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壓歲錢比以往的都要多些,可能是父親新得了陛下封賞的緣故。
“謝爹爹娘親。”展黎乖巧道。
“起來吧!”
爹爹和娘親今日也是喜氣洋洋的,服侍也都是新從憶晗裁縫鋪定制的。
弟弟被乳娘抱着,不時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許是也知道是過年,格外的高興。
個數禮節都行完了之後也該開膳了,今日展府熱鬧的很,下人們也都在今日特赦允許上桌,隻不過不與主人同桌而已。
想回家的展府也都統統放人,若是不想回家的便留在府上一起慶年。
幾家歡喜幾家愁,七王爺自從在外面回來後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即便是過年也還是躺在榻上修養。
“主子,藥熬好了,起來喝吧!”
侍女若淩端着藥碗小心的走到七王爺跟前道。
“嗯。”榻上的人隻是哼了哼,閉着眼睛,半晌才起了身。
接過藥碗,一下子就灌了下去,任憑那滾燙苦澀的藥汁自唇間傾瀉入腹。
“主子,當心燙……”
未等若淩說完,七王爺忽然猛烈的咳嗽了起來,有些許藥汁瞬間噴在了若淩的衣裙上。
來不及擦拭自己的衣裙,若淩趕緊幫自己主子敲背,不輕不重,幾下之後剛好平息了七王爺咳嗽的起伏。
“主子喝藥總是這樣急,對身子不好。”若淩低聲道。
“除夕了,又熬過了一年。”
七王爺自顧自的說道,眼中不知是方才咳嗽太過劇烈而震動出的淚花還是思念故者而流露的真情。
手指一根一根的彎着,“五年了,她去了五年了。”
若淩默不作聲的爲他擦去唇邊濺出的藥汁,又從對方手上接過了藥碗。
“主子要是沒什麽吩咐,奴婢就先出去了。”
躬着身子,若淩柔聲道。
“走吧!走吧!你們一個一個的都要離開。本王到底做錯了什麽?”
“奴婢告退。”
若淩倒退着走了出去,最後緊緊的合上了房門。
一出門便撞到了人,擡眼望去,眉上一喜。
“春哥,你怎麽來了?”盡量壓低聲音,若淩小心的将來人拉到了一邊,瞧了瞧四下沒人注意于是歡喜道:“你是來看我的?”
“嗯。”被喚作“春哥”的男子笑了笑。“今兒除夕,母親特地讓我來看看你,怎麽樣?王爺可有給你氣受?”
一聽這話,若淩委屈的低下了頭。
“做下人的,哪有不受氣的,隻是,春哥,我多想回家啊,對了,阿牛哥怎麽樣了?”
男子表情有些苦澀,故意别開臉去。
“年前就迎娶了左相的遠方表親,如今也算是攀上髙枝了。”
淚水在眼中打着旋,“他是被逼無奈的。”
“妹啊!你就别爲那小子開脫了,被逼無奈?哈!你是沒看到他那個勢利眼的娘是如何給咱家臉色看的。”男子憤憤道。
“那是他娘。阿牛哥不是那樣的人,若非咱爹得了頑疾,要大把的銀兩救命,我又何需簽了死契,終身不得出王府?此生都與阿牛哥無緣了。”話落,淚水便翻滾着浸濕了眼眶。
正叙話中,忽然灑掃的侍女朝着這邊大吼了一聲“什麽人?”
吓得若淩一個激靈,連忙朝着那侍女道:“好姐姐,這是我娘家的大哥,今兒除夕,也是特意來瞧我的,您看能不能就不要驚動其他人了。”
“娘家大哥?”
那侍女丢掉了掃帚,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番道:“行吧!誰讓本姑娘今兒心情好呢!就放你一馬,若淩啊!隻是這……”
未等女子說完,若淩便自腰間卸下了一塊鑲金寶玉,一把遞到了女子手上。
“蘇玲姐姐,這是王爺賞給我的,值些銀兩,你弟弟不是娶親一直沒錢準備彩禮嘛!拿去做些填補。”
蘇玲也不是傻子,若淩平日裏怎麽說也算是王爺的貼身侍婢,今兒能如此破費實屬不易,索性見好就收。
“嗯,妹妹不愧是王爺身邊的人,出手就是闊綽,成,你們叙你們的話,我就當什麽都沒瞧見就是了。”
說罷拎起自己的掃帚到别處灑掃去了。
見蘇玲走遠了,若淩才悻悻地歎了一口氣。
“妹啊!想不到你在王府竟也這般舉步維艱。”
“我沒事春哥。”若淩默不作聲的翻出了一個鼓鼓的錢袋,“這是我這一年攢下的積蓄,過年了,給爹娘加點油水,做件新衣。”
“這……”春哥一時未接,“妹啊,你在這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還是留些銀兩給自己吧!”
“無妨,王爺待我還算親近,平日裏的封賞也不少,這些錢你就留着吧!”若淩再次将錢袋往男子的手中塞了塞。
“那,你自己多保重。”接過錢袋,春哥一臉疼惜的看着自家妹子道。
眼瞧着時候也不早了,若淩趕緊将自家大哥從後門送了出去。
今夕何夕,終究她的阿牛哥還是入贅他人,此生注定是無緣了。
收拾好了心中的殘局,若淩急忙奔走着去了小廚房,爲自家主子熬粥做菜,畢竟除夕了,怎麽說也要給王爺多準備幾個菜。
剛從小廚房後門端着盆子出去就聽到兩個婆子在一起嚼舌頭根子。
“那雲夢小姐都去了這麽些年了,怎麽她家的那個喪門星娘還有臉來找咱們王爺要錢呐!真夠不要臉的!”
“還不是咱們王爺對雲夢小姐念念不忘,否則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接濟那個破落戶?”
“行了行了,到底還是咱們王爺癡情,這若是旁人,誰還會管她家的那檔子事兒?”
雲夢小姐?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若淩入府時間不長,隻聽手底下人總是提到這個名字,據說雲夢小姐曾經出身名門,是金奇大将軍的嫡長女,自幼與七王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金奇将軍早些年爲七星國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但卻因有小人挑唆,導緻殷呈烈将其下了大獄,誰都不曾想,那樣忠心耿耿的大将軍會有一天造反。
至少七王爺是不相信,一直認爲是皇帝聽信了小人的讒言才将金奇将軍關進大牢的。
那時候的雲夢,已然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佳人,聞聽父親受難,立即便到王爺府懇求七王爺救命。
七王爺一見心上人如此,二話不說,提槍上殿,便要手刃所謂的小人,被殷呈烈狠狠斥責了一番後,禁足在了府上。
除夕剛過,便聽聞了金奇大将軍死于獄中,且臨死留下血書,不知爲何,最後竟變成了畏罪自殺。
皇帝念其多年軍功在身,不忍遷怒其家人,隻是将一幹人等趕出了将軍府。
雲夢死都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畏罪自盡,但七王爺被禁足在府,任何人又不得探視,她一個敗落的官家小姐,更是無用,于是撞死在了七王爺門前的商冢碑前,血濺三尺,就連門口的侍衛都震驚了。
這段往事困擾了七王爺多年,也是任何下人都不得輕易在主子面前提及的禁語。
雲夢的死讓七王爺終日抑郁,解除了禁足之後,七王爺便第一時間找到了金奇大将軍的家眷,将他們好生安頓。
即便是這樣,七王爺依舊痛心不已。
故而每到除夕前後便都會生上一場大病。
……
若淩假意咳嗽了幾聲,那兩個婆子立刻覺過神來,尴尬的轉過身來,笑了笑。
“姑娘。”
“二位,隔牆有耳,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傳到咱們王爺耳中,還不把你們都轟出府去!”
語畢,若淩順勢将盆中的髒水潑到了兩個婆子的腳邊。
“不敢!不敢!都是我們不好,若淩姑娘莫要見怪,可千萬别告訴咱們王爺啊!”馮婆子趕緊點頭哈腰道。
另外的李婆子也連連附和道:“對對對。”
“罷了,本姑娘今兒心情好,就當沒聽見吧!”若淩昂着下巴道。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此事便暫且告一段落了。
若淩再清楚不過了,這些個婆子明日裏閑來無事背地裏說不上嚼了多少舌根子,編派這個,議論那個,今兒是被她撞到了,平時估計更難聽的還有呢!隻是,她原本不屑于去管這些,不過是打着王爺的旗号教訓一下這幫老太婆罷了。
晌午的日光不是很足,破天荒的,七王爺居然從房中走了出來。
“主子,您這是……”
“天氣甚好,本王出來走動走動。”
若淩不多話,隻是畢恭畢敬的跟在其身後。
沒一會兒便見宮中宦官前來傳話,說入夜十分,皇帝請各位王爺、郡王到阖樂禦園宴飲。
“你且回去吧!告訴父皇,本王今年去就是。”
那宦官年年都來通傳,卻是年年吃癟,沒想到今年七王爺突然轉了性子,頓時睜開了一雙綠豆眼,嘴張的老大。
“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回話去吧!”七王爺煩躁的一揮袖口道。
“是是是,老奴這就去回禀陛下。”
出了門,宦官還在愣神。
“我的個乖乖,這王爺怎麽就轉性了呢?”
若淩雖也有些詫異,但畢竟跟在王爺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王爺看似出人意料的舉動恰恰說明了王爺看開了。
隻是,到底是因爲什麽才導緻的王爺如此這般呢?還是有些想不通。
王爺隻說出來走走,若淩便一直跟在身後,瞧這意思是要出府呢!
隻是走到門口時,瞧見了那屹立不倒的商冢碑出了神。
商冢碑本是陛下賜予王爺府邸那年親自命工匠打造的,上面撰寫着曆代英雄的名姓以及英雄事迹,但卻極少有人将血留在上面,除了……
雲夢小姐。
“若淩。”
“主子。”若淩上前一步,依舊躬身道。
“她便是在這裏與我訣别的。”
若淩偷瞄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情,似乎已經淡了,至少不會似從前般,有悲傷的神色了。
“奴婢不懂什麽大道理,隻知道,主子的身子最是要緊。主子,這兒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
七王爺搖了搖頭,歎氣道:“原是我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