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綠窈,南灣就松了一口氣。
氣場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兩個人,在六年前就已經是夫妻了,慕瑾謙找了這麽多年才找到綠窈,當然不會輕易放手。
慕家那兩位的态度,也沒有要妥協的意思,就這麽一直僵着。
慕瑾謙和綠窈合适與不合适,外人沒有資格評斷。
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那綠窈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氣場稍微弱一點的婆婆,可能就會被她氣死。
南灣自知沒那麽大的本事。
伸手接過文件夾,沒有翻開,而是看着坐在黑色辦公軟椅上的慕瑾謙,不确定的問,“我隻是負責送合同,不用負責當說客吧?”
盛薄言家裏不缺錢,也不缺更好的發展平台。
醫院既然想把他挖過來,開的條件就一定不會差,而且肯定高于正常水平。
用利益捆綁一個人的思想,她做不來。
更何況,對方還是盛薄言。
慕瑾謙朗聲笑了笑,“不用,你把合同交到他手裏就行,其它的事情醫院領導自己辦。”
果然,這不是一個假的大哥。
南灣禮貌的颔首,是合格下屬該有的禮貌,“好,我現在就去。”
————
療養院。
綠窈走到門診樓咨詢處,取下墨鏡,笑意淺淺的問,“護士小姐,你能告訴我,盛薄言盛醫生的辦公室在幾樓嗎?”
擁有一張好看的臉蛋,走到哪裏都會收獲到異性欣賞的目光,同時,也會有同性看不慣的斜眼。
就比如現在。
她問的是盛薄言的辦公室在哪兒,護士卻是一臉男神要被搶的防範,“盛醫生今天門診的人數已經滿了,請問您是看病還是别的?有提前預約嗎?”
綠窈眨了眨眼,說了三個字,“我已婚。”
護士抱着手臂冷哼了一聲,眼裏的有色目光更加明顯。
已婚婦女還穿的這麽暴露?
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的良家婦女……
這種眼神綠窈已經免疫了,而且她今天脾氣格外好,所以又耐心的補了一句,“我是很忠貞的那一種,女兒都快上小學了,家庭美滿,真的不會紅杏出牆,我發誓。”
一邊說着,一邊豎起三根手指,跟像是被搶了意中人的小護士保證,自己決定不會恬不知恥的勾引盛薄言。
看到她的模樣,護士有些臉紅。
把盛醫生的辦公室告訴她,“在六樓,612。”
綠窈把墨鏡帶好,絲毫沒有介意小護士剛剛的态度,還對着她展露出明豔豔的笑顔。
禮貌的說了聲,“謝謝。”
随後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走,白嫩的手指勾着最新款裸色小包的肩帶,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高跟鞋踩在地闆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頻率很輕快,身姿纖細動人,裙擺随着走動飄蕩,很靈動。
綠窈笑起來的時候,美得太過張揚,過往的男男女女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有欣賞的,當然也有嫉妒的。
但她通通都當做看不見,心情完全沒有被影響,眉眼之間始終都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乘坐電梯去了六樓。
沿着走廊,找到門牌号是612的辦公室。
門是關着的,她也沒有去敲門,而是走到靠近走廊邊角的長椅上坐着,把墨鏡取下來挂在襯衣的領口,然後,靠着牆壁等待。
她在等什麽?
不要着急,很快就會知道了。
……
療養院一樓入口處,慕瑾桓的助理看見了正往這個方向走來的南灣,心裏暗道不好。
連忙迎上去,略微緊張的問,“太太,您怎麽來了?”
路被擋住,南灣擡眼看向面前的人,很年輕,應該才二十歲出頭,不是她認識的。
能叫她的一聲‘太太’,隻會是慕瑾桓公司裏的人。
清淡的眉眼沒有太多的情緒,淡淡的問,“療養院是你家開的,所以我不能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太太您别誤會,”隻有十幾個字,助理額頭上就已經開始冒冷汗。
劉安跟他說,慕太太比慕總還要難伺候,果不其然。
南灣往前走了兩步,唇邊帶起似有若無的笑意,一副頗有興緻的模樣,緩緩反問,“我誤會什麽了?”
慕氏的員工,來療養院幹什麽……
有三哥在,媽媽不需要她們操心。
現在不是青城最熱的季節,而是很舒服的溫度,助理額頭上的卻汗珠越來越多,不敢和南灣的視線對視。
支支吾吾,企圖搪塞過關,“這個……我、我……”
他這個樣子,南灣就明白了,“你們慕總不讓你說?”
“不是!”這一次,助理回答的很急切,“慕總沒有這樣吩咐。”
慕總隻是說,如果帶餘小姐來看醫生的時候,太太恰好過來了,一定不能讓兩人碰面。
南灣知道問不出什麽,所以懶得白費口舌,想繞過他往裏面走。
但她往左移一步,那助理就跟着往左挪,她往右偏,助理就跟着去右邊,就像是要擋着她不想讓她看見什麽似的。
有些不耐煩了,嗓音淡淡的說,“我是爲公事來的,你讓開吧,别擋着路。”生
“太太,外面這麽熱,我去幫您買杯涼茶好……”
撞到南灣冷淡的眼神後,助理立馬就不敢繼續說了,把剩下的話吞進嘴裏,恭敬的讓到一旁。
看到南灣走進電梯後,連忙拿出手機,撥了兩次,都沒有人接。
急得來回踱步,又沒有其它辦法,隻能默默祈禱慕太太不是去找盛醫生的。
不然,他可能會死的很難看。
電梯到三樓的時候,有護士推着病床進來,空間狹小,很擁擠,樓層不高,南灣就走出電梯,讓出點位置。
一級一級的上着台階,拿出手機給盛薄言打電話,“師兄你在辦公室嗎?”
雖然從醫院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打過電話确定他沒有出差了,但路上堵車耽誤了太長時間。
“沒有,”盛薄言雙手都忙着,隻能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我現在在住院部,辦公室的門沒鎖,你可以直接進去,可能要等二十分鍾左右。”
南灣已經到了六樓。
辦公室裏放着的,幾乎都是醫生手裏很重要的材料,主人不在,她肯定不能進。
南家沒給她什麽,但良好的教養從小就要求。
沒有繼續往爬,而是準備去等電梯,“你先忙你的,我可以先去看媽媽。”
“也行,我盡快回來。”
病人的情緒很不穩定,盛薄言匆匆說完這句,就挂斷了電話。
通話的時候,電話那端嘈雜的吵鬧聲南灣聽到了些,即使不在場,也知道是什麽情況。
電梯還沒下來,南灣站在電梯口等着,原本隻是不經意的側首,卻忽然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個身影。
……
在病例本上寫完最後一個字,盛薄言接到住院部的電話。
“知道了,我馬上就過來,”英俊的眉宇皺起,就連溫和的嗓音也有了幾分嚴肅。
蓋上鋼筆的筆帽,對餘清露說,“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去咨詢室了。”
餘清露點了點頭,站起身,消瘦臉頰有着淡淡的笑,“嗯,盛醫生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反正也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盛薄言記挂着突然情緒失控的病人,都沒有耐心等電梯,直接走的是樓梯,經過長椅的時候,也隻是匆匆掃了一眼看着笑的明豔的綠窈。
從盛薄言的辦公室出來後,餘清露就又恢複了渾渾噩噩的狀态,也不看路,低着頭往前走。
每周都來,她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心理咨詢室。
等待她的,又是漫長又無趣的兩個小時,那個女人不知道在叽叽歪歪說些什麽,她真是煩死了。
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找不到靈魂的歸屬,心裏的惡魔越長越大,快要把自己吞噬。
每一個晚上,她都以爲自己會死在那夢裏。
可是,如果她就這麽死掉了,慕桓豈不是就解脫了?
那怎麽行呢……
餘清露走的很慢很慢,幾乎是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
直到,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她才停在原地,怔怔的擡起頭,看到面前的人,失焦恍惚的目光忽然凝聚。
綠窈擡手把長發攏到一側,慵懶散漫的用手指梳理着,唇邊勾起淺淺的笑,“怎麽,這也沒幾天啊,餘小姐就已經不認識我了嗎?”
如果不是提前确認過,她很難認出這是餘清露本人。
從前的餘清露是什麽樣子的啊……
舉手投足都是名媛淑女的大方得體,黑色長發柔順的披在肩上,隻化淡妝,穿衣風格簡單卻不平淡,每一件衣服都有很特别的小細節。
有人說餘清露是在模仿紀晚夏,隻是模仿的很高級,一般人看不太出來。
但餘清露骨子裏有自己的驕傲,從來都不把這些話當回事,依舊是那副模樣。
現在呢……
身子過分消瘦,連一件最不挑身材的裙子都撐不起來,臉色很糟糕,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她也沒想着化化妝掩飾掩飾,腳下的平底鞋,還是去年的款。
看吧,上帝的眼睛沒有瞎。
餘清露從恍惚裏回神,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幹澀的唇瓣張了張,“蘇、蘇綠窈?”
說完這個名字後,她後退的幾步,眼睛四處躲閃着,像是企圖找了一個東西,可以掩蓋自己現在這副人倒胃口的模樣。
但是,走廊裏除了幾條長椅之外,空無一物。
“還記得我的名字啊,”綠窈擡眼瞧她,輕輕盈的笑,然後作出很失望的樣子,“看來,還沒有瘋呢。”
餘清露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一個星期沒有修剪過,指甲已經長的很長了,深深的陷進掌心的嫩肉裏,她卻感覺不到疼。
看着綠窈的目光裏,情緒太過複雜,“蘇綠窈,你不是說死都不會回青城的嗎?”
這應該是餘清露神智最清明的時候了。
是害怕,還是心虛,又或者是其它的。
“同是女人,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善變的嗎?”綠窈輕輕的笑,邁開腳步,慵懶的向她走過去,“我是自由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餘清露不斷的往後退,手指越收越緊,臉色蒼白的像是身處寒冷蝕骨的雪夜。
聲音有些顫抖,“你想幹什麽?”
蘇綠窈,你别再靠近我了……
綠窈勾着一縷長發,漫不經心的繞着指尖把玩,低低的笑,“我不幹什麽啊,就是來替阿昭看看,他到死都放心不下的心上人,現在過的怎麽樣。”
擡眸,對上餘清露的目光,“畢竟,他是我在安城唯一的朋友。”
阿昭,阿昭……
餘清露害怕聽到這個名字。
每一個黑夜,從閉上眼睛開始,到渾身冷汗的驚醒,這個名字就像是魔咒一般,擾的她不得安甯。
在夢裏,隻有黑白兩色的阿昭,總是站在迷霧深林的中央,用一種失望又憐憫的眼神看着她。
從不說話,隻是沉默的看着她。
重複着之前的問題,“你想幹什麽?”
“阿昭那麽愛你,而你呢,你做了些什麽?”綠窈沒有理會她,始終是笑着的,輕飄飄的嗓音并沒有一絲攻擊性,“利用他的感情?利用他的身份?”
阿昭是慕瑾桓爲數不多的朋友,餘清露不想惹慕瑾桓讨厭,答應阿昭的表白,是最聰明的做法。
有阿昭女朋友的身份做掩護,她就可以繼續用朋友的身份出現在慕瑾桓身邊。
阿昭那傻大個是在部隊大院裏長大的,沒見過幾個漂亮姑娘,對餘清露一見鍾情,愛的毫無道理,所有的熱血和溫情都給了她。
最後,連命都搭進去了。
綠窈說的每一個字,都讓餘清露緊繃的神經越來越接近崩潰的邊緣,“你胡說!”
細白的牙齒死死的咬着唇瓣,留下的牙印清晰可見,幾乎要滲出血絲來,“我跟阿昭在一起的時候,清清白白,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嗯,确實沒有,”綠窈點了點頭,很贊同,“你隻是不喜歡他而已。”
四年啊,連手都沒牽過。
小學生談戀愛都不會這麽清純。
走廊裏的保潔阿姨擡着兩個箱子,箱子很高,看不太清前面的路況,不小心撞到餘清露的後背,連忙道歉。
餘清露消瘦的身子被撞得踉跄了好幾步,似乎根本聽不到保潔阿姨的道歉,也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疼痛。
隻是看着綠窈,就像是重新跌進那夢裏,“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阿昭都沒有抱怨過,你這個外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責我?”
“我有嗎?”綠窈眨了眨眼,很無辜的說,“我隻是來問候你而已啊。”
看來,她提醒的還不夠呢。
餘清露閉話音冷淡,“不需要。”
綠窈繼續往前走着,眉眼之間似真似假的笑意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褪去,被沒有一絲溫度的冰冷取代,“阿昭出事的那輛車,是你做的手腳吧。”
像是确定的,卻又像隻是在試探。
餘清露被逼到角落,身體和貼着瓷磚的牆壁接觸,一股涼意透過薄衫傳到皮膚,然後滲入血肉。
耳邊響起綠窈輕飄飄的嗓音,“剪斷刹車線,已經屬于間接故意殺人了,是要坐牢的。”
掌心的嫩肉終于被指甲摳破,骨節泛着青色,每收緊一分力道,指甲便更深入皮膚,摩擦着被撕裂的血肉。
她的臉色慘白,擡手推開綠窈,忽然笑了起來,如鬼魅一般,“你有證據嗎?”
如果有證據,她早就已經在那四四方方看不到光的監獄裏了。
綠窈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說,“餘清露,你會有報應的。”
隻是短短五分鍾的時間而已,餘清露從最初看到綠窈的詫異,到後來的害怕,再到現在的無所謂,心境完全不同。
放松身體靠在牆壁上,目光恍惚難辨,“報應啊,這不是已經來了嗎?”
……
高跟鞋踩在地闆上發出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裏,有些刺耳。
綠窈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剩下三四米的時候,南灣才發現她神色不太對。
“嫂子?”
她像是沒看到南灣一般,如果南灣沒有開口叫她,她可能就直接就這麽走過去了。
綠窈醒過神來,臉上的冷淡頃刻之間全部隐去,恢複了平日裏慣有的模樣,“哦,是南灣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踩到你了。”
南灣搖了搖頭,“沒有。”
視線越過身材高挑的綠窈,看向走廊盡頭角落裏的那抹單薄的身影,距離太遠,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把視線收了回來。
綠窈笑的很無害,“你是來看杜伯母的嗎?”
“慕主任讓我給他跑腿,送份文件過來,”南灣把包裏的文件架取出來,拿在手裏晃了晃,眉眼溫婉美好,“醫生不在,我準備先上樓去看看媽媽。”
她記得,九九滿月的那天,綠窈問過慕先生,也問過三哥,餘清露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一樓門口,有目的的擋着她、很明顯不想讓她上樓的男人,是慕氏的員工。
所以,走廊盡頭的那個人,是餘清露麽?
那天晚上,綠窈口中的‘何止是認識’,到底是在暗指什麽?
“他經常這麽使喚你麽?”綠窈并沒有擋着南灣的視線,而是自然的微笑,“我回去說說他。”
“不是啊,偶爾一次而已,都是公事,在醫院慕主任的風評好的不得了。”
聽到南灣的話,綠窈輕聲笑着,擡手把散落的碎發勾到耳後,夏日的陽光落在肩頭,每一幀都是一幅絕美的畫面。
拿出手機看時間,“輕輕要放學了,我下次再來看伯母。”
南灣點頭了點頭,“嗯,好,嫂子你開車注意安全。”
電梯到了,是往下走的,她側開身讓綠窈進去。
……
餘清露在距離南灣兩步遠處停下腳步,視線落在南灣身上,從上到下,再原路返回。
慕太太還是像以前那樣漂亮啊,一點都看不出來是生過孩子的人,歲月真是不公平。
對比起來,她現在這副模樣,一定是像極了那些貧民窟裏整日爲生活所迫的中年婦女。
從身邊走過的人,看向慕太太的時候,都是欣賞和豔羨的眼神,而看向她的時候……
呵!根本就不會把目光投向她。
蒼白的臉色并沒有好轉幾分,渾身上下都呈現出一種病态的荒涼感,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開口說道,“青城這麽小,我們竟然快一年沒有見過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漫長。
她數清了醫院裏有多少間病房,數清了樓下的花園裏有多少顆桂花樹,知道從一樓到樓頂天台有多少級台階,還知道走上去要花多長時間。
最多的時候,一個星期每天都能看到夕陽落山的美景,但有時半個月都是綿綿細雨。
南灣神色如常,沒有一絲波瀾,嗓音清淡,“嗯,所以我差點都想不起來,我還認識你。”
慕瑾桓不是說,她的病已經在好轉了嗎?
爲什麽,她是這副滄桑的模樣……
聞言,餘清露怔了片刻,然後半掩着嘴輕笑出聲,“這段時間,慕桓把你保護的這麽好,你會忘記我這個存在,很正常。”
“所以呢?”
“我做了很多想要拆散你和慕桓的事,還曾經插進了南家,”餘清露慢慢走進,笑着說,“慕桓把我接回青城,還放低姿态請盛薄言幫我治病,你都不覺得生氣嗎?”
她幾乎瘦的隻剩一層皮包裹着骨架,眼睛就顯得很大很突兀,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瘆得慌。
“我越糟糕,他就越愧疚,”腳步停在南灣腳尖前十厘米的位置,眨了眨眼,“這一次,可不是裝的。”
會變成這副模樣,她也很絕望。
綠窈不會就這麽輕易的算了,與其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但是啊,她也不會讓南灣能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