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浚笑了,回過頭把妻子抱到腿上坐着,與她道,“他喜不喜歡誰,有那麽重要嗎?他還不是那個最後活下來當皇帝的?”
所以,管他喜不喜歡,活到最後的,管他是明君還是庸君,那個人才是那個最終勝利的。
“我們有點難,”柳貞吉摸着他因酒意潮紅的臉,“就算是太子先倒了,接着就會輪到你。”
周容浚拉着她的手到嘴裏咬了咬,“嗯”了一聲。
“這次到底該如何?”柳貞吉怔然了,她也不知該如何辦才好,目前好像就是死局,太子要他的勢力,不給,明顯就會幫着明王打壓他。
他給太子,心不甘;給明王?又如何可能。
更何況,中間還擋了個司绯绯。
萬難也不過如此。
“嗯,沒那麽難,我再想想。”周容浚倒是不甚在意,再難的境地他都過來了,他當年爲博去西北的機會,連命都隻差一點就丢了,現在這種情況,于他算不了什麽。
不過是現在有了妻兒要在意,他謀劃更要周密穩妥些才行。
“嗯。”柳貞吉低聲應了一聲。
半夜,柳貞吉突然驚醒了起來,發現枕邊沒人,她撐床而起,發現他坐在孩子的搖籃處,他對着床,所以柳貞吉能就着那一盞昏暗的燭燈看到他的輪廓。
他的臉褪去了白日的嚣張與不可一世,此刻的他身上染上了許多的寂寥。
柳貞吉起身,拿過他的披風披在了身上,朝他無聲無息地走去。
待她靠近,他把她攬在了懷裏,示意她去看搖籃裏的孩子,“我十歲那年見到你,覺得娶像一個你這樣的人沒那麽壞,後來多喜歡了你一點,就覺得我的王妃除了你,無人能擔當得起,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麽是能改變得了我一二,直到後來他出生,我才發現,原來我已經擁有了這麽多,多得我已經輸不起了。”
所以,與其說他是爲了她與帝後言和,還不如說,他是爲了他的小獅子,和她肚中出來的每一個孩子……
這些都是他的命。
他已經沒有以前那樣輸得起了。
“獅王哥哥,你害怕失去我們嗎?”那暗淡的燈光裏,柳貞吉回頭看他着他沒有神情的臉。
“嗯,害怕。”周容浚把裹着她的披風拉緊了點,把頭埋在了她的脖間,深深吸了口氣,一動不動地看着搖籃中的兒子,“這麽多年來,你們是我毫不費力得到,卻完完全全,一絲一毫都是屬于我的。”
哪怕是他死了,她也是他的亡妻,而他的小獅子是他的兒子,他再死一萬遍,他也是她肚中孩子的父親。
總會有人,把他全心全意地記在心中,一生一世都會追随着他。
“那就不失去好了。”柳貞吉輕輕聲地說。
兩世爲人,她從來都不是個表示得強勢的女人,在前世,她是平凡又普通,但她過的每一天日子,都在她的操縱之下,好壞都由她自己作主,這世好壞由不得她作主,但每個結果,她都沒容人讓她不順心。
柳家的分家也好,她在短短時日内沒按婚嫁之期嫁給周容浚也好,還是在在帝後面前的起勢顯示重要性也好,她想做到的,她都按她的方式做到了。
這一次,她也不覺得有什麽是需要例外的。
“獅王哥哥,你還知道當年爲何司家要推司绯绯出來爲大将?”
周容浚聽了先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随即,他睜開半垂着的想,想了一會,道,“一是司老将軍存了私心;二是司家當時确實無傑出之才,繼承司家大業。”
“一,司老将軍已經死了;二,司家現在已經出了傑出之才,司家族長之子司廣就是。”柳貞吉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周容浚眯了眯眼。
“何不先找司家談談,他們若是有意,司飛現在之位,給了司廣又如何?”柳貞吉嘴角略揚了揚。
周容浚低頭看她,抹去了她嘴邊那絲冰冷的笑,他點了點頭,“也許可行。”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何嘗沒有?”柳貞吉垂眼閉上了眼睛,冷靜地分析着目前的情況,“不妨告訴司家,我們王府不需要他們多支持我們,隻要他們在國家有難之時臨陣倒戈就行,他們家的兵權還是他們家的,隻是換個男主子上位而已。”
司绯绯是司家用着司家的強權上去的,她這女将軍的位置上去得艱難,可要是被拉下來,不過就是差根崩塌的線而已,隻要司家不支持她,她哪兒來的底氣在這朝廷間耀武揚威?
司家也未必承得住一個女人壓在他們頭頂上作威作福——就是司绯绯真有點本事又如何?現在司家家族裏,也不是沒有可取代她的人物出現。
司廣乃她堂叔齊遠将軍之子,承司家的名望,繼司家行兵布陣的能耐,哪怕與司绯绯差點,但隻要不是差到天南地北的地步,司家要是有了取代她之意,也不過是幾個轉手之間的事。
“可行。”周容浚聽後,發現如果如她所提,司家未必不會不動心。
“她正月十六到?”柳貞吉笑着睜開眼,眼睛裏卻沒絲毫笑意,“司将軍來得這般自信,我這種弱女子,确實也倒想看看,她回來得如何風光了。”
她說着的時候,言語之間全是毫不掩飾的不屑的厭氣,周容浚低下頭親吻她的眼角,看着她與平時完全不同的顯得乖張的臉,不由笑了笑。
成親越久,他就越發現,她與他很配,很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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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王府的客宴就已起,柳貞吉沒空回娘家,每日都在府間做事。
現在柳貞吉最忙怕一段時日,别人家的王妃還有空上門與她拜年,她在應酬客人之後,即刻回到案堂,盤算各方利益往來——獅王現在還有錢有勢,每一個人她都要别人承王府的恩。
這世上,忘恩負義之輩有,但承恩相報之人更有之。
柳貞吉絲毫不介意在他們王府勢大的時候,往外多施點恩惠出去。
對自家門客,她更是像個暴發戶一樣地不帶腦子地砸銀子。
如此,僅在初十這天,王府門客都要各回各地,各找各娘,皆身上盡帶千金。
蓁窮州刺史吳刺史,因獅王爺之言,進了獅園來見獅王妃謝恩。
柳貞吉這次給了十萬兩銀資助學堂,且每年可按學堂中學生每中第一人,就可向王府領取賞銀一千兩,哪怕是中個秀才,也如是。
吳刺史之前僅在王爺帶王妃來兩次宴會中見過柳貞吉幾眼,獅王妃每次來的時間不長,等屬下見過禮,敬過酒後,王妃見不見人影了。
吳刺史坐在下首偏下的位置,前兩次也沒看清楚獅王妃的樣子,隻知是個傾國傾城的佳人,現在等到近距離一見,是足以傾國傾城,但觀其神色,卻更像是一個和善可親,有點善心,又落落大方的小姑娘。
她确實很美,但确實更像是一個可以親近,可以說話的小姑娘,而不是孤傲不可接近的絕世佳人,更不是像是一個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肚中還有一個孩子的母親。
“坐吧,别跟我太客氣。”
吳刺史行過禮後,見她如此說道,猶豫了一下,也就真在她下首坐了。
“我聽王爺說,你有話要與我說?”柳貞吉利落倒茶,給了吳刺史一杯。
吳刺史想了想,因她擡杯的姿勢還在,僅想了一下,就接了過她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多謝王妃。”
“不客氣。”柳貞吉微笑回道。
“下官沒什麽想問的了。”見過人之後,吳刺史覺得他想問的話沒必要問出口了。
“那,既然來了,多聊一會?”難得見這麽有一句話就跟她說一句話的人,柳貞吉也是好笑又有趣,笑着與他道,“吳大人何不妨跟我說說你先前想問我的話,我怪想答你的。”
“下官先前是想,爲何您會如此慷慨?”吳刺史想了想,又道。
“哦,那爲何不想問了?”
“您不像小氣之人。”吳刺史淡道。
“是嗎?”柳貞吉是真的發笑起來了,嘴邊笑意濃濃,“爲何?”
“您不是圖報之人。”
聽着吳刺史的回答,看着他挺直着背坐着的姿勢,柳貞吉真心覺得他真是個剛正不阿之人——這樣的人,是能帶給衆多卑下之人福音,他是真正能救苦救難的英雄。
柳貞吉也不難理解,爲何她嫁的男人會要了他當門客。
他是個做事之人。
但,做事之人,總是免不了一點天真,總信這世間,苦難有頭,是個人都應該得到救贖。
“不是,吳大人想錯了,”柳貞吉笑得燦爛,就如陰天中乍開的太陽,“我圖報的,我圖的就是我今日有恩于你,有恩于你的弟子,有朝一日,我獅王府有難,你們于心難忍,總會扶助我們一把,你認爲的不圖報,卻是王爺與我于你們最大的挾持,我們下的注,不光是我們現在付出的銀錢權勢,還壓了你們的良心在内,所以,吳大人,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們獅王府有難,你會不會舉手邊之勢,全力支持我獅王府?”
吳刺史被她的話說得竟一時失語,他想說自己是無勢之人,但他卻說不出口,因爲他知道,他深受弟子和百姓愛戴,他舉一臂振呼,應者百千……
他更不能說他們不會報恩,裏頭有他們的良心在,他們承恩必報恩,良心那是他們最爲看重的東西,這個東西都沒了,他們還能是人嗎?
他半晌無語,其後,低頭道,“下官知道了。”
這确實是挾制,确實不是獅王府不圖報。
柳貞吉也沒問他會不會這樣做,笑着道,“知道了就好,再喝杯茶吧,我煮的茶,不是很好喝,但你一年僅來一次,也難得,喝一杯再走。”
她哪是什麽好人,她隻是深谙各種好人壞人的心理,她跟真人說真話,假人說假話,見了鬼,她就說鬼話。
她不比誰聰明多少,但更不比誰愚蠢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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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的話,抱着兒子在外頭大樹枝頭上斜卧的周容浚,透過案堂那大打開的大門聽了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俞飛舟蹲在他身邊,注意着四周動靜,王妃的話,他也是一字一句都聽仔細了,完了之後很中肯地道,“吳大人會吃王妃這套。”
吳大人這人,最是嚴肅正經,誰人以真心對他,他即會全心以待,但他也不傻,誰騙他半句,那人也别想從他這讨一點好,如此真心之人,最容不得人欺騙。
而他還想不到的事,王妃已提前告知了他了。
到時即使是不用他,他也會傾全力報恩。
周容浚聽了自己這傲氣屬下的話,笑而不語,他看着那趴伏在自己身上對着地下嘴牙咧嘴笑的兒子半晌,轉頭對俞飛舟笑道,“也不知你們小世子以後會長成什麽樣,你們王妃說,一個人不經挫折很難長成器,我這幾日也是在想,要怎麽養他才好……”
“這個,也不一定吧?”俞飛舟這次不是很肯定地說。
“是一定的,”周容浚摸着兒子的頭,指了個方向,讓他去看下面樹枝頭大雁搭的鳥巢後,再與俞飛舟道,“你當年如不是父母雙亡,又在仇敵之下苟且偷生,你又何來如今的這心思?”
又如他,如果不是經過千難萬險活下來,他哪有今日的功績?
更别談,還有命娶妻生子,謀劃以後。
“王爺是得好好想一下。”俞飛舟聽後也應了一聲。
說罷,他又道,“王妃想的事,都有用得很。”
就如已經上勾的司家,還不是已經随了他們王府的意思。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周容浚笑了起來,朝俞飛舟道,“以後你治下,自己用的人,必不能苛刻,聽到了沒有?”
“屬下知道了。”俞飛舟也知自己早有一天,會飛離他家王爺的左右。
他是王爺的親将,但更是他以後的左臂右膀,這注定不能他一生一直呆在他身邊不離他左右。
“飛舟,我也有些期待司将軍進京後的情形了。”周容浚笑了起來。
他自不是心慈心軟之輩,毀了司绯绯威風,也弄沒了她的臉,所以司绯绯上京注定是要出醜來的——本來她身後還有個司家與司家的舊黨,現在這些都沒了,他确實挺想看看司将軍是不是覺得她的威風,還能逼死他一個大周王爺。
他以前見過司绯绯的英姿,以爲這天底下不會再有比她更飒爽的女兒,隻是有些人,真是隻聞其名還好,一見真姿,隻能節節崩塌,到最後,她也不過是這世間取醜陋不過的人之一。
周容浚無意取笑她,但她落敗于他,他确實也挺想看看,這個自诩能掠倒他的女人,最終結果,是不是能讓他刮目相看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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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吉是到正月十六,才知周朝第一女将軍蒙紗出現在朝廷,最終被周文帝斥道目無尊卑目無王法,揭下面紗,全朝皆知她已毀容之事,才知女将軍的處境,萬萬輪不到威脅她獅王妃地位。
她知情後一思索,再問前來禀告長殳,也知這事,是她真正完全沒心沒肺的相公所做之事。
“娘娘,這是她罪有應得。”長殳見她問過後,沉聲說道。
柳貞吉搖搖頭,“我沒有可憐她。”
她倒不是覺得他心狠手辣了。
可以說,就如她之前覺得她母親爲保護他們幾兄妹不擇手段一般,她就算覺得她要了多條人命的母親有罪,那罪也必定有她這個被受她保護的人一份一樣,現在她丈夫心毒手毒,就算造太多孽,她也不會置身事外,隻會覺得這事好壞必有她一份,好的她會一同享受,如有報應,她必會如他一同受之,不會覺得他不堪,更不會覺得對手可憐。
她隻是覺得,這現在一面倒的勢态,讓她覺得背後發涼——皇帝也不喜司将軍,也贊同司将别換人上位,而他這贊成的态度,在司绯绯第一次進京上朝的情況下就出來了,這是不是……
是不是會引起巨大的反彈?
要知道,狗被逼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人要是被逼急了,豈不是什麽事都幹得出?
當天,周容浚一回來,柳貞吉就換他心急燎火地說了她的感覺。
周容浚有點不解,“爲何怕她?她現在強弩之末。”
柳貞吉心裏老不安,道,“明王那邊,還不知情呢。”
“怕她做甚?”周容浚不以爲然。
柳貞吉也隻得暫時放下心來。
過了幾日,周容浚回來道,已答應他們提出的條件司家那個司廣已經去了西北,而現在的司绯绯留在了京中,被司家軟禁。
不出意外,司绯绯就差一個死亡,或者不被人提起,永遠消失在人的視線裏。
這事看起來像是塵埃落定了,但柳貞吉一邊放着心,一邊又覺得這事有什麽好不對勁的地方——可能事情太順暢,與她之前對司将軍的印象不符,讓她覺得此事還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
自從司绯绯這個人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就從來不覺得這是個好對付的對象,如果現在她在這麽個情況下就沒落了,柳貞吉都覺得她以往對司绯绯,如同面對強大對手的感覺,是不是太不着調了一點?
事情,真沒那麽簡單。
如她直覺,不出數日,事件又有了變化,已經訂婚了有明王,人在往京中急趕中,但他的奏折已經到了周文帝的案前,說他在軍中已破司将軍處子之身,于心有愧,即日回京甘受皇帝處罰,退原訂的定北将軍胡将軍胡家之嫡女的婚事,迎娶司家之女司绯绯。
這事一報到京裏,京裏驚起了驚濤駭浪,柳貞吉也是震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她活了兩輩子,在書上看過無數次怒發沖冠爲紅顔的事,但卻是活人活生生地,第一次經曆了這種事情。
這女人都毀容了,明王能爲她這般趕死趕活,連最頂力的未婚妻家族也不要了,這是真愛無疑了吧?
當天獅王一回來,獅王妃就有些急不可待地問他,“那個司将軍,她以前到底是有多美?”
美到她現在毀容了,明王都要爲她甯抛江山……
“就那樣,”相比柳王妃的歇息底裏,獅王很平淡,“先前也就那樣,後來怎麽樣,你叫飛舟過來問問,我就不知了。”
獅王是個薄情寡義之輩,一點也不以爲然地回答了柳王妃的話,回頭到了衆官員的花邸應酬,聽到有人問他明王與司将軍的風流韻事,他想了一下就道,“明王好涵養,好氣魄。”
他沒說太難聽的話,但明王要娶司绯绯之事,這事實在超出他理解範圍了,但明王要舍胡家娶司绯绯,周容浚也太樂觀其成——這樣的話,明王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而欲要報複明王的胡家,就是他的盟友了。
對于大周朝這位女将軍,獅王确實覺得她給他别開生面的一課——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要找的與太子周旋,目前不徹底撕破臉的路,由明王和女将軍聯手,雙雙奉手給他送上來了。
他不覺得,現在這天底下,有比明王和女将軍更得他的心的人了,哪怕他天天趴在他懷裏叫着他父王的小兒子,就僅差一點點就有點及不上他們在他眼中的可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是早更了。
但沒第三更了。
所以,大家,明天見?
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