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盛夏時節了,過了夏天,黎兒被囚禁宮中便是第八個年頭了。
“相國大人,在下已經與黎兒以玉佩有了聯系了,她如今的處境還不是很糟糕,請相國大人寬心,聶幔當竭盡所能,救出黎兒。”
這話從前文淵說過多次了,可是,一等便是七年,展青雲怎會不知,如今的榮華富貴,皆是用黎兒的自由之身換取,倘若黎兒從舒绛别院别放逐出來,那麽他們展家在朝中還會有如今的地位嗎?
曾今他也天真的以爲,爲了救黎兒,他可以放棄這高官厚祿,哪怕從此不問世事,不再封侯拜相,隻要黎兒平安,一家人團聚,那便是無比幸福之事。
可是,随着年歲的見長,他變得偏激、暴躁,沉淪于這權勢的漩渦之中,他不再甘于隻做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而是開始觊觎那金光燦燦的皇帝寶座。
整日受着手底下的官員的各種阿谀奉承,賄賂的銀兩甚至比俸祿高上不知幾倍,最重要的,還是那居高臨下,肆意揮霍的權勢,令他一日日野心爆棚。
漸漸地,他開始整日裏奔走于各個大臣之間,整日想着如何斂财、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從前殷呈烈在位之時,他不被重用,并非他無用,而是因爲他太過有用,師承柏慧山閑雲老祖。
想當初柏慧山缥缈派是何等的文明天下,那還是數十年前的事。那時候展青雲還隻是閑雲老祖衆多弟子中的其中之一,他雖資質不高,但卻也被老祖調教的出類拔萃,至少要比民間那些個自幼苦讀詩書卻終究不能在科舉中拿到名次的庸人要強上百倍。
可樹大招風,缥缈派獨樹一幟終歸是被殷氏皇族觊觎,殷氏當時已是皇室,又怎會容忍這樣可怕的存在?
招安不成,當時的殷氏皇帝便率軍傾力圍剿,幾個日夜都強攻不下,他清楚的記得,就是金嚴國那個老家夥,下令燒山,一個一個碩大的火球就那樣呼嘯着朝着山上飛來,砸在房屋上、院落中,他可以清晰的聽到瓦礫與火球碰撞的可怕聲響。
閑雲老祖自知大限将至,于是命大師兄帶着他們一衆年齡尚幼的弟子從密道逃生,而自己和剩下的幾個武藝高強的師兄們盡可能拖住金嚴國的大軍。
他那時雖隻是個孩童,卻也知其中兇險,老祖被金嚴國親自取下首級,幾個師兄也都命喪山中,很快追兵便順着密道尋到了他們的蹤迹。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最終得救了。
原因是當時被封爲太子的殷呈塬,力排衆議,規勸殷皇,莫要趕盡殺絕。最終請命,成功阻攔了金嚴國的追兵。
可惜的是,大師兄爲阻擋追兵,未能等到太子到來就死在金嚴國的劍下。
最終他們被帶回到了帝都,安頓于書齋之中。
他恨透了金嚴國,立誓待自己成年之際,定要爲缥缈派死于金嚴國鐵蹄之下的同門以及師父閑雲老祖報仇。
可是金嚴國的勢力太過于強大,強大到可以颠覆整個帝都,強大到可以決定誰是未來的皇帝。
就連當時皇後所生的嫡出太子都被迫讓賢于金嚴國的女婿小皇子殷呈烈。
沒了太子這個指望,一些師兄弟爲圖保命竟然投靠了金嚴國,完全忘記了昔日門派之仇,做了金嚴國的幕僚走狗。
不過還是有一些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的師兄弟的,一起發誓,絕不屈服。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做金嚴國的走狗!”
當初的誓言依舊響徹耳畔,可同門師兄弟卻早已命喪黃泉。
金嚴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他廢了二十年的功夫,在幾位投靠了他的師兄弟的幫助下,最終掠奪城池,深夜逼宮。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會爲了自己的女兒最終生生放棄了篡位的大好時機。
金老賊最終隻是被關天牢,可與他一同謀反之人無一幸免,全部被殷呈烈下令問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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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那一日,他帶着酒壇、小菜去爲師兄弟們送行的場景。
不管怎麽說,昔日之情還是有的,刑場之上,看着從小一同長大的同門師兄弟,展青雲怎能不歎息。
“師兄,你們這又是何苦?”
刑場之上,展青雲聲淚俱下。
“何苦?不是我等,金嚴國依然有逼宮的能力,隻不過棋差一招,那金貴妃她以死相逼……”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金嚴國怎麽會不顧及金淑玥的死活?沒了女兒,他打下這天下又有何用?
他本以爲,金嚴國被關進大牢以後,他便可以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抱負了,可是,他怕是忘了,當初可是殷氏一族下令命金嚴國絞殺缥缈派一門的,如今,他卻爲賊人之子賣命,怎能不惹得殷呈烈心生忌憚?忌憚他缥缈派弟子的才華,忌憚他是否包藏禍心,意欲報複。
也正因如此,無論他和衆師兄弟們如何在朝堂上施展拳腳,皆不受陛下重用,反而得到了更加嚴厲的打壓。
四品官員,呵!滿帝都遍地都是。
直到黎兒十歲那年,殷呈烈竟一反常态的因着黎兒的緣故擡高了他的身份,三品尚書令,不過是個名不副實的空架子。
他深知,殷呈烈不過是表面上給些封賞罷了,并未誠心重用于他。
這一路走來,殷呈烈甚至不惜用七王爺來制衡他們,或許殷呈烈清楚的很,七王爺不過是被設計陷害,可最終他不得不爲了堵住悠悠之口,忍痛下令處置了七王爺。
或許也正因此事,殷呈烈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蒙冤卻并不秉公,甚至借此意欲将缥缈派一網打盡。
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最終陰差陽錯的竟是因爲金嚴國,他才逃過了一劫,
可金嚴國做了皇帝之後卻并未輕易放過自己,而是囚禁了自己的女兒爲質。
以己度人,或許金嚴國認爲,隻要鉗制住了黎兒,便可以要挾他做任何事情,他便會安分了,是的,他果然在金嚴國在位之時安分守己,可金嚴國死後,他便不再安分了,爲了黎兒,爲了自己,爲了展家,爲了缥缈派之仇,他也不能再如此拖沓下去了。
這些年,他早已在朝中建立了自己的黨羽,暗中拉攏了各個官員。
仁帝金汶,着實是個秉公之人,隻可惜,是個整日裏昏昏沉沉一副漫不經心的單純皇帝,這世上本就不容單純之人存在,更何況是在那耀眼的皇位之上的人,更是不容單純。
這一次,他不能再等了,不能了。
“救出黎兒之事,還要從長計議。”展青雲意味深長的道。
聶幔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展青雲的從長計議另有一番意味。
這些年他隐忍不發,也正是因爲黎兒的囚禁才會令金汶對他沒有了防備,他才會如此順利的在朝堂之下拉攏關系,密謀這一切。
他自認爲自己并不比金嚴國差在哪裏,甚至要比他更有頭腦些,金嚴國不過是依靠着師兄弟的謀劃,而他亦是出自缥缈派,這七星江山,早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隻是,他的計劃尚未開始,宮裏卻來人了,仁帝身邊的貼身宦官親自前來傳話,還是一臉的谄媚。
“公公此來何意?可是陛下有何要吩咐的嗎?”
即便是和一個宦官,展青雲都如此謙卑,可見會咬人的狗,當真不叫。隐藏之深。
“陛下請相國大人前去宮中私聚,特命雜家前來請大人。”
公公越是如此,展青雲越覺得不妙,不過還是揣着心中的忐忑跟随着傳話的宦官進宮了。
一路上,相國的車馬可謂是無人敢擋,打遠處一看見相國的車鸾百姓皆迅速讓出路來,可見展青雲在帝都的影響,已然和皇帝無二了。
展青雲很是受用,隻不過,這遠遠不夠,他要的不止這些,不止是在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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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宇淑閣内,仁帝此刻正焦急的坐在桌邊探頭探腦的朝着下面張望着,順着半開的窗子,遠遠見着了展青雲的身影後方才寬心些。
“陛下,您就莫要着急啦,李公公已經去請相國大人了,很快就會來了。”一小太監自一旁寬慰道。
“寡人看見他了,已經來了。”仁帝眯着眼道。
此次召見展青雲純屬是爲了家事,既然是家事,那索性就在這涼爽備至的宇淑閣上召見展青雲的好。
沒一會兒的功夫展青雲便拎着衣衫下擺一步一步朝着閣樓上走來了。
聽聞了腳步聲,仁帝急忙在主位上坐定,佯裝一副威嚴的樣子。
“老臣參見陛下。”
不知何時,展青雲也開始自诩老臣了。
“相國大人快快請起,賜座。”
仁帝溫和道。随即待展青雲坐定後便寒暄道:“相國大人如今日理萬機,怕是陪寡人吃個飯的時間都緊迫吧!”
展青雲拿不準他的脾性,不知他話語中是何意,以爲仁帝是對他的舉動有所察覺而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這下令他心中猛然一驚,急忙起身跪地道: “陛下明鑒,老臣對陛下可是一片忠心啊!陛下宣老臣前來老臣不敢怠慢,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皆是擱置一旁了。”
仁帝見狀愣了愣,他并未有責備之意,許是這老家夥誤解他的意思了。
于是急忙出言道:
“相國大人這是作甚?寡人并無指責之意,快快請起,請起。”
展青雲微微擡首,偷瞄了一眼仁帝的表情,似乎并無怒意,于是才誠惶誠恐的站了起來。
“多謝陛下,是老臣曲解了陛下之意,還請陛下恕罪。”
仁帝随即擺了擺手,“大人說哪裏話,大人何罪之有,相反,大人還養育了一個那樣好的女兒呢!乃是大功一件才是啊!”
這展青雲剛要坐定,差點被仁帝的話驚得從凳子上跌下去,這陛下到底是何意啊?
方才還說自己如何的日理萬機,怎麽轉瞬又提到黎兒身上了?難道黎兒在宮中是闖了什麽禍了嗎?
這樣想着展青雲便更加不安了起來。
“陛下,若小女有何得罪之處還望陛下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寬恕于她,這孩子自幼便在宮中長大,老夫也未能好好管束,若……”
未等展青雲痛哭流涕完,仁帝便不耐煩的打斷了。
“相國大人扯哪兒去了,展黎姑娘如此聰穎俊俏,可是皇妃的上上之人選,實話說了吧!寡人此次請相國大人前來就是爲了與大人商量一下,不知大人可否願意将小女下嫁給寡人啊?”
下嫁?呵呵哒!這金汶的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難不成他想以這種方式徹底鉗制住他?
看來金汶是真的發覺了他的舉動了,否則不可能在此時提出要迎娶黎兒,若他不答應,那便是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抄家問斬的,可若他答應了,那麽他勢必會在最後關頭受到鉗制,金汶是一定會拿黎兒的性命相要挾的,真叫他進退兩難啊!
仁帝見展青雲半晌不語,以爲是自己給展黎的地位不夠,于是再次出言道:
“相國大人若是不忍黎兒嫁入宮中受其他女子的氣,那麽皇後之位您看可好?”
皇後?金汶原本又不是沒有皇後,難不成他要爲了權勢地位廢黜原本的皇後不成?
這個金汶還真是肯下血本啊!明知自己如今箭在弦上,他竟以此來解圍,也恰恰是這樣,才會讓展青雲乖乖停手。
可是,他不是金嚴國,即便他日逼宮,金汶真的以黎兒的性命相要挾,爲了他的宏圖大業,他也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因爲他比金嚴國還多了一個兒子,展肖。
思忖至此,展青雲将心一橫,閉了閉眼,俯首道:
“老臣叩謝陛下隆恩,願将嫡長女展黎嫁給陛下,以表對陛下崇敬忠義之心,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