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來說一下,什麽叫如夫人?
常常聽到一名話,叫‘同進士,如夫人’,這後三個字也是‘如夫人’。
什麽意思呢?在古代有身份、有地位之人,所納小妾如果比較受寵,丈夫、外人、侍女都可稱她爲“如夫人”,爲何在夫人二字之前加如,其實“如”就是像、相似的意思,但‘如夫人’畢竟不是夫人,要想成爲夫人,除非原配(正室)夫人早亡,否則是永遠都沒有機會做上夫人的,如夫人與夫人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語,再怎麽受寵,那也是個妾。
我們來說本案,本案中,死去的不是正室,而是呂宅主人——呂叢文,無論是呂叢文自己的财産,還是挂名在他名下的夏氏财産都應當是夏氏的,跟這個小妾姚氏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謝蘇理不僅是個地道的古人,還是個訟師,他難道不懂嗎?當然懂,所以他此刻死摳着一句話不放,“大人,童氏入室奪人家财,她已親口承認,爲何不定罪?難道我大陳朝的律法隻用來對待平民百姓?”
樊大人見謝蘇裏言詞激進,叫道:“不得妄言!”
“是,大人!”
樊大人問向童玉錦,“童氏,你入室奪人家财,事情屬實,你可認?”
童玉錦拱手回道:“大人,小民不認!”
謝蘇裏連忙說道:“剛剛你還認,爲何現在不認,爲何出爾反爾?”
童玉錦回道:“我剛才有沒有說過,事出有因,現在因解不了,那麽怎麽會有我的果?”
謝蘇裏仿佛義憤填膺的慷慨陳詞:“童氏,青天白日,整個文院路都看到呂宅家産被你奪走了,拉了整整……”
童玉錦突然伸手叫道:“請停一下!”
謝蘇理不明所以的看向童玉錦。
衆人也覺得奇怪的看向童玉錦,爲何叫停,難道她要承認?
不管衆人如何盯着自己看,童玉錦依然風輕雲淡,問道:“謝訟師剛才說那家家财被拉走?”
謝蘇理秒懂,抿着嘴不開。
童玉錦微微探出頭,盯着謝蘇裏,坐等他開口說話。
謝蘇理的心理素質沒有童玉錦好,他能感覺到衆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堂内、堂外,有官有民,他不可能對剛剛說完的話作任何狡辨,那是不戰而輸。
“呂……宅……”看着一直保持微笑,卻給自己帶來無形壓力的童玉錦,謝蘇理極不情願的吐了這兩個字。
“對,就是這兩個字!”童玉錦直起身子,拍了一下手,微微一笑,“果然是訟師,知道我要問哪個字!”真是氣死人不償命的節奏。
謝蘇裏被駁的啞口無言,幾不可見的看了看晉王,抿嘴看向童玉錦,果然名不虛傳,這麽快就從自己嘴中接過話。
夏琰微微垂眼,手習慣性敲着自己的腿面,那神态似乎就在說這算什麽,這才剛開始好不好。
樊大人還以爲這兩人能再過幾招呢,想不到這麽快就被夏候夫人給堵上了,感覺沒意思,面無表情的看向兩人。
章大人一直端坐着,對于三言兩語就把對手堵得啞口無言的童玉錦,他毫不意外。
童玉錦轉身對樊大人說道,“大人,聽到這二字了嗎?”
樊大人公事公辦的依然問道:“聽到,何意?”
童玉錦笑道,“既然有人不想說因,那麽我就說另一個果!”
“另一個果?”
“是,大人!”童玉錦拱手說道,“小民奉長姐之命前往呂宅拉自己的東西,這叫奪嗎?”
謝蘇裏無言以對:“……”
聽到這話,衆人呆,是啊,呂夫人讓舅媳婦去拉東西,天經地義,這沒錯啊!
姚氏不幹了,呼天搶地:“大人,大人……妾身苦啊,守着空空的宅子,什麽都沒有,這幾天多虧鄰人照顧,才得以活下來!”她抽噎着,無聲的留着淚,唉唉嘁嘁:“大人,大人,他們仗着一等國公府,這是想逼死妾這個小民啊,這是要逼死小民看吧……”
公堂上的男人,又不是呂叢文,姚氏這點唉唉嘁嘁的伎倆,沒人會買賬,樊大人耐煩的叫道,“肅靜,肅靜!”
“威武——”衙役擊棒聲吓得姚氏住了嘴。
三王爺誇張的皺起眉頭,張嘴想說什麽,動了動嘴,沒插上話。他能插什麽話呢,說妾受到保護?那可真是笑話了,畢竟正統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擺在這裏呢,這種秩序不可能被輕易打破,就像君主一直高高在上,父親在家裏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利一樣,同理,妻子的地位也不能随便被撼動,隻要呂叢文沒有休妻,那麽夏氏就是呂夫人,就是當家主母,一個當家主母說來搬自己家的東西,誰敢不讓,小妾,小妾算什麽東西,主母說發賣了你,你也隻能幹瞪眼,毫無辦法。
所以即便再混的三王爺也沒敢插嘴。
童玉錦主動出擊了,“樊大人,小民這不算犯法吧?”
樊大人說道:“既然有呂夫人之言,當然不算犯法!”
姚氏急吼吼的叫道:“你們不能逼妾身啊,妾身也是人啊……”
童玉錦看了一眼賣可憐的姚氏:再次問道:“姚氏,你還記得我那天說過的話嗎?”
姚氏面對童玉錦,立馬變得油滑:“你說了那麽多,我怎麽知道那句?”
童玉錦挑眉:“要我提醒?”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一直微笑的童玉錦臉色冷下來,哼了聲,轉身對大理寺卿樊大人說道,“大人,小民要反告姚氏!”
“反告?”攀大人微驚。
童玉錦回得清朗:“是,當堂反告!”
姚氏聽到這話大聲叫囔道,“你這是要逼死人嗎?妾身已經身無分文,靠着周圍人救濟活着,你有什麽資格來反告我?”
童玉錦冷然:“我已經提醒過你了,你充耳不聞,怪不得我不客氣?”
姚氏突然頭跄地拍着地面又哭又鬧,“夫啊,我的夫啊,你的屍骨還沒有寒,你的婆娘就容不得妾身,這是要逼死妾身……怎麽不讓妾身跟你一起去得了……”
童玉錦大聲說道:“沒人逼人!”
“還說沒有!”姚氏突然擡頭,“就是你,你仗着開國公、仗着候爺,耀武揚威,将人逼上絕路……”
“肅靜,肅靜……”攀中易見事情發展的不可控,連忙叫道。
童玉錦冷眼看着姚氏聲淚俱全的表演,瞄了幾眼公堂門外,發現門口的人都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淚雨漣漣的姚氏,人果然隻相信眼睛看到的,果然同情弱者,可她真是弱者嗎?
謝蘇理見姚氏作得差不多了,拱了拱手,心情仿佛很沉重,“大人,學生的代訴人不過是一内宅婦人,依着夫君而活,現如今夫君已去,身無分文,你讓她如何活下去,她也不過是激奮之下才起狀告之心,現在夏候夫人卻要反告代訴人,一個弱勢的小妾怎麽能對抗高高在上的候夫人?大人,還請主持公道!”
果然有兩把刷子,如果不是站在對立面,童玉錦能給這個年輕人喝彩,說得真不錯,可是自己能讓他颠倒黑白嗎?
當然不能,童玉錦拱手準備正準說話,一直要插話的三王爺終于跳出來了,“年輕人,說得好,以強恃弱,真不是人幹的事,你們說對不對?”三王爺不僅要插話,還拉公堂門口之人附合他。
還真被他拉了同情,門口的說道:“是啊,這小妾大概也是迫不得以吧?”
“看着是挺可憐的!”
“就是,夏夫人,你就高擡貴手,原諒了他吧!”
童玉錦重複中年男人的話:“高擡貴手?”
中年男人點頭:“是啊,夫人,你的夫君是候爺,要什麽有什麽,這個小妾,男人已死,什麽都沒有了,挺可憐的,你就不要反告了吧?”
童玉錦朝門口走了走,“這位大叔,怎麽稱呼你?”
中年男人不防童玉錦親自走到門口跟自己說話,老臉紅了一下,“免貴姓王!”
“王大叔——”
“候……夫人客氣了!”中年男人顯得窘迫。
爲了緩和他的緊張,童玉錦笑了笑:和氣的問道:“王大叔讀過書嗎?”
“不多!”
“不多也是讀過”童玉錦說道,“那好,既然讀過,我說一則故事,看看你有沒有聽過?”
說故事?所有人都不懂童玉錦想幹什麽,都好奇。
中年男人更好奇,連忙說道:“候夫人請講——”
“孔子,大家知道吧?”童玉錦看向衆人。
“知道,當然知道,大聖人!”
童玉錦點頭,“既然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話說有一天,孔聖人和友人一起出去野炊,做了一大鍋香噴噴的飯食,等到要開飯時,大家都圍坐到大鍋邊,突然有一個弟子第一個伸手在鍋裏抓了一把食物,然後快速的塞到自己嘴裏。
孔聖人見弟子這樣沒有禮儀、規矩,很生氣,但出于修養和不影響大家食欲,他沒有當場批評弟子,事後,他訓斥了弟子,弟子聽後一臉委屈,孔子問他爲何委屈,他便說出原委,原來鍋裏飛了一隻蒼蠅,他先看到了,見其他人還沒有注意到,怕他們因爲這隻蒼蠅沒有食欲,他才做出第一個搶飯吃的不雅之舉。這個故事,王大叔聽過嗎?”
中年男人搖頭:“沒……沒聽過。”
“哦……”童玉錦問向門外其他人,“有誰聽過嗎?”
後面有人舉手說道,“我爺爺講過。”
童玉錦問道:“那這位兄台知道故事所要表達的意思嗎?”
“知道!”
“兄台請講——”童玉錦伸出手非常客氣的作請狀。
“眼見爲實,耳聽爲虛!”
三王爺到底是皇家宗室,也是受過教育的人,聽出童玉錦故事的意思了,趕緊叫道,“你們看到的不作數,那沒聽到嗎?呂大人家的小妾被人搶光了财産,是不是沒得吃沒喝,是不是鄰人救濟了她?”說到這裏,還問跪在大堂上的鄰人,“是不是你們接濟了這個小妾?”
鄰人們齊齊點頭。
“你們看,是不是,這不是假的吧!”三王爺得意的對童玉錦說道,“夏夫人,雖說你家男人官居三品轉運使,可你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吧!”
童玉錦笑笑,朝後面回答的人問道,“你爺爺除了講這句話外,還講了什麽?”
回話的年輕人撓了一下頭,見衆人都看向他,有些害羞,聲音不大:“大概的意思是說,做人處事不能偏聽偏信,要根據事實來判斷。”
“說得好!給你的爺爺點個贊!”童玉錦拍了兩下手,豎了一下大拇指,引得年輕人周圍的人都朝他笑,靠近的還用胳膊頂他。
“啊……哦……”年青人不好意思的再次撓頭,一副憨态可掬的樣子,引得衆人大笑。
童玉錦背着雙手轉身,踱着不急不徐的步子回到正堂前。
不知爲何,雙手背到身後,要麽是年紀大的人,要麽是當官之人,可童玉錦一個年輕的婦人這樣做,竟也不違和,甚至從她背手而走之中,看到了從容、大度,還有氣定神閑。
夏琰看着跨步如同男人露出鞋面的童玉錦,再次垂眼!
咦,我們的小候爺爲何一遇到事就要垂眼呀?嘻嘻,垂眼這個動作,由夏琰這個玉樹臨風的帥哥來做,那真是越發有男人味,越發能迷死人不償命!
哦,跑題了,夏子淳爲何喜歡垂眼呢,其實不過是掩飾某種情緒罷了,比如生氣時垂眼,就是發火節奏;比如高興時垂眼,那是不讓自己情緒外露的表情;比如揮發荷爾蒙時,那是不讓自己失控,……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跟情緒掩飾有關,那麽此刻他是那一種呢?嘿嘿,當然是第三種了,他女人的表現在他眼中,是如此可愛,恨不得揉到懷中搓一頓,喂,這是公堂啊,當然知道,所以才要垂眼掩飾嘛,哈哈,扯遠了!
言歸正傳,三王爺叫嚣道,“這是公堂,不是讓你來講故事的?”
“當然,王爺大人!”童玉錦微微一笑。
三王爺不客氣的說道:“知道,你還扯七扯八,趕緊認了罪,然後散堂!”
童玉錦微微歪頭看向左邊旁聽席,面笑皮不笑:“王爺大人怕不是在說笑吧?”
三王爺瞪着着眼叫道:“我說什麽笑,大家都有眼睛看,都有耳朵聽,就是你搶了人家的家産!”
童玉錦伸出一個指頭搖了搖:“王爺大人,不是人家,是家姐!”
三王爺感到了自己被一個女人挑釁,怒氣盛人:“就你家姐怎麽了,你也不該這麽陣勢浩蕩,耍威風,你這是仗勢欺人,目無王法,不抓你抓誰?”
姚氏順着三王爺的竹竿就往上爬:“王爺,你說得太對了,她們就是欺負弱女子,王爺,請你爲妾身做主……”
三王爺叫道:“放心,大陳朝還是有律法的,可不是讓誰耀武揚武的地方。”
樊大人頭疼:“王爺,還請肅靜!”
“你定案了,我不就肅靜了?”
樊大人幾不可見的呼了口氣,接着童玉錦的話問道:“童氏,你要如何反告?”
姚氏大叫:“大人,大人,你不能不爲妾身主持公……”
樊大人喝道:“大堂之上,沒有問話,輪不到你說話!”
“是……是……”姚氏被樊大人喝住了。
樊大人看向童玉錦。
童玉錦微笑着從自己袖管中拿出狀紙,然後雙手半舉,“大人,這就是小民的狀紙。”
姚氏看着有備而來的童玉錦,身子軟了軟,看了看自己的訟師,又看了看邊上的晉王,驚疑不定而又緊張的盯着童玉錦,不自覺的揪了揪心口。
“呈上來!”
“是!”衙役從童玉錦手中拿過狀紙遞到主審台。
樊中易打開看了看,看完之後,不動聲色的放下狀紙,例行公事的問道,“童氏——”
童玉錦拱手回道:“大人,小民在!”
樊中易問道:“你狀告姚氏吞了夏氏的嫁妝?”
“是!”
“有何證據?”
童玉錦淡定的回道:“大人,當然有!”
“呈上來!”
“是,大人!”
聽到童玉錦回‘是’,姚氏不自覺的直起身子,緊張的看向童玉錦,跪在她身邊的鄰人,見她如此,都皺了皺眉,都心想,難道幫錯了人,他們不知不覺的往邊上挪了挪,可惜姚氏渾然不覺,她乞求般看向年輕的訟師,指望他幫自己扳回局面。
謝蘇理算是領教到童玉錦的訴訟能力了,簡直就是訟師中的高手,不動聲色中早已把控了整個局面。
童玉錦的丫頭春燕從候審區走到了公堂,她手中舉着一個卷軸畫,走到童玉錦身邊時停住了,衙役見丫頭站定,把畫呈給了樊大人。
樊大人打開看了一下,說道,“嬰戲圖?”
“是,大人!”童玉錦笑道。
樊大人不解的問道:“這能證明什麽呢?”
童玉錦說道:“大人,開公國喜好什麽,你知道吧?”
樊大人脫口而出:“品琴藏畫?”
“正是,大人!”
樊大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副圖是開公國的?”
“是,大人,誠嘉四年,開國公府的長女——夏淑瑩出嫁,這副前朝珍品——嬰戲圖,是衆多嫁妝當中的一件。”
樊大人反問:“如何證明這東西是開國公所藏,又如何證明是夏家長女的嫁妝呢?”
童玉錦回道:“大人,最簡單的證據就是畫面上的落款,右下角,有父親贈于女兒的落款,上面有長姐的小字。”
樊大人湊近看了看,果然如此,“如果落款有作僞……”
童玉錦打斷樊大人的話,說道:“大人,先不要說此畫絕不會作僞,就算是作僞也有方法鑒别出來。”
樊大人問道,“那麽不簡單的證據呢?”
童玉錦笑笑,“大人知道這副畫過了多少手嗎?”
樊大人搖頭。
童玉錦回道:“這副畫從三年前流出,到讓我找到,一共過了十二手。”
樊大人吃驚的說道:“十二道手……”
“對,大人!”
樊大人看向姚氏,姚氏連忙說道,“我不知道,肯定是她亂講的。”
“亂講?”童玉錦輕輕一笑,“在坐的大人們當中,就有鑒品名家,豈容我胡說八道。”
姚氏狡辨說道:“就算是,那也是夫君賣的,跟我沒關系。”
童玉錦冷笑:“這副前朝珍品絕版真迹出手價就要五千兩,姚氏,我花了八千兩買回來,你說跟你沒關系?”
姚氏慌亂的叫道:“這是男人們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
“好一個婦道人家不懂!”童玉錦哼道,“大人,請容我呈上家姐的嫁妝清單!”
“準!”
童玉錦從袖袋中拿出夏淑瑩的嫁妝清單呈給了樊大人,并且對樊大人說道,“大人,小民有一請求!”
“請講——”
“我把家姐的嫁妝清單放大抄錄了一份,想給站在門口的旁聽百姓看一看。”
樊大人揚了一下眉角,轉頭看向夏琰,“候爺,這似乎不妥吧?”
夏琰說道,“無事不可對人言!”
樊大人點了點頭,“準了!”
春燕和綠柳兩人放開手中的卷軸,一個長長的放大的清單,出現在公堂門口衆人眼中,認識字的人當下就驚訝的叫起來:“好豐厚的妝嫁!”
不認識字的人急死了,叫道,“誰來念念,誰來念念?”
剛才回答問話的年輕人被人推到公堂門口,不好意思的看向童玉錦。
童玉錦笑着對他點了點頭。
年輕人這才看着清單念起來,“一、房産,宅子一座,三進三出;二、田産,其中京郊有……”
京城皇宮
誠嘉帝坐在龍案後面批着奏折,有時用墨,有時用朱,時緩時慢,龍案上的沙漏不知不覺要翻個了,衛兆啓輕手輕腳的走到桌邊換了個。
誠嘉帝手眼未停的問道:“大理寺的案子怎麽樣了?”
衛兆啓回道:“回皇上,已經到夏夫人反告階段了!”
誠嘉帝問道:“這麽快反客爲主了?”
“聖上,時辰不早了!”
誠嘉帝這才擡頭看了看沙漏,“天色還真是不早了!”他放下筆,衛兆啓連忙幫他放置好,又歸整了一下硯台。
誠嘉帝倚到龍椅上,笑道:“說說看,怎麽反告了?”
衛兆啓回道:“回聖上,就是拿出了呂夫人的嫁妝單子,大概是要追回嫁妝裏的東西吧!”
“追回?”
“回聖上,是!”
誠嘉帝輕輕問道:“能追得回嗎?”
衛兆啓輕聲回道:“聽說一副過了十二手的嬰戲圖被夏夫人追了回來。”
“十二手?”
“是!”
誠嘉帝啞然失笑:“果然是夏子淳的夫人!”
“是啊,這勁頭子跟夏候爺一樣一樣的。”
誠嘉帝意味不明的笑笑,“她追得辛苦,朕看來要跟着她辛苦!”
“聖上的意思是……”
誠嘉帝眯眼說道:“把嫁妝單子抄一份過來。”
“是,聖上!”
章府
章婉娴正發着牢騷,“這都什麽時候的消息了,怎麽這麽慢?”
“回二小姐,這是最近消息!”章大人身邊的小厮抹了抹汗,邊忙回道:“已經審到嫁妝單子了,這是小的抄的,字不好,還請二娘将就着看……”
章婉娴氣得抖着紙,說道:“字這麽醜,還讓人怎麽看?”
“是,是,小的字醜……”小厮再次抹汗。
章夫人對小厮揮了一下手,“你先下去吧!”
“謝夫人!”
章婉娴撅嘴跺腳:“母親——”
章夫人笑道:“别發脾氣了,嫁人了還這樣小孩子脾氣。”
“母親,我是聽說夏夫人要上公堂才回來的,父親他說話不算數?”
章夫人回道:“沒有啊!”
章婉娴生氣的叫道:“怎麽沒有,他說夏夫人再上公堂,一定讓我去瞧瞧,可你看,我都回來了,他還不讓我去!”
章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說道:“今天去的人當中,有跟你父親不對盤的,會落人口舌!”
章婉娴不高興的叫道:“那什麽時候沒有不對盤的。”
“我怎麽知道!”章夫人搖了搖頭,看向嫁妝單子,“咦……”
“怎麽啦?”
章夫人回道:“傳言一直說國公府敗落了,怎麽一個庶女的嫁妝單還這麽豐厚?”
章婉娴看向嫁妝單子:“騙人的吧?”
章夫人搖頭,“不可能,這種情形之下怎麽能做這種事!”
“讓我看看,都有什麽!”章婉娴仔細的看了一下,“還真得挺豐厚的,母你看,第三項,木器家具就有不少,地面上擺的四柱床是黃花梨的,羅漢床是酸枝的,還有琴桌、書桌、各式幾案、八仙桌、黃花梨頂箱櫃、立櫃、楠木書櫃……母親真不少呀!”
“是啊……”章夫人感歎了聲,“難怪夏候夫人要追回來,可真是價值不少!”
章婉娴撅嘴說道,“看來傳言并不可信!”
“也許吧!”
開國公府
聽竹院
一直昏迷的夏淑瑩今天似乎清醒了,能睜眼喝水了,秋蓮想了想到了聽濤院,美珍在家帶孩子,見秋蓮來了,問道,“大姑夫人怎麽樣了?”
秋蓮回道:“今天喝了一碗水。”
“哦,那真是太好!”美珍問道,“你們需要什麽,盡管對我說!”
秋蓮看向和雙胞胎玩耍的寶弘,小公子在這裏養的白胖了,真好!
美珍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不要什麽!”秋蓮嘴上回着話,眼睛還是盯着寶弘。
美珍順着秋蓮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笑道,“是不是,想把寶弘給大姑夫人看?”
“嗯……”秋蓮高興的點點頭。
美珍搖頭笑道,“那你早說呀!”
“我……”
美珍說道:“既然大姑夫人醒來,趕緊給她看看吧!”
“多謝美珍姐!”
“去吧!”
秋蓮高高興興的從聽濤院抱回寶弘,一路小跑的進了自己的院子,叫道,“大娘,大娘,你看誰回來了?”
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夏淑瑩隻動了一下眼珠子,剛回國公府養得二兩肉早已沒了,現在瘦得眼窩都陷下去了。
秋蓮見小公子兩隻小肉手摟着自己脖子,心都化了,流着眼淚,把他送到了大娘床邊,叫道:“大娘,醒醒……”
夏淑瑩再次睜開眼睛,一個小小的身影映入眼簾,本無氣力的她,突然就掙紮着坐了起來,“我的寶兒!”
呂寶弘朝着夏淑瑩微微笑了一下。
就這微微一笑,讓生無可戀的夏淑瑩活了過來,哇的一聲,大哭聲來,“我的寶兒,我的寶兒,你在哪裏,害得娘親想得好苦啊,寶兒……”
小寶弘看着面前的女人哭,也癟着嘴想哭,離開夏淑瑩半年的孩子,已經有點忘記娘親了。
秋蓮見寶弘要哭,連忙勸道,“大娘,别哭了,還有一個好消息沒有告訴你!”
夏淑瑩有些驚訝的問道:“什麽好消息?”
秋蓮說道:“夫人正在大理寺替你讨回嫁妝!”
“正在……”
“是啊,夫人把那個賤人告到大理寺了!”秋蓮高興的回道。
“告得好,告得好……”緩過神的夏淑瑩突然叫道。
秋蓮高興的說道:“夫人,你感到解氣吧?”
夏淑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是啊,自從三年前,她來到京城,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秋蓮恨聲說道:“夫人,這個壞女人,終于得到報應了!”
“可惜叢文已經……她得不得到報應又有什麽意義……”剛高興一會兒的夏淑瑩情緒又低落起來。
秋蓮安慰說道:“大娘,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再說,嫁妝追回來,我們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夏淑瑩搖了搖頭,“都賣光了,能拿回幾件呢?”
秋蓮說道:“那不管,能拿幾件是幾件,總比給那個女人強,再說了,賣了,夫人也能幫你讨回來!”
“你把夫人當神了!”
“是,我就把夫人當神了,看那個賤女人還怎麽蹦跶!”
夏淑瑩歎了口氣,緊緊的摟着自己的兒子,有了兒子,她覺得男人的死也不那麽難熬了。
淮東府
于文庭和丁小十兩人注視着東州府知州肖會遂的一舉一動,可是肖會遂卻如水塘邊的鴨子,就知道嘎,什麽動靜都沒有。
于文庭在房間了轉圈子,仿佛自言自語:“他爲何不急?”
丁小十回味說道:“先生,他對庫銀丢了好像無所謂!”
于文庭煩燥的捋須,“候爺幾次想把捋掉他,結果都讓幾個人給保住了!”
丁小十卻說道:“先生,他對撞牆留下的痕迹也沒有處理!”
“沒有?”
“沒有!”
于文庭感到不解:“難道真是畏罪自殺,而不是他殺?”
丁小十說道:“屍體周圍有人出現過,不過似乎是不相關之人!”
“不可能!”
“我也納悶!”
于文庭吐氣:“我查了近兩個月,主要問題還是出在稅賦上,名目太多,可是這些多出來的名目并沒有在衙門的正式行文當中,我懷疑東州府的幾個縣郡都是靠這些課稅斂财,至于庫銀是偶然還是蓄謀已久,需要查!”
丁小十點頭:“先生,我正在查!”
“嗯!”于文庭苦悶的想罵人,想了想問道,“趙郡王什麽時候到?”
丁小十回道:“大概就在這兩天。”
“他來了,事情大既會有突破。”于文庭說道。
丁小十回道:“應當會,趙郡王在查控上很也一手。”
京城大理寺
年輕人繼續念着,“四,各類擺設十件,有:玉如意一對、銅質香爐一對……錫質油燈一架……妝品及日用品……床上用品……四季衣服、鞋襪及其它穿戴物及各色上等絲綢、雲紗、錦緞、織錦緞等等;還有金銀飾品,如金項圈四個、銀項圈六個、金銀簪子各類十八支……古玩字畫……書籍、文房四寶等以及陪嫁丫環及仆役……”
每念一項,圍觀之人就要感慨一下,圍觀之人當中也有富貴人家,也覺得一個庶女成親,有這些真是很好了。
前幾年盛傳開公府敗落了好像不對呀,每個聽到這個嫁妝清單的人都這樣想到。
等年人都念完後,公堂門口的人不淡定了,從開始的竊竊麽語到相互之間大聲讨論,“天啊,怪不得要反告,這得多少銀子才能置辦齊啊!”
“我告訴你,這當中,很多東西不是有銀子就能置辦齊的,那得按制走。”
“對,對,我聽說了,什麽品極置辦什麽東西,那都是有定數的。”
“說對了,你比如玉如意,那開公府的玉如意肯定跟其他平常府第的不一樣。”
“照你們這樣說,這裏面很多東西,普通人就是買去了也不能用?”
“當是自然!”
“難道這些東西都流落到爵府了,隻有他們才敢用啊!”
“對,對,有可能……”
……
和堂外議論紛紛不同,堂内安靜的好像沒人。
童玉錦見門口的人議論到點子上了,再次面帶微笑,“樊大人,小民還有一張清單呈上!”
樊大人問道:“是何清單?”
童玉錦回道:“小民從呂宅拉走東西的清單。”
“準!”
春燕和綠柳再次打開一個清單,這次這個清單短多了,一目了然。
堂外衆人都發出‘哦’之聲,都看向一直跪着沒動的姚氏,“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夏候夫人要反告!”
“是啊,這差别太大了!”
“你們說這些東西到哪裏去了”
“要我說都變賣了!”
“對,肯定都變賣了……”
……
童玉錦看着蜷在堂上裝死的姚氏,并不打算放過他,朗聲對樊大人說道,“樊大人,小民有事舉報!”
“舉報?”
“是,大人!”
裝死的姚氏聽到童玉錦這樣說,突然跳起要抓童玉錦,童玉錦怎麽會讓她抓到,她撲了一個空,摔倒在公堂大理石地上,撲咚一聲,可見摔得不輕,衆人看着她掙紮着擡起頭,嘴角有血溢出,門外竊竊私語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啞雀無聲。
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對待她,是同情呢,還是唾罵?
童玉錦對衆人說道,“看到了吧,我還沒有說呢,她就狗急跳牆了!”說完,帶有笑意的雙眼若有若無的掃了一下大堂之内的人,衆人神色各異,變臉最明顯的當數幾個王爺了。
看着姚氏這樣,樊大人感興趣的問道:“童氏,你有舉報何事?”
童玉錦回到:“回大人,江南某小縣一戶殷實的地主家丢了媳婦,已經找了兩三年了!”
童玉錦雖然沒有說名字,可是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射向姚氏,此時的姚氏沒有了柔弱,一臉瘋狂,恨不得扒了童玉錦的皮,喝了童玉錦的血,可是她卻一句都不敢說,爲何?因爲這是事實。
姚氏是呂叢文的青梅竹馬不錯,可是他們因爲各種原因并沒有在一起,各自成家立業了,不知爲何,三年前來到京城,做了呂叢文的小妾。
大堂内的王爺、大人們捋須的捋須,不置可否的不置可否,驚歎的驚歎。
樊大人心裏有數了,叫道:“來人,去查!”
“是,大人!”
童玉錦見該說的都說了,拱手義正嚴辭的對樊大人說道,“大人,請調查前呂大人家産去向!”
“這……”樊大人覺得這是私事吧,看向夏琰,夏琰面無表情。
童玉錦卻沒有放過大理寺:“大人,小民連過了十二手的嬰戲圖都能找到……”言下之意,大理寺難道連小民還不如?
樊大人轉頭再次看向夏琰:“候爺……”
夏琰一臉嚴肅:“無論作爲聽審官員,還是受害家屬,我都覺得有必要嚴懲奸貪之人,讓不法之徒繩之以法!”
“是……是……”
童玉錦朝堂外衆人說道:“剛才大家看到呂夫人嫁妝清單了吧?”
“是,看到了,好豐厚!”
童玉錦笑道“多謝誇贊!”
有人不解的問道:“夏夫人,你真打算一個一個找回來,那得找到什麽時候?”
童玉錦笑笑,讓春燕拿了一個未打的卷軸:轉頭指了一下卷軸:“各位看到了吧?”
“這是……”
童玉錦回道:“除了家姐補貼家用外的東西,所有莫名失蹤的嫁妝,有八成,我已經打探到它們的去處!”
“什麽……”
“啊……”
聽者無不捂上嘴,驚歎連連,“天啊,也就開公府能做到吧!”
“是啊!”
童玉錦再次說道,“這當中有很大一部分以賄賂的形式流到了京城某些府第,如果你們當中有誰是某府第的管事或是庶務官,回去告訴你們家主人,把東西趕緊處理了,要是等大理寺查到,我看就沒那麽簡單了!”
晉王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了,目光陰沉的看向夏琰,那目光中包含的内容太複雜了,複雜的讓人感到害怕。
夏琰迎着晉王人目光看回去,回得雲淡風輕。
章大人捋須,終于明白童玉錦爲何不按常理出招了,原來所有的一切都等在這裏,居然借堂發出警告,這公堂是大陳朝的、是聖上的吧,這樣做好嗎?
哈哈!扯遠了!
公堂前的人感慨連連,當然,也有不是看熱鬧的人,事情發展到這步,結果顯爾易見,人群中有人開始悄悄撤退,避開大街,專門從深窄胡同走,當他們進入某個胡同某個院子後,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出探頭準備出門,結果,頭剛伸出來,就被黑衣人抓了,消失在黑夜中!
這些事,我們回來再來講,先說公堂,官司打到現在,還要說嗎?童玉錦以勝利者的姿态離開了公堂,章大人和晉王肩并肩跨出了大理寺,章大人笑道,“王爺是第一次來聽公審吧!”
晉王眯眼:“聽說章大人經常來?”
章大人笑笑:“也不是經常,這幾年來過幾次!”
“來的幾次,公堂上必有夏夫人?”晉王冷笑着問道。
“是,王爺,你不覺得很有意思?”
晉王目光深深,“沒覺得!”
章大人笑道,“那各有所好,我就喜歡夏夫人舉證說典,那個‘眼見爲虛,耳聽也不定實’,特别有意思。”
晉王冷哼,“賣弄罷了!”
章大人仍舊笑笑,“難得一起聽堂,王爺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必了,老夫還有事!”晉王甩着袖子走了。
“那某就不客氣了,恭送王爺!”
三王爺跟在晉王後,對着拱手彎腰的章大人甩了一下袖子,“章老頭,老骨頭一把了,别跟着年輕人蕩,小心散了架!”
“三王爺說笑了!”
“哼——”
其他幾個王爺從章大人身邊仰頭而過。
夏琰從後面跟上來,“章大人,晚輩跟你去喝一杯!”
章大人笑問:“景春樓?”
“當然!”
“那我可要好好敲你一頓”
“大人請随意!”
大理寺大堂
等大人物們都走了後,圍觀的群衆也開始撤了,随着他們而走的,還有今天公堂上的一切,不多時,整個京城都知道這次公審結果了。
京城某宅第
“老爺,大理寺姚氏狀告夏候夫人的案子你聽說了沒有?”
“嗯”
“老爺,我們可拿了他們不少東西,真要追查起來,怕是……”
“慌什麽?”
“老爺,他們都說姓夏的不能惹,誰惹誰倒黴,趕緊把東西送回去吧!”
“你先回去,讓我想想”
“老爺,你不要不信,一個人鴻運當頭時,擋也擋不住。”
中年男人擡眼看向自己的妻子,“鴻運當頭!”
“是,老爺,大家都這麽說的”
中年男人揮了一下手,“你現去吧!”
“哦”夫人不甘心的又擔醒了一句,“趕緊啊,不要真被大理寺查收”
“知道了!”
大理寺公堂
已經跪得麻木的姚氏見自己的訟師也走了,連忙爬着拉住了訟師的衣角,“謝訟師,你不能不幫我!”
“幫你?”謝蘇理冷冷一笑,“那誰來幫我呢?”
“呃……”姚氏不明所以,擡頭看向謝蘇理。
謝蘇理才不會對一個四、六不懂的内宅婦人解釋什麽,用力一扯,衣角離開了姚氏的手,施施然走了,真是晦氣,既拿不到銀子,又壞了名聲,事情沒辦成,沒有攀上晉王這個人脈,真是倒黴透頂。
幾個鄰人見其他都走了,她們也從地上爬起來,拂了拂衣服也走了。
“孫夫人,李夫人……”
幾個夫人理也不理扭着腰出了公常,邊走邊說,“還當她可憐呢,原來是個蛇蠍女人,貪了這麽多!”
“更氣人的是,我居然跟個妾做姐妹,真沒辦法在京裏擡頭做人了!”
“就是,真晦氣……”
……
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沒有了。
婆子在邊上輕輕問道:“夫人,怎麽辦?人都走光了!”
“還能怎麽辦,趕緊回去!”姚氏面目猙獰,揉了揉發青的腿,最後抹了一下已經幹了的血迹。
婆子問道:“回……回哪裏?”
“當然是老爺的家。”
老婆子看着要吃人的姚氏,心想,公堂上都說是姚夫人的家産了,又扒了你的老底,你竟還敢回呂宅,不知爲何,婆子總覺得姚氏應當被抓的,可爲何沒提抓人,她感到不解,噎下要說的話,一聲不吭的扶着她出了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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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而不語,心道眼瞎!
有人罵她得瑟,說她再如何也隻是個太監!
她笑問:被太後倒貼過嗎?
當過群臣的“親爸爸”嗎?
皇上給你暖過床嗎?
沒有?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