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言王聲如蚊吟。
“嗯。”
周容浚點點頭,掉頭往武才宮走。
周行言呆了。
“皇兄……”在他皇兄好幾步後,周行言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周容浚這次回了頭,臉色很平靜,“你要是安排不來,找蘇公公。”
說着,就走了。
他既然覺得他不适合,想走,那就走。
他身邊不留廢物。
他這七皇弟,大概也就這點出息了。
還不如他手底下栽培的七八品武将,要了何用。
周容浚一點也沒覺得可惜。
周行言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呆在原地許久,久久不能動彈。
他皇兄完全沒有多加贅言,他卻覺得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
過去是,現在更是。
他做不到像他皇兄那樣的殺伐決斷……
所以,這才是他無論怎麽活,也不能真正痛快的原因嗎?
周行言茫然地看着皇宮左右,這皇城那麽大,哪裏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久久,周行言這才明白,不是他想棄他皇兄而去,而是,他皇兄根本就沒覺得他有用——他不過是一個随時都可被丢棄的卒子。
全所未有的挫敗感讓言王好長的一會都喘不過來氣。
像個男人……
他皇兄以前經常訓他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最終,引來了他苦澀地一笑。
像個男人?
他一直以爲自己像個男人了,連抗衡他皇兄的事,如以爲償還他的情義,不願再爲他做事,退居山野的話說都說出來……
可到頭來,不過是折辱自己一場。
他永遠都無法站到與他皇兄一樣的高度。
原來人跟人,哪怕是同爲皇子,也是這般不同的。
難怪那豔絕西北的女子,甯肯飛蛾撲飛,爲他不擇手段,也不願意将眼睛挪到他身上,直至死,都隻惦記着不要她的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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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坊間之前怎麽說獅王的狼子野心,坊間說法,實則影響不了内務府分毫——他們隻管逮着太子與李家的人查。
權力掌握在誰手裏,就聽誰的,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再則,現在坊間也沒幾個人敢說了。
大理寺處理起謠言來,殺人不眨眼。
沒幾個人願意爲逞口舌之快丢掉性命。
遂,無人談論獅王,謠言逐漸轉到張家與李家身上去了。
柿子挑軟的捏,千百年來,人們都很願意追随本能幹點于己無害,中傷别人的事。
他死去的大皇兄的事,周容浚想很快就下一個定論。
他要回西北。
但事情還是出了岔子。
三皇子周都和願意接皇次子和淑儀郡主到膝下養着。
周都和來見他,跟他說了來意後,周容浚面無表情地看着周都和。
周都和手放在膝蓋上,頭看着地。
“爲何?”周容浚先開了口。
這事,總得有一個說法。
他這三皇兄,這幾年說是靠着他活也不爲過。
靠他吃喝,還違逆他?
周容浚不覺得他有那個雅量。
如若不是身份不符,周都和真想下跪求他一求。
可身份上,他到底還是他皇兄,隻能苦笑道,“我還想,是這樣的……”
說着他舔了舔嘴,輕聲道,“如若可以,過兩年,等事情一淡,我想娶容敏?”
“娶?”周容浚輕笑了一聲。
周都和沒擡頭,也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有多危險,因爲光從聲音聽,他這皇弟已經讓他心驚肉跳了。
可,容敏絕望哭泣的臉在他腦袋裏一直揮之不去,他怎麽忘也忘不掉。
周都和死死地低着頭看着地闆,又舔了舔嘴,“是。”
“娶她當王妃?”周容浚笑了。
他三皇嫂是前一年死了,但他萬萬沒想到,周都和看上了容敏。
這事,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他們是怎麽勾搭上的,他還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看來,他在京城的探子都是死的,真正厲害的,一樣也沒打聽出,是時候需要他整頓一翻了。
“隻要她願意。”周都和低低地道。
周容浚奇怪地看着周都和,他一直以爲,他這三皇兄是個再識時務爲俊傑不過的人物,哪想,居然是個情聖。
他居然又看走了眼。
“這事,我還沒回皇後娘娘的話……”周都和擡起頭來,重吸了口氣,“我想先跟四皇弟先商量一下。”
周容浚笑了笑。
商量一下?
商量仗着他的勢,養他看上的女人?
周容浚真是太不明白他這些皇兄皇弟了,怎麽一個一個都蠢得那麽渾然天成。
“你覺得我會答應?”周容浚頗爲正經地看他三皇兄,翹起的嘴角讓他看起來有說不出的殘酷。
周都和臉色不太好。
“三皇兄,你是怎麽想的?”周容浚是萬般不理解他這四妾齊全,兒女一堆的皇兄。
他那些家眷全是死的,就那個容敏是活的?
他居然要娶容敏,居然是娶……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怎麽想的?”周都和澀澀一笑,“可能就跟你與你王妃一樣。”
“呵。”周容浚這時輕笑了起來,眼睛危險地眯起。
拿容敏與他的王妃比?
周容浚不知道,此時他的臉,與周文帝聽到有人與他皇後相提并論時,臉上出來的不屑神情一模一樣。
假如柳貞吉在場,她再怎麽花癡她男人,瞎了眼睛一樣盲目地對他死心塌地,内心肯定也要感慨皇家的男人,那臭德性其實都一樣,誰笑話誰,都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沒哪個比哪個真好到哪兒去。
這時的周容浚,假若之前隻覺得這事荒謬,這時拿人與他的王妃相比,他卻是已經生氣起來了……
“還望……”周都和看着周容浚,他臉色不好,但還是盡量溫和地與周容浚道,“還望四皇弟成全。”
他怎麽說也是這大周朝的三皇子,這翻言語示弱,已經是把忠心奉上,完全以周容浚爲尊了。
但凡是個有點心胸的,哪怕不成全,也不會太落他的臉。
周容浚聽得笑了起來,玩味地道,“成全?”
“是,”周都和說到這,沉默了一下,聲音低了些,“那兩個小的,我會好好教的,不會給你添麻煩。”
“三皇兄,”周容浚眼皮都懶得擡,斜望着他,眼睛冰冷,抿緊了的薄唇顯得冷漠又無情,“你覺得你可信?”
周都和又沉默一下,才澀然道,“這就要看皇弟是怎麽想的了,我麽,一家老少都在這京裏,這兩年手上的出路,哪天你要是收回去……”
說到這,他自嘲一笑,“還不是該怎麽死,就怎麽死。”
怎麽樣,他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們父皇,一直都沒把他當回事,周都和不是沒想過如果有朝一日如果他也能被皇帝看中,是不是能打個翻身仗,但,他到底是個賤婢生的皇子,皇帝一時歡愉的産物,更甚者,他生母還是當年激化他與皇後矛盾,徹底翻臉的的那個奴婢,所以,皇帝這些年沒讓他死,甚至還允許他有條活路,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了。
他們那位父皇,可從來不是什麽慈父,周都和早年明白,現在更是死心。
他之前如果隻是跑腿,可能還有抽身的機會。
但如果他這四皇弟真應了他這一樁,那他以後就隻能賣命了。
當然前提是他得給他賣命的機會。
周都和是溫和,他一直都是個沒什麽棱角的人,所以很容易被人忽視,也很容易讓人覺得他有威脅。
但周容浚知道他是有幾分能力的。
他這三皇兄,不蠢。
尤其因爲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處境,他比别的皇子還多了一份自知之明。
以前,他這份自知之明是周容浚所欣賞的。
但現在,周容浚看着這個敢跟他談條件的三皇兄,覺得他其實并不怎麽喜歡他這份得寸進尺。
“如果我不成全呢?”
周都和臉色煞白。
“無一點可能嗎?”他問。
周容浚面無表情。
周都和看着他,隻看到了冰冷的臉,和沒有感情的眼。
他頹廢地低下了頭,喃喃自語,“沒可能。”
說罷,他拿手遮了眼,無限疲憊地道,“罷了。”
“罷了。”
“罷了……”
他連說了三次,像在自己勸說自己。
說罷,他擡起頭,與周容浚道,“我會回皇後,我不會接受她的提議。”
容敏那張悲凄絕望的臉又在他腦海閃過,讓周都和疼得眼裏泛酸。
但,他再喜歡她又如何?
他府裏,還一堆的人呐,個個指着他活命。
他豈能爲她,抛棄他們。
他把底都兜給他四皇弟了,也沒說服了,隻能當是他無能了。
“三皇兄有了決定就好……”周容浚薄唇輕啓,話音淡淡。
周都和慘笑了下。
他走出去後,專門兜了個彎。
果然,在她常呆的那處園口,她還在那。
周都和沒有靠近她,遠遠地看着站在路口的她,看了她許久。
容敏透過樹葉,也看着他。
久久,她笑了。
随着她的笑,眼淚從她的眼龐掉落了出來。
周都和慢慢地擡起手,像是要透過空氣擦她眼邊的淚,最終手卻一劃,他另一手擡頭,在空中相握。
他兩手左前後握,朝她揖了一禮。
抱歉了,都和無法爲你舍棄一府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