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晖透過車窗,棱角分明的俊臉一半在橙黃的陽光下,一半在陰影裏。
沉靜的黑眸深處,隐着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煩躁。
醫院住院部旁邊已經圍起了密密麻麻的人,高高低低的議論聲幾乎蓋住了城市的噪音,消防部門的工作人員正在緊急的給安全氣囊充氣,有人拿着擴音喇叭大聲開導樓上想跳樓的輕生者。
慕瑾桓大步走進醫院,堅毅的下颚繃得很緊,“人在哪裏?”
醫生們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急急忙忙的回答,“在天台,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害怕刺激到餘小姐。”
傍晚時分,醫院換班,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電梯基本上每一層都會停。
擁擠的電梯裏,周身都散發着疏離淡漠的慕瑾桓自成一界,黑眸微斂,眼底的情緒藏的滴水不露,深邃的五官波瀾不驚。
電梯終于到達頂樓,同行的醫生帶着他往天台的入口走,“慕先生,這邊。”
消防工作人員和醫院的安保連忙後退,把路讓出來。
慕瑾桓在門口停下了腳步,沉靜的黑眸凝着坐在欄杆上的餘清露,背對着所有人,黑色的長發在空中淩亂的飛舞交纏。
消瘦的身子罩在寬松的病号服裏,像是孤孤零零的一片樹葉,如果風力稍微大一些,她就會被吹落。
慕瑾桓淡漠的目光掃向身後的醫生們,嗓音隐不露山水的厲色,“我昨晚離開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人在你們醫院連一天都待不了?”
慕家如今的勢力在青城是首屈一指的,醫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下頭,恭敬的道歉,“對不起慕先生,這次是我們的疏忽。”
病人昨天住進醫院的時候,是很願意配合治療的态度,誰能想到,這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給他們來了這麽一出。
……
耳機裏正在播放的音樂,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停了下來,餘清露取下耳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發現是不小心碰到了暫停鍵。
一雙黑色的皮鞋進入餘光,她怔了一會兒,才側首去看來人,蒼白的臉頰露出驚喜的模樣,“慕桓,你怎麽過來了?”
慕瑾桓沒有靠的很近,之間隔着兩米的距離,黑眸并沒有一絲異樣的波動,“清露,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麽,你這是在做什麽?”
男人的嗓音平波無瀾,似乎對她坐在十七層高樓的護欄上,稍微不注意就會掉下去的危險處境沒有太多的情緒。
風刮過耳邊呼呼作響,寬松的病号服鼓着空氣,餘清露過分消瘦的身體顯得更加憔悴。
移開目光,不再看着他,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在看日落啊,這裏很高,我可以多看一會兒。”
以前沒發現這座城市會有這麽美的一面。
“你是三十二歲,不是三歲,”慕瑾桓欣長挺拔的身體立在風中,幽深的黑眸裏蓄着旁人不易窺探的情緒,“你想看夕陽,我可以讓人帶你去其他的地方看,比這裏的視角更好。”
驚動了那麽多的人,餘清露似乎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什麽不妥。
帶上一隻耳機,點了手機裏音樂軟件的播放鍵,聲音輕飄飄的,“慕桓,你幫我找醫生、安排治療、開導我,這些我已經很感激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的。”
她是死是活,他也不怎麽在意。
還會爲她做這些,不過都是因爲那個死去的人。
慕瑾桓悄無聲息的靠近,在餘清露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扣着她的手臂把她從防護欄上抱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動作很快,快到餘清露站在地面上的時候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清冽的薄荷味道萦繞在鼻端,還未進入鼻腔就被風吹散,怔神之間,她聽到他平淡疏離的嗓音,“你如果不想給我添麻煩,就别再做這些。”
看着男人冷峻淡漠的五官,她忽然想到‘仁至義盡’這個詞。
很紮心窩子。
可是怎麽辦呢,慕桓,我就是不想讓你心安理得的生活。
蹲下身子,撿起掉到地面上的手機,輕輕的笑了笑,“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
虛驚一場。
消防官兵疏散開聚集在樓下的人群後,有秩序的離開。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醫生們回到辦公室裏休息,其中一個坐在沙發上,嘴角難以抑制的抽搐着,“看夕陽……我是失憶了,還是腦子出問題了?”
兩個小時之前,病人冷着臉威脅他們别過去,否則她就直接跳下去,難道不是不想活了的意思?
坐在他旁邊的男人更成熟内斂,看破不說破,拍了拍他的肩,“你隻管治病就行了,其他的,輪不到我們瞎操心。”
他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哎,又接了一位得捧着供着的祖宗,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這種病,不是隻有混迹夜場的二流子和接客小姐會得,上流社會圈子裏愛玩的男男女女多的是,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隻是,私生活幹淨的像是一張白紙的慕氏總裁,爲什麽會和跟南懷煜有過牽扯的女人……
————
醫院花園。
夜幕沉沉下,周圍隻有稀疏的幾盞路燈,光線很暗,隻能隐約看到地面上的石子路。
餘清露坐在長椅上,把手裏的藥瓶遞給旁邊的女人,聲音刻意放的很低,“這些藥,你先吃着吧。”
女人臉上畫着濃妝,遮擋住枯黃的面色,把藥瓶還給餘清露,慘淡一笑,“算了,我早就不抱什麽希望了,這藥吃多少也治不好,活一天算一天吧。”
同病相憐者,比普通人更能理解對方的痛苦。
餘清露沒有堅持,随手把藥瓶裝回病号服的大大的口袋裏,“錢夠花麽?”
“夠,清露姐你借給我那麽多,夠我花半年的,”女人把帽子重新帶好,臉上輕飄飄的笑着,“我給慕太太送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時間并不長,但她也發現了南灣害怕的是什麽。
因爲,偶爾看到電視屏幕上播放動物世界閃過蛇的畫面的時候,南灣都會别過腦袋,快速的切換頻道。
至于那張照片,雖然看不清楚清露姐的臉,但是有什麽關系呢,隻要能看出來是個女人就行了。
孕婦都會格外的敏感,更何況是南灣那種故作清高的性格,一定不會主動開口問。
矛盾和隔閡會在看不到的地方悄無聲息的生長,這樣一來,就會出現她可以下手的時機。
如果你站在她面前,就會發現,她的眼睛裏是帶着一股恨意的。
餘清露也沒有問她做了些什麽,恨一個人到極緻,就不會是什麽小兒科的報複。
尤其是失去理智、對生活絕望的女人。
心裏湧出隐隐的快意,但臉上卻做出真切關懷的模樣,“你小心一些,最近就待在出租屋裏避避風頭。”
“我早就被遺忘了,慕瑾桓沒那麽容易查到我身上,”女人低聲自嘲笑,“再等幾天,我就會給她送份大禮,不過你放心,不會連累到你的。”
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這些日子她過的有多生不如死。
不止一次想過結束這一生,可是,隻要一想到造成這一切的人還活得好好的,她就不想死了。
怎麽活都是活,總要把她受的都還給慕太太,下輩子才能輕松一些。
餘清露去握女人瘦骨嶙峋的手,雖然她的手也好不到哪裏去,“說的哪裏的話,我們是朋友。”
她的表演滴水不漏,竟讓人信以爲真。
正處在低谷的女人,遇到願意給她幫助和關心并且有着共同敵人的朋友,就會毫無保留的相信對方。
“清露姐,你和我這種人不一樣,慕瑾桓不會對你下狠手,而我……未來不是死亡就是牢獄之災,呵!也無所謂了。”
反正,她也沒什麽留戀的。
“不會麽……”餘清露的目光落在周圍無邊的夜色,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誰知道呢。”
有人可以利用,還能明哲保身,何樂而不爲。
————
慕瑾桓到家的時候,周姨正在餐廳裏擺放碗筷。
聽到開門的聲音,連忙放下手裏的活兒,小跑到玄關,拿出拖鞋放在他腳邊。
慕瑾桓換好鞋,走到客廳倒了杯水,喉結滾動,放下杯子的時候,白開水的液面下降了一半。
視線掃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人,便問周姨,“灣灣呢?”
他今天是準時下班的,平常這個時候,她會在客廳裏,給他泡好茶,等他回來。
周姨答道,“太太在書房呢。”
除了吃飯,太太一直都在書房待着,白天的陽光很好,也沒有去後院散散步,應該是還沒有從那驚吓裏緩過來。
慕瑾桓邁開長腿,上樓。
沒有直接去書房,而是先去衣帽間換了件襯衣。
長腿停在書房門口,推開門,裏面的光線很明亮,所有的燈都是開着的,包括書桌上的台燈。
窗簾沒有拉,和窗外的黑夜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窩在懶人沙發裏的南灣,聽到聲音隻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着電影,随口問道,“今天不忙嗎?”
慕瑾桓走近,在女人身邊坐下。
平闆上播放着的,是陸離主演的《南風知我意》,獲獎無數,還被業内人士稱贊爲近十年裏文藝片的巅峰之作。
每一幀每一幕都美如畫。
淡淡的掃了一眼,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然後自然的吻了吻她的臉頰,眸色溫和,“哪有人每天都忙。”
南灣關掉了電影,擡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男人,“你什麽時候,回到家要換件衣服才來跟我說話的?”
他現在身上穿着的這件襯衣,和他早上出門的時候是同一個品牌同一個系列的,顔色很相近,隻是袖口的系列有些差别。
聽到女人的話,慕瑾桓幽深的黑眸起了一層波瀾,但稍縱即逝。
嗓音低沉緩和,“下午抽了煙,怕你聞着不舒服。”
南灣似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這樣啊。”
眉眼溫婉甯靜,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這幾天的事情太多,慕瑾桓隻有在家裏才能松口氣。
粗厲的手指緩緩磨娑着女人的耳下的肌膚,是溫柔眷戀的力道,“下樓吃晚飯,然後我們去酒店住。”
南灣有些搞不明白,“嗯?爲什麽?”
慕瑾桓棱角分明的臉部弧呈現出一種柔和的姿态,黑眸深邃似海,是成熟男人的荷爾蒙魅力,“你昨晚做噩夢了,換個地方住兩天,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會去你夢裏了。”
南灣怔怔的看着這個男人,給她虛幻抓不住的失落感,卻又給了她一顆糖。
現在想來,那隻是一張居心叵測的照片而已,拍攝者的目的應該就是想讓她誤會。
南灣,他就在你身邊啊,你在害怕些什麽……
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問,“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手裏的平闆被抽走,然後男人溫熱的吻就輕輕的壓了下來,低沉暗啞的嗓音從兩人相接的唇瓣間溢出,“現在還沒有,但我保證,一定會找到。”
青城就這麽大,來來回回翻兩遍也就出來了。
不管是誰,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南灣氣息不穩的推着男人的胸膛,微微皺着眉一臉嫌棄看着他,“我還以爲你有多大的能耐呢,一般般嘛……”
慕太太臉頰绯紅、眉眼生動的模樣,慕先生已經很多天沒有看到過了。
“反了你!”心頭一陣躁動,精瘦有力的長壁把女人抱到腿上坐着,大掌避開她攏起的孕肚開始摸索,嗓音性感暗啞,“很欠收拾?”
“不需要,熱死了,你别靠我這麽近,”南灣起初毫不在意,但感覺到男人的動作之後,臉頰紅的要滲出鮮血來,瞪他,“你手幹什麽呢!”
慕瑾桓俊臉淡定自若,隻是眸色比平時的溫度高了幾度,像是燃着火燃。
薄唇輕啓,說了兩個字,“摸你。”
南灣,“……”
不敢去看男人的視線,身體往後仰躲避他的親吻,臉頰的紅色已經蔓延至鎖骨,“手拿開,我不舒服。”
擔心傷着她和孩子,慕瑾桓很少跨越那道防線,左右不過親親摸摸解解癢而已,“那就給我安分點,别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