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個人童年是不孺慕父母的,也沒有幾個人,是天生的鐵石心腸,對自己的兄弟下手了,也能無動于衷。
柳貞吉知道,她男人的冷血無情,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出路,他不果決殘忍,那麽,死去的隻會是他。
這就是人生。
有些路上,隻能走那麽幾個人,你不想死,那就隻能赢。
這時候悲春傷月,感慨人命如蝼蟻,全是多餘。
他不活着,他也是蝼蟻。
“别人家的生死,是别人家的大事,你的生死,是我們家的大事。”柳貞吉把他的頭抱在懷中,喂着他吃藥的時候,笑着與他道。
周裕渝,周辰安坐在父母床的内側,把他們的腳放被子間暖着,兄妹倆都睜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們喝藥的父親,聽到這話,周裕渝帶頭點了頭,鄭重地道,“父王,我們家的大事。”
周辰安已經彎下小肚子,拿着她的小手帕,給她正好喝完藥的父親擦嘴。
“辰安……”周容浚伸出手,摸着她略尖的小下巴,笑了。
周辰安羞澀地笑,更往前彎了彎,害羞地在她父親的臉側小小地親了一口。
“我的小郡主。”周容浚淡淡道,側頭聞了聞,覺得自己剛被王妃用溫帕擦過身的身體沒什麽味道,内衣也是新換的,便伸出手,把小郡主抱到了懷裏,用被子裹着她。
他手很大,手勢卻很輕柔,小郡主一頭紮到他懷裏,手就抓着了他的衣襟,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口。
周容浚微笑了起來。
父女倆,都在柳貞吉的懷裏,旁邊的兒子,拿過她手中的碗,騰出身子幫她把碗給遞出去……
柳貞吉低頭看着他們笑個不停,這就是她的一家子。
長殳接過碗,放到了梨雲手中,看着這床上親密的一家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一臉慈愛的皺紋。
這才是一家子,身在其中誰能不歡喜?定要長長久久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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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有緊急軍務來報,柳貞吉見他燒退了不少,就挑了衣物過來與他換,等把他的衣裳穿得差不多了,就抱着小辰安到他腿上,讓她給他系腰帶。
小世子也領了活汁,給他爹穿鞋。
他人還小,虛歲需有四了,但身闆力氣都還小,冬日的靴子重,小世子要兩隻手奮力往上提,才能把他父王的靴子提動一點點。
長殳在旁虛扶着,并不去幫,笑眯眯地看着不動。
王妃是不許他幫的。
小世子習功課,練武藝,怎麽打點過日子,這些王妃她不許他們這些老奴縱着,每樣都看管得嚴,他們想幫也是無從下手。
周容浚也是默不吭聲地看着兒子奮力爲他穿靴,隻一小會兒,額上都有虛汗了。
他往王妃看去。
柳貞吉朝他笑着搖了頭,再指指也正在努力爲他系腰帶的小女兒……
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兒抿着小嘴,嚴肅地扣着玉帶的小樣子,周容浚笑了起來,再看看蹲在地上,沒有打算向誰求救的小兒子,那本想爲兒子求情的話就咽了下去。
小孩兒們的動作很慢,柳貞吉無比耐心地看着他們動着手,周容浚也是好好地端坐着,直到腰帶被女兒系好,鞋子被兒子穿好。
“那我走了?”
“去吧。”
柳貞吉牽着兒女送了他到門口。
周容浚伸手摸了大小三人的頭,眼睛柔和地看了他們幾眼,這才大步去了前院處理軍務。
冷凜的風吹在他身上,這時渾身暖洋洋的獅王已經感覺不到身處皇宮時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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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王剛到府裏不出兩日,京中就來調先前打屈奴時沒用上的糧草。
周文帝的運糧官帶來了聖旨,要西北王府把入庫的的糧草歸還國庫,具體沒說數目,就說了西北王府的庫存過半要運回去……
當天,運糧官就要進西北王府的糧庫。
柳貞吉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記帳,聽到這話,擡起眼道,“來得很快。”
“王妃……”長殳看着她。
“告訴王爺,讓他去。”柳貞吉點了頭。
她不用多想,也知道周文帝知道他們現在的糧庫還有多少庫存,因爲庫存的帳,就是朝廷的監軍記的。
她這裏也有筆數。
他們王府從自己府裏調過來的,還有從南方買過來的,都在另一個庫裏。
這點他們是拿不走的。
要是敢拿,他們王爺不翻臉,她都要翻臉了。
長殳去禀了王妃的話。
沒出兩天,運糧官跟監軍,就把西北王府修健的大庫搬了個七分空,等人一走,柳貞吉下半山去看了一圈,發現以前堆得足有三人高的糧倉變得空蕩蕩的,心都跟着空了一半,着實難受得很。
西北二十萬軍,雖然不是全部是他們王府養的,但有一半,都是從他們這裏領糧草的。
這些庫存,原本也隻能養近十萬兵一年,現在去了大半,能養到過完這個年,就不錯了……
屈奴盛産寶礦,但農作物非常不發達,養的牛羊馬盡管比周朝内陸的牛羊馬肥碩,易生存些,但靠屈奴養的這些,再多養十萬軍隊,簡直就是做夢。
屈奴要是農作物發達,也就不會這麽多年與周朝以物換物,更不會老想着入侵周朝了。
柳貞吉走出糧庫的時候,遇上了迎面而來的周容浚。
“浚哥哥……”柳貞吉笑得眼睛眯起。
周容浚瞥她,“随我進去。”
柳貞吉就又與他進去看了一道。
這次有了他,剛才因長殳沒跟着,一直裝深沉,在肚子裏長噓短探的獅王妃精神一振,兩手拉着他的手臂,跟他長歎,“唉,這些米啊麥子啊在我們府裏呆了好長的一會,我還真當是我們王府的了,又被拉了回去,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
“嗯。”
周容浚淡應了一聲,又往裏看了看石洞,“你呆在這。”
他快速看了一圈回來,臉是冷的。
柳貞吉覺得他不高興,情有可原。
“王爺,王妃,”跟着看了一圈的王府幕僚與他們夫婦道,“不知道私庫裏的,能吃多久?”
“頂多小半年吧,四五個月左右。”柳貞吉作了答。
“能從屈奴和西北兩地擠出三四個月出來不?”周容浚看向柳貞吉。
柳貞吉想了想,道,“這事,我得問過飛鴻和果子,得了大體的情況才能确定。”
三個月不是三天,不是小數目。
要擠的話,就得跟老百姓搶糧吃了。
“至少還要八個月……”周容浚摸了摸她的臉,淡道,“南北方現在都無糧,就算有,估計京裏也不會給咱們,朝廷要擴軍,更是發糧的時候,我們調不到糧食來西北,我們要等明年八月的新米。”
“那什麽時候管我們要銀子?”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柳貞吉拍着胸口,把話問了出來。
問着的時候,她都覺得肉疼。
“年後?”周容浚猜了一下。
他偏頭,看她嘴都嘟了起來,冷峻的臉上有了點笑意,“我們府裏的銀子,宮裏不是也有數目吧?”
“你以爲呢?”之前周文帝給銀子又給糧,但是,随這些來的官員可一個也沒少,她這裏有本帳,他們手裏的帳更是比她的更清楚,想來想留下點用也難成。
這些,她都是與他報過的。
“而且,我看他們也隻會算打赢仗前的開銷,之後的這大半年,怕是要問我們王府要。”柳貞吉覺得按現在皇帝的心性,怕真是不會給他們什麽好果子吃。
“你說呢?”周容浚問身邊的幕僚。
“王妃說得是。”幕僚也再明白周文帝不過。
“所以我們用不着多久,就要變窮了……”柳貞吉一想就想抽氣,以前養獅王府上下一大家子就算了,現在要靠獅王府,養近十萬的軍隊……
而且這不養也得養,要是不養,就徹底歸皇帝了。
這普天下,不管在什麽朝代,看來自立都是一件花大錢的事。
“浚哥哥,你說接下來還有什麽?”回去的路上,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周容浚說要去懸崖邊看飛雪,柳貞吉點了頭,但爬了一會山路就喘起了氣,他一往她跟前蹲下腰,她連矜持一下都沒有,一下子就撲到了他身上。
這身體的困難一解決完,心靈上的困擾立馬又回到了她心上,在漫天的雪花裏,柳貞吉很是破壞氣氛地問了一句。
“加西北屈奴的賦稅。”再明白周文帝不過的周容浚淡道。
“啧。”柳貞吉感慨了一聲。
這皇帝,精而成怪了。
周容浚背着她走了一小段落,等身後跟過來的護衛也落下他們一段路後,他看着高高的石梯,臉容平靜,側過頭回她,“怪不怪我?”
如若他忍得住,不在京中興風作浪一場,他們的處境不會這麽難。
“不怪,”柳貞吉還挺樂觀,“就當咱們獨立門戶了,我覺着吧,這比父皇放個屁我們還得接着捧着強,他什麽都不給我們也會想法子餓不死後,以後他想管我們,可沒那麽容易管喽。”
自由嘛,總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