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先是空白一片,然後在短暫的幾秒鍾内,所有的難以置信都湧了出來,翻江倒海一般,到最後又歸于平靜。
整個過程,隻維持了一分鍾的時間。
沈之媚走到門口,自然的從南灣手裏抽出那張被風吹散的鑒定書,“你不是替我下鄉去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我有特殊情況,”南灣精緻的眉眼之間沒有太多的波動,把病房的門關好,“三哥你今天就出院嗎?”
換掉了病号服,站在病床旁邊的南澤是白色襯衣配黑色西裝褲,身姿欣長挺拔,四分之一混血的五官深邃緘默,和一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樣。
似乎那場車禍不曾發生,他也不曾昏迷三百多個日日夜夜。
南澤把那份診斷書折好,放進錢包的夾層裏,應了一聲,“嗯。”
他襯衣的扣子還沒扣好,沈之媚站在他面前一顆一顆的扣着,夕陽的餘晖透過玻璃窗落進房間,一颦一笑都能定格成一副絕美的剪影。
沈之媚扭頭問,“什麽特殊情況?”
南灣走到沙發坐着,将柔軟的長發攏到一側,眉目平和的說,“我懷孕了。”
輕描淡寫,就像在說‘我肚子餓了’一樣。
沈之媚的目光落向南灣看不出什麽端倪的小腹,就說她不對勁,哪有人隔了四五張桌子聞到腥味兒就開始反胃的!
懷着孩子還跑去白水村?腦子被驢踢了嗎?
比起沈之媚的氣憤,南澤就顯得沉穩淡定的多,眉目無波無瀾,“多長時間了?”
南灣抿了抿唇,低聲說,“三個多月,剛剛檢查過了,所有指标都很正常。”
南澤看她一眼,然後緩緩把襯衣袖口挽到手肘,低沉着嗓音教訓,“你這麽多年的醫白學了?不知道前三個月最容易發生意外?什麽地方都敢去,沒輕沒重。”
南灣低着頭沒說話。
如果不是你老婆被抽中,我用得着跑着一趟嗎?
當然,這話南灣隻敢在心裏想想,長兄如父,她在三哥面前,一個‘慫’字都不夠形容。
可是,如果三哥沒有蘇醒,如果沈之媚沒有被抽中下鄉,如果她沒有去那戶老奶奶家,昨天的生死瞬間就都不會有。
她也不會那麽清晰堅定的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好啦,灣灣自己心裏有數,你别這麽兇,”沈之媚想起自己四年前也瞞過她,就很大度的不再追究。
巴掌大的小臉在男人胸膛前蹭了蹭,眉眼彎彎,笑意淺淺,“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主治醫生打個招呼,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南澤沉靜的黑眸裏蓄起溫和,“嗯。”
該知道的事情,早晚都會知道。
門被帶上,南灣知道沈之媚把空間留給了她,所以也不拐彎抹角,“哥,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姜小曼給南承智帶了這麽大的一頂綠帽子,竟然還能安安穩穩的隐瞞了二十八年,原來,南承智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糊塗到這種地步了。
站在窗前的南澤,投在地闆上的影子被拉得細長,半張臉沐浴在橙色的落日餘晖,半張臉隐着陰影裏。
諱莫如深。
“很早,”薄唇輕啓,嗓音低沉,介于溫和和淡漠之間,“照顧好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剩下的都交給我。”
男人之間的事情,隻能用男人的手段解決。
坐在沙發上的南灣怔怔的看着南澤,好一會兒,才喃喃開口,“哥,你們不會有事的,是麽?”
她說的,是‘你們’。
南澤轉身,冷峻堅毅的五官此時是溫和的,走到南灣面前,俯身,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發,“放心,三哥不會丢下你。”
————
從上車開始,一直到走進卧室,南灣都是恍惚的。
在三哥出車禍之前,南懷煜偶爾會抽風去學校宿舍堵她,雖然多少都有所收斂,但會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在她耳畔說着那些惡劣的話。
他們彼此厭惡,讓對方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
每一次,南懷煜看着因爲自己的一句話就渾身僵硬的南灣,覺得格外有趣,似乎是上了瘾,從高中到大學。
即使後來南灣已經免疫了,他依舊樂此不疲。
沈之媚曾經不隻一次暗示過,但她從未多加揣測,現在仔細回想,都有蹤迹可尋。
青城上流社會的人基本都知道,當時姜小曼是大着肚子找上門的,南承智婚内出軌是不争的事實。
姜小曼年輕的時候确實是有幾分姿色,但是,南承智怎麽可能那麽好糊弄……
腦子裏太雜亂,南灣洗澡的時間比平時多了半個鍾頭。
吹幹頭發後他都沒有回來,留了盞壁燈上床睡覺。
……
南灣是背對着門的方向睡的,在半夢半醒之間,隐約感覺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被攬入一個帶着濕意的懷抱。
慕瑾桓的動作很輕,懷裏小女人隻是嘤咛了一聲,在臂彎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又睡了過去。
俊臉溫和,唇角帶起一抹寵溺的弧度。
然後開始他的‘報複’。
南灣是猛地睜開眼睛的,如果不是因爲隔着睡衣傳到皮膚溫度太過真實,她差點以爲自己做了一個春夢。
昏暗的光線下,女人眼睛裏還存有從浴室裏帶出來的濕潤,臉頰上绯色漸起,漸漸蔓延至鎖骨,黑色長發海藻一般散開。
嗓音刻意壓的又低又啞,“不等我回來就睡着,欠收拾?”
現在才九點,按照正常作息時間,她應該還在書房看電影或者看醫學文獻。
“孕婦嗜睡,”南灣摁住男人的大手,面紅耳赤的低聲警告,“你把手拿開!”
慕瑾桓輕而易舉就能把不斷往後縮的女人收進臂彎,不以爲然的問,“爲什麽?”
南灣細白的牙齒輕咬着唇瓣,穩住那險些失控的聲音,紅着臉瞪他,“我睡不着。”
這種時候,慕太太的眼神沒有任何殺傷力,反而給眼尾那顆淺淺的美人痣更添了幾分旖旎魅惑。
低低緩緩的笑從慕瑾桓喉嚨裏溢出,牙齒磨着女人的耳垂,嗓音是充滿荷爾蒙的沙啞,“慕太太,是你定力不行,怨我?”
原來,他中午在後院說的那句:【行,咱們晚上走着瞧】是這個意思。
起初,南灣還咬着牙裝死,心裏默背着這個月接收的病人名單。
但這個男人太了解她,所以刀刀都下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再這麽玩兒下去,南灣可能要廢了。
白嫩的手指攥着男人的睡衣,臉埋在他胸膛前,悶聲讨饒,“慕總…你饒了我吧…”
這樣嬌軟一副快要哭的模樣,讓慕瑾桓忍不住想繼續欺負她,但現在還不能。
涼水澡似乎并沒有起什麽作用。
薄唇貼在小女人的耳膜,緩緩的問,“想我嗎?”
男人炙熱的呼吸盡數落進南灣的脖頸,像是在刻意挑戰她的神經。
憋了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個字,“……想。”
她更想一口咬上去。
慕瑾桓很滿意,在女人唇角吻了一下,“乖,再忍幾天。”
南灣,“……”
所以,她成了……欲求不滿的已婚少婦?
好的,慕瑾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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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南夫人姜小曼的生日宴會。
這段時間,南氏内部,上到副總經理,下到保潔阿姨,都在猜測這場奪權大戰什麽時候會燃起戰火。
董事長南承智已經好幾個月沒來參加公司的會議了,雖然現在整個公司都是現任總裁南懷煜在管理,但生殺大權依然握在董事長手裏。
之前,南氏企業前任總裁南澤車禍昏迷蘇醒的消息,占據了大半新聞的頭條,所有人都在等着一觸即發的沖突。
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風平浪靜。
吃瓜群衆紛紛表示:我吃完了一個四斤的西瓜,還嗑了三大包瓜子,再不開始就下線挂機了。
姜小曼喜歡奢華的布置,宴會大廳富麗堂皇,燈光層層變幻,巨大的電子屏幕播放着她以前的照片。
一看就知道南承智砸了多少錢,但……沒有一處不透着俗氣。
南承智摔傷的腿還沒有恢複,隻能靠輪椅移動,姜小曼穿着一件黑色的晚禮服,這次終于找對了化妝師,妝容發型禮服很相配。
拿着香槟來來回回寒暄,笑着接收賓客們的贊美,然後再把話語包裝一下送回去,十足的豪門貴太太的作風。
慕氏夫婦提前離開,許墨一壓根就沒到場,而坐在角落沙發上的霍亦寒是來看戲的,所以覺得時間格外的慢。連酒都比平時難喝了。
直到,南懷煜從大廳走進。
一雙挑花眼蓄起似笑非笑的興味。
有人打趣的說,“南總,知道您事務纏身繁忙無比,但母親的生日宴都姗姗來遲,是不是得自罰三杯?”
南澤,南懷煜,南灣的丈夫慕瑾桓,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不發生點什麽都說不過去了。
“好說,”南懷煜嗓音陰柔邪魅的應着,視線掃過他們所在的位置,似乎隻在那裏停留了一秒鍾,唇邊帶起溫和的笑,“媽,這是給您的禮物。”
姜小曼沒看到兒子把女朋友帶過來,有些失望,但看到盒子裏晶瑩剔透的瑪瑙手镯之後,驚喜的開口,“哎呦,前兩天不是送過了嗎,怎麽還有?”
南懷煜颔首答道,“好事成雙。”
周圍的人都誇姜小曼好福氣,老公體貼,兒子孝順,她笑得眼尾的皺紋都深了。
……
南承智看了看時間,吩咐管家把輪椅推到南灣一行人在的位置。
嗓音沙啞疲倦,“灣灣你是不是累了,樓上有房間,瑾桓你可以帶她上去休息會兒再回家。”
他們能到場,就已經不容易了,“還有阿澤,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南澤雙腿交疊而坐,黑色襯衣,黑色西裝褲,還有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反射着瑩亮的光芒。
南太太說了不能喝酒,他就一滴都沒有沾。
修長的手指緩而慢的敲打着膝蓋,黑眸微斂,棱角分明的五官惠深莫測。
南灣依舊很瘦,她今晚穿得很日常,米色的連衣裙,不是收腰款式,這樣安靜溫婉的坐在慕瑾桓身邊,旁人根本看不出來她已經有将近五個月的身孕了。
淺淺的笑,“爸爸不希望我和三哥在嗎?”
她這樣笑,南承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很熟悉,每一次都是虛與委蛇、故作乖巧。
拍了拍她的手背,“當然不是。”
南灣依然是笑,“那就好。”
十分鍾後,慕瑾桓瞥了大廳中央的位置,姜小曼滿臉笑意的扶着南承智往圓台上走,壽星緻辭感謝,宴會即将結束。
長臂攬過女人的腰,棱角分明的五官沉靜如往常,隻是再看向虛靠在懷裏的她的時候,眸色多了些柔和。
大廳裏人很多,空調開的足,南灣覺得有些冷,忍不住往溫暖源依偎過去,低聲說,“好餓啊。”
度過最難受的時期後,她就沒那麽難受了,少餐多食,有的時候半夜還好被餓醒。
現在是九點半,雖然在來之前剛吃過一頓,顯然沒有喂飽肚子裏的寶寶。
“已經讓周姨開始做了,”慕瑾桓握了握女人柔軟的手,嗓音低沉溫和,“我們不看了,回家吃飯好不好?”
南灣搖頭,“不行。”
這種面面霍亦寒沒眼睛看,轉過頭湊到南澤身邊,“南哥,時間差不多了,再等一會兒我床上的妞都跑了。”
分分鍾就能搞定的事,浪費這麽多時間幹什麽。
南澤面色沉靜的開口,“跑不了。”
在‘了’字落下的時候,大廳裏姜小曼煽情感恩的聲音就一片嘩然掩蓋。
台下的南懷煜驟然變了臉,南承智和姜小曼卻茫然的不明所以,後知後覺的回頭。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原本浪漫溫情的影片被一張親子鑒定報告取代。
好事的人當然不會錯過這麽精彩的場面。
“卧槽這麽勁爆,勞資早就看出來他們沒有半點父子相,原來是接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