。
“唉……”柳貞吉東想西想,想到這,舉着傘的手都無力了,幹脆把傘柄插到他胸襟前,全身哪哪都不想動了。
傘沿下來了,擋住了他的視線,周容浚回頭,瞥她一眼,雙手用力把她往上提了提,就一隻手護着她的大腿處,騰出一手舉起了傘。
柳貞吉彎着嘴,無聲地笑了。
得,不說他以後會不會是個好君王的事,但他現在是個好丈夫。
“浚哥哥啊,”柳貞吉覺得這自從成了少婦之後,天真一去不複返,整個人庸俗得簡直就是氣氛殺手,她在一片白蕩蕩的雪霧中又唉聲歎氣了起來,“我們是真的要很窮了。”
錢啊,真是要人命的東西诶。
“嗯?”好在,周容浚也不是什麽捧着詩書五經不放心的公子哥,能提起帶她去懸崖上看飛雪,也是因爲他覺得一回來,除了讓她端茶送水喂藥之外,他就沒陪過她,除了公務就是睡覺養病。
他昨天就好了,現在就隻想與她走一會路,單獨處一會,說幾句話,哪怕一句話不說也成。
“我打算拿出一些銀子到京裏去打點……”皇帝不管用,底下的三省六部下面無數的臣子官員,總有些管用的。
“打點?”周容浚停了步子,回頭看她一眼。
看到她點了頭,他回過頭,重新邁開步子,淡道,“爲何?”
“你要是打算回去的話,總不能孤軍奮戰,光有章家他們是不夠的……”柳貞吉說到這,親了親他頭發上飄進來的雪水,吻到它融化,她微笑了起來,又湊過頭去親了親他溫暖的臉,“你是打算回去的吧?”
周容浚想也沒想,點了頭。
他是肯定要回去的。
之前還沒那麽想回去,他位居西北王,還坐擁屈奴,帶着她,哪怕一輩子不回去也無關緊要,隻要他的小世子能回去就好……
但現在他不能這麽做了。
他得回去。
他父皇,怕是沒那麽容易把這個天下給他了。
更别說,給他的小世子。
他得回去,替他與她的兒女掃清道路。
當然,當務之急,是把西北和屈奴治理好。
這兩個地方,現在是他的底氣。
他得把軍權,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行。
“那就要打點了。”他回去,那就是真正成事了,不能沒人。
而且,坐上那個位置後,更不能沒人。
“他們自己會過來的。”周容浚淡淡道。
“嗯,我知道……”柳貞吉笑着回道,“但總得讓人有利可圖才好,有好處的關系才最長久。”
光用,不給好處,那是行不通的。
再則,哪怕柳貞吉現在眼睛被甜蜜的愛情糊着,覺得他無一處不好,哪怕他的壞性格都可愛得不行,但她也很明白,他在京裏的名聲實在不怎麽樣……
他鬧得滿城風雨回來了,不說是皇帝大怒,底下那些賊精的臣子,哪個不心裏有數?跟着這麽個喜怒大起大落的主子,不給他們點好處,他們怎麽狠得下心跟?
所以這大錢,得往京裏撒,好處嘛,也不能少給,拿錢砸不說,還得往他們眼跟前拿根胡蘿蔔吊着,勾着他們跟着走……
柳貞吉把她想的這些,用大白話,在雪蒙蒙的天氣裏,大煞風景地說了出來……
周容浚聽了扯了扯嘴角,半晌都沒理會她。
“王爺,王爺……”扔了不該她這樣不谙世事的少婦說的話也沒驚起個響,柳貞吉動了動放在他前襟暖着的手,掐了他胸口一把。
“不想給,不想砸。”總算走到了懸崖的背風處,古樹下,先上來的侍衛已經把桌椅擺好了,兩個大火爐也燒起來了,周容浚把人一放下,委實不客氣地說完,就轉過身去火爐裏的柴火去了。
被半扔到鋪着厚厚毛毯裏的柳貞吉有些狼狽地爬了起來,沖着他的背影喊,“小氣鬼。”
周容浚把柴火挑高了一點,讓它們燒得更旺一些,嘴裏冷哼了一聲。
“王爺。”又抱了兩堆木柴的侍衛從崖壁那頭出現,把木柴放下,靜候主子命令。
周容浚掃了掃長桌上擺着的兩個銅爐,看茶酒都有了,就點頭了,“妥了,下去。”
“是。”
下人們一下去,剛剛緊閉了嘴的柳貞吉又嚷嚷了起來,“你對飛舟果子他們就那麽大方,給京裏的那些老家夥們分點殘渣吃吃又如何?”
“你不是說府裏要窮了?”周容浚半回過頭,斜眼看她。
哭窮的柳貞吉語塞。
半晌,她嘟囔道,“先窮窮嘛。”
該做的還是要做嘛。
周容浚把火挑高,又每爐添了兩根粗木,過來抱了她躺下後,長籲了口氣,問,“會怎麽個窮法?”
柳貞吉一聽他這口氣,就知道他是說正經的了,立馬回過頭道,“可能就不給你老做貴得死人的新王袍了,你得穿幾年舊袍子。”
周容浚瞥她一眼。
柳貞吉被他看得笑了起來,正了正神色,老老實實地說起了正經的,“要養兵,而且是要養熟,要花不少,光之前跟着咱們家的那些校官内眷安置這一項,我前面算了算,僅這小小一項,就花了近十萬的銀子,我沒大手大腳,還是緊着花的,隻出了房舍,車馬費,夥食錢這些用度,連打賞,四品以上的都隻給了一百兩,四品以下隻有五十兩,你想想,一百三十個校官就花了近十萬兩,要是京裏京外都顧上,我們這幾年,怕是要把府裏所有的錢财搭上才行。”
“全要?”
“全要。”
周容浚聽了沒說話,好長一會後道,“你搭上就是,銀子的事,我再想想法子。”
“京裏那邊,我想現在就用上,”柳貞吉說到這,神情沉靜了下來,“你說的加賦稅的事,想來,父皇年後開春開朝,就會在朝上提出來,這時候,朝廷要是有爲西北說話的,這稅也許能少一些,這銀子,算來也可以算是省下來的,你說是不是?”
“嗯,是。”周容浚把她落在臉上的長發别到了耳後,“還有呢?”
他王妃,已經先替他想起反擊來了。
“之前你跟我說的,咱們跟父皇換的屈奴那幾個官員的事,現在應該是不成了吧?”
“不成了。”周容浚沉默了一下,點了頭。
“你有應對的辦法了嗎?”那幾個官員一到屈奴上任,主掌的都是屈奴生财之道,他們要是全是皇上的人,但凡與他們西北王府作點對,他們王府就要損失不少。
這點,她都想得對,想來他也應該早就明白了。
按他的性格,這幾天埋首于書房的他應該把對策已經跟人商量出來了。
“先不管,”周容浚掃了不遠處被覆了一層白雪的松樹一眼,垂下眼看着她緊緊望着他的黑眸,“等就任令下來再說,這段時日,我會把軍營再摸一道,哪個關卡都換上我們自己人。”
她說的那些,他也知道重要。
但現在首當其沖的,他得把将領這一塊,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整個朝廷能打仗的人,現在十之八*九都在他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就這樣了,小夥伴們明天見,我試試看明天能不能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