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還在繼續,電閃雷鳴穿過玻璃,讓白色的房間并不是可怕的寂靜。
慕瑾桓關了天花闆上的白熾燈,隻留下一盞小小的壁燈,足以照明。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在家,”暗啞的嗓音近乎低喃,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撥開粘在女人臉頰的發絲,動作很輕,似乎是害怕稍微用力就會傷害到紙片似的人兒。
突然,南灣微腫的左臉上的紅痕進入他的視線,粗粝的指腹停了下來。
是被趙櫻長長的指甲刮傷的,之前被浸濕的頭發擋着,慕瑾桓沒有注意到。
閃電的白光落進病房,映着慕瑾桓棱角分明的五官,黑邃的眸仁暗流湧動。
手指頓住好幾分鍾後,慢慢往下,撥開她病号服的領口,即使光線昏暗,青青紫紫的痕迹在雪白的肌膚上依然格外的明顯。
那些人怎麽敢……怎麽敢!
臉部弧線繃的極其冷冽,然而那雙眼眸卻像是沉寂的海,但是,在那海底下隐藏着足以将世間萬物吞噬的嘯。
閉了閉眼,強壓下心底的燥怒。
再睜開眼的時候,眸底的陰霾已經看不到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兩人十指相扣。
然後,低頭去親吻她的臉頰,喃喃的話語從喉間溢出,“我會全部還回去,一定會。”
不知道是真的聽到了,還是怎麽的,南灣的指尖輕微的顫動了一下,就隻有一下,指腹點在慕瑾桓的手背,很輕很輕,但他依然察覺到了。
因爲這一個小的幾乎可以忽略的顫動,慕瑾桓冷厲的五官就變得極其柔化,竟連那黯黑許久的鷹眸,也呈現出一汪柔情。
唇角有溫和的弧度。
“灣灣,乖,就是這樣,你可以聽到我說話的,對不對?”就着十指相扣的動作,把女人的手送到唇邊,在她手背上落下細細密密的吻,“所以,你要醒過來。”
嗓音缱绻,似誘哄,似蠱惑。
“寶寶很勇敢,還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等你醒來一起去看,嗯?”
窗外的風雨打在玻璃上發出的聲音,幾乎完全蓋住了他的話。
除了那輕微的顫動,任憑慕瑾桓再說什麽,南灣都沒有其它反應,就像是一隻不會動也不會笑的玩具娃娃。
慕瑾桓微微惱怒,含住女人的指尖輕咬,低啞着嗓音威脅,“灣灣,你要是一直這麽睡着,我就把他賣掉!”
……
光線昏暗的病房裏,外面的人透過門上的玻璃,隻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孤寂、沉默。
湯秘書不忍心再看,踮起的腳尖落地,移開視線,恭敬的征詢南澤的意見,“南總,要不您先回家休息一晚?”
一個人守着,還是兩個人守着,慕太太的情況都不會因此有不同。
南澤兩手插兜,面無表情,目光落在病房裏那盞小小的壁燈上,沒有說回,也沒有說不回。
約莫過了兩分鍾的時間,淡淡的開口問,“綁架灣灣的人找到了?”
湯秘書不加思索,颔首回答,“是的,找到了,慕總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太太身上,應該沒有精力去追究這些……”
連親生兒子都沒有看一眼,怎麽可能會有精力去懲治那些人。
她毫不懷疑,隻要慕太太一天不蘇醒,慕總就不會離開這家醫院。
就像……就像一年前,太太落水的那次,慕總兩個晚上沒有合眼,一直等到太太逃出鬼門關才吃了幾口飯。
南澤收回視線,欣長挺拔的身體立在病房門前,投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黑眸微斂,潭底的情緒藏得滴水不漏,看不出異樣,隻是嗓音淡漠的可怕,“人在什麽地方?”
湯秘書是第一次跟這個男人面對面說話。
在很多年之前,她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周圍就有大把的同學抱着手機舔屏,即使隻有一個側臉,依舊可以花癡半天。
名聲大噪的商場新貴,大刀闊斧的手段連混迹商場幾十年的老油條都自愧不如,不止一個大學教授拿他當教學範例,無一不豎着大拇指稱贊。
青城,如果說有四分之一的女人拼了命的想往霍家擠,那就有二分之一的女人盯着南太太的位置。
但是,南家大少爺不到三十歲就結婚了,還是當時最fashion的隐婚,對外公布的時候,兒子都已經可以打醬油了。
萬千少女傷透了心,所以轉了目标,盯着單身的霍公子。
湯秘書拉回飄遠的思緒,心裏暗想,在這個世界上,最舍不得南家三小姐受委屈的人,除了慕瑾桓,恐怕就隻有眼前的南澤了。
左右思量了片刻,很快有了決定,“南郊有一棟在慕總名下的别墅,慕總讓我們把人從警局裏提出來,現在都在别墅的地下室裏。”
将近三十年餓朋友,南澤自然懂慕瑾桓的意圖,深邃的五官沒有一絲波瀾,薄唇吐出兩個字,“地址。”
湯秘書低着頭,恭敬的報出了别墅的詳細地址,然後,面前出現了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拈着一張名片。
“有情況打電話通知我,”淡漠的聲音響在耳邊,湯秘書連忙雙手接過,恭敬的應着。
————
沈之媚把嘉樹哄睡着之後,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即使丈夫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她的心依舊是懸着的。
手指無意識的絞在一起,牆上的鍾表指針顯示:淩晨三點二十五分。
南澤是帶着一身血腥味回家的,
密碼輸入成功後,剛拉開大門,就有一個溫軟的身子撲進懷裏,他被這股沖力推的往後退了半步。
有力的手臂反應極快的扶住女人的腰,低頭看着她眼底的疲倦,皺着眉訓斥,“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覺,是想考驗我能不能養得起國寶?”
“我睡不着啊,”沈之媚笑不出來,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并沒有被濃烈的煙草味道完全掩蓋住,低聲問道,“三哥,你……你去哪兒了?”
聞言,南澤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不過,卻被他很快隐藏下去,從始至終,不露痕迹。
換了鞋,攬着女人的後腰往樓上走,嗓音平波無瀾,“沒去哪兒,剛從醫院回來。”
這話沈之媚當然不會信,他沒有進手術室,如果是直接從醫院回來,身上帶着的應該是消毒水的味道。
是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那她就不問。
停下腳步,拉了拉男人襯衣的下擺,溫婉眉眼裏的擔憂毫不掩飾,“嘉樹有阿姨照顧,我們去醫院陪灣灣好不好?”
就算沒有任何實際用處,隻要在眼前,就會安心一些。
“不好,”南澤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一路回到卧室,反腳帶上房門後,把懷裏的女人塞進被褥,然後按住她想要撐起身子的動作,“我抽了煙,你别靠我太近。”
沈之媚有些着急,“可是……”
“噓,閉上眼睛睡覺,”南澤不爲所動,伸出食指點在女人的唇瓣上,棱角分明的五官浸出點點溫和,“如果等我洗完澡出來,你還沒睡着,那我們就做點别的。”
語罷,似是應景一般,他把語言化爲行動。
懷孕前三個月都處于極其不穩定的時期,他當然不會做什麽過分的,但僅僅隻是那些或深或淺的探索,就足以讓沈之媚招架不住。
沈之媚被轉移了注意力,臉頰漾出不正常的绯紅,沒好氣的斜了男人一眼。
推開男人的作亂的手,眼神不自然的躲閃着,“那你還不快去洗,真是難聞死了。”
————
早上八點。
雨後的清晨,陽光和曦溫暖。
慕瑾桓在洗手間接了盆水,溫度剛剛好,不會過燙,也不會太涼。
擰幹毛巾後,把女人軟弱無骨的手握在掌心,輕輕的給她擦洗。
他幾乎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又擔心弄疼她,所以動作有些生疏,足足用了半個時辰。
從頭到尾,那雙幽深的黑眸都是溫和。
做完這些後,慕瑾桓哪裏都沒有去,隻是坐在病床旁,握着南灣的手,低聲說着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很瑣碎。
當然,慕瑾桓得不到任何回應,他似乎也不介意,依舊同南灣說着話。
不知道這麽樣過了多久,慕瑾桓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中午十一點半。
牽着女人毫無生機的手送到唇邊親吻,低低的笑從喉嚨裏溢出,竟有些耍賴的意味,“灣灣,你還有十二個小時三十九分鍾可以睡,到了時間如果還不醒,我就真的把你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賣到非洲去,多一分鍾都不會等。”
帶着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着女人蒼白的小臉,面部保留着溫和的笑意,低喃,“灣灣,你聽得到我說話的,是不是,嗯?”
湯秘書焦急的在門外來回走了十幾趟,試了好幾次,都沒敢直接敲門,在手指關節和房門接觸之前就縮回了手。
可是,這件事如果不告訴慕總,真的不行!
急啊,好急的啊……
又等了十幾分鍾,才咬了咬牙,深呼吸,試探着輕聲敲了兩下。
醫生早就已經來查過房了,聽到敲門聲,慕瑾桓英俊的眉宇皺起,給南灣蓋好被子之後,才走出病房。
帶上門後,淡淡的開口,“什麽事?”
嗓音是徹夜未眠後的沙啞,微垂的眼眸掩去了眼底的疲倦,下颚冒出的青茬給他賦予了一種不同于平日裏精緻妥帖的荷爾蒙魅力。
“慕總,是這樣的,”湯秘書抿了抿唇,“昨天下午六點飛巴黎的那趟飛機,在着陸時被雷電擊中,據悉有五人受傷,兩人死亡。”
湯秘書頓了片刻,才繼續,“死亡的兩個人裏,有一個是、是陸離。”
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這場飛機事故,空運安全隐患是當今社會熱點占一部分的原因,但更大的爆點是,在受害者當中,有一位娛樂圈最年輕的影帝。
消息被爆出來之後,該航空公司的辦公大樓就被陸離的粉絲圍得水洩不通,還有很多人自發拉着橫幅爲受難者讨公道,場面很混亂。
生命太過脆弱,沒有人知道是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誰能想到,昨天還在機場遇到的人,今天就去了另一個世界。
如果昨天太太沒有被綁架,那她和慕總就會乘坐那一班飛機,是生是死,都是未知數。
聞言,慕瑾桓黝黑的瞳孔驟然緊縮,鋒利的劍眉鎖緊,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确定了?”
湯秘書答道,“事故是早上五點四十七分發生的,航空公司四十分鍾前發的官方聲明,應該是不會有錯。”
沒有百分之百确定受害者的身份,公司是不會發這個聲明。
雖然陸離已經退出更新換代速度極快的娛樂圈,但喜歡他的粉絲和影迷依舊很多,如果錯報,引發的後果不堪設想。
“去跟醫院的領導打聲招呼,把所有的電視機都關掉,”慕瑾桓緊繃的五官恢複沉靜,仿佛之前眸底的波瀾不曾有過,“還有,讓職工都管好自己的嘴,我不想在醫院聽到關于這場事故的任何隻言片語。”
這才是湯秘書熟悉的慕氏總裁。
果斷,冷厲,沉靜……
恭敬的颔首,應道,“好的。”
在轉身去辦這些事之前,把手裏的裝着餐盒的紙袋遞了過去,“慕總,我知道您擔心太太,但總不能在太太醒來之前,您自己的身體就垮掉了,這是錦雲坊的海鮮粥,還是熱的,您多少吃一點。”
慕瑾桓淡淡說了兩個字,“不用。”
然後輕輕推開房門回到病房。
下午兩點多,慕氏夫婦和慕瑾謙從家裏趕到醫院,但都沒有進去,隻是在病房外待了半個多時辰,而後才去新生嬰兒房看孩子。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南澤和沈之媚帶着嘉樹一起去了醫院,嘉樹不知道姑姑昏迷不醒,滿心滿眼都是有了弟弟的喜悅。
可是爬在窗戶上看到恒溫箱裏的寶寶的時候,小臉皺成了一團,有些嫌棄的問,“媽媽,弟弟爲什麽這麽醜?”
沈之媚笑着揉了揉兒子的腦袋,“嗯,你小時候比這更醜。”
嘉樹,“……”
南澤沒有陪他們,而是直接去了ICU病房,擡眼看進病房,推門的動作停了下來。
因爲,病床上的人,眼睛是睜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