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媚雖然從未聽過南灣這樣說,但她們之間多年來的默契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麽,所以她知道,南灣一直都被困在這魔咒裏出不來,即使從未提起。
回握住難忘的手,側過頭去看她,水墨般的眉眼之間是溫婉和曦的,“我沒有怪過你,三哥也不會。”
兩人的手都是涼的,但握在一起的時候,竟能生出一股暖意。
南灣靠在沈之媚肩上,看着不遠處笑得童真的嘉樹,聲音依舊很低,“我知道。”
就是因爲沒有人會怪她,所以她才會被那些充斥着鮮紅血液的噩夢糾纏。
就像是茂密的藤蔓緊密的纏繞在她周圍,一層又一層,枝葉之間明明還是有縫隙的,但新鮮的空氣卻透不進來,僅僅憑借着裏面稀薄的氧氣續着命。
沈之媚不太喜歡這種壓抑的氛圍,轉了話題,“搞定慕男神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啊,雖然可能會有些棘手,但南小姐是什麽人,必要的時候稍微犧牲一點……”
頓了頓,跳過某個字眼,好看的臉龐漾出讨好的笑,“……那什麽,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對不對?”
這話表面上很普通,但沈之媚故作迷障的省略掉某些東西之後,就變得不再普通了。
以前南灣可能不會往深處想,但她畢竟不是未經情事的傻白甜,臉色頓時就變得不太好了。
靠着沈之媚的身體坐正,故作鎮定的端起茶杯喝着水,聲線平穩,“他最近忙到周末都在加班,可能得等到春節之後才會有時間。”
他應該會幫這個忙的吧……
沈之媚眨了眨眼,“反正也沒幾天了,我正好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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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媚接走嘉樹之後,周姨也收拾好了行李,本來一個禮拜之前她就可以回老家了,但是家裏突然多了兩個鬧騰的小朋友,慕瑾桓就讓她多留了一個周。
拉着行李箱一步三回頭,最後還是忍不住叨唠,“太太,您做飯的時候記得用溫水洗菜,不要總是去後院吹冷風,拖地這種粗活留給鍾點工做……”
“周姨你放心,我早就沒事了,”南灣無奈的截住周姨已經說了不下四五遍的話,低頭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錯過火車就很麻煩。”
周姨不好意思的繞了繞頭,“哦哦,那我就走了。”
南灣站在門前,溫柔的笑着,“嗯,注意安全。”
……
慕氏總裁辦公室門外。
劉安看着一身職場套裝,長發在腦後綁成了低馬尾,臉上不再是蒼白而是精緻的妝容的餘清露,眼睛瞪的極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爲什麽呢?
因爲,餘清露脖子上挂着慕氏員工的工作牌。
腦子一時有些堵塞,轉不過彎來,“餘小姐,您……您……”
‘您’了半天也沒有任何下文。
餘清露單手拿着文件夾,伸出右手,莞爾一笑,“劉助理,以後請多多關照。”
好一會兒,劉安才機械的伸出手握了握,當舌頭依舊沒有捋順,“關……關照。”
餘清露絲毫不介意,越過呆愣的劉安,跟外間的湯秘書打了聲招呼之後,就去敲總裁辦公室的門。
湯秘書瞥了一眼猥瑣男,冷冷的說,“哈喇子流出來了,擦擦吧。”
劉安還沒有回過神,聽到話後下意識的去摸下巴,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湯秘書已經走到十米遠的地方了。
拔腿追了上去,“哎哎哎,這是什麽情況?”
湯秘書甩開抓在胳膊上的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劉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不善,“什麽什麽情況,人家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通過層層選拔進來的,像你這種屁大點的事情都做不好的飯桶,恐怕得等下輩子才能追的上。”
狗改不了吃屎,一看見漂亮姑娘眼睛都直了。
劉安意識到了什麽,連忙豎起三根手指表忠心,“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心裏可隻有你一個。”
餘清露的事情從頭到尾接觸和處理的都是劉安一個人,不止是湯秘書,慕氏所有的人都沒有見過她。
湯秘書如果相信他的話那就是見鬼了,面無表情的說,“讓開,否則我告你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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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總,這是您要的文件。”
聲音是熟悉的。
慕瑾桓從電腦屏幕裏擡起頭,幽深的眸看着辦公桌前的餘清露,眸裏的驚訝隻維持了不到一秒鍾便恢複了慣有的沉靜。
餘清露微笑的凝着那雙平靜得仿佛陳潭古井般的黑眸,嗓音從清淡轉爲溫軟,緩緩的說,“兩天前你說的那些話我聽明白了,但是,這個職位我是憑着自己的本事拿到的,如果你太太介意的話,我可以替你解釋。”
何止是聽明白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是的,她裝病,她買通醫生做了假病曆替她撒謊,她不止一次的通過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加深他的愧疚……
可恨,又可怕。
可是慕桓,我所有的心機,都是因爲愛你啊……
慕瑾桓接過她遞到面前的文件,叫她的名字,“清露。”
嗓音無波無瀾,仿佛她剛才說的事都無關緊要,“秘書要做的事情很繁雜,你的腿還沒有恢複好,不适合。”
有關心,有卻又有着恰到好處的疏離。
餘清露認識這個男人整整二十六年,他在菜肴豐盛的餐桌上皺一下眉,她就知道他不喜歡的是哪一道菜。
所以,話裏的意思不需要她深究就可以聽懂。
心髒像是被針紮一般,滲出細細密密的疼。
死死的盯着那已經刻在腦海裏的冷峻堅毅五官,臉上扯出一抹慘淡的笑,“你要跟我劃清界限?”
慕桓,劃不清的。
男人眉目不動,嗓音淡淡,“我答應過會照顧你,就不會食言。”
餘清露清楚的知道,如果沒有那份愧疚和責任,他可能連一句話都不會跟她多說。
可她也知道,那個死去的人就像一根鋼釘一樣紮在他的心髒上,即使随着時光的流逝,那疼痛會減弱,但永遠都不會消失。
而她,是唯一能拔掉那根鋼釘的存在。
從開始欺騙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收起所有的心痛和不甘,臉上是一個合格下屬該有的謙卑,“我已經脫離社會很久了,想要工作,慕總可以随便找個理由開除我,但這份工作我不會自己主動辭。”
她微微低着頭,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那隻名貴的鋼筆,看不到男人的神情,等了許久,也沒有得到隻字片語。
“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出去了。”
辦公室裏極其安靜,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面上都能聽清。
餘清露沒有得到回答,她便當他是默認,颔了颔手,轉身。
許是太久沒有穿過高跟鞋,又或者是那能侵蝕心髒的冷意讓她腳跟發麻,轉過身的那一瞬間,脫了力一般倒在了地闆上。
這一次,她真的不是裝的。
慕瑾桓幾乎是立刻反應,軟椅都因爲他急促的動作翻倒,黑色的輪子慢慢的轉動着。
身子被抱起,這樣的角度,餘清露能看到男人繃得緊緊的下颚,忍了許久的眼淚在這一刻傾湧而出。
慕瑾桓把她放在沙發上,剛毅深邃的臉部輪廓沒有太大的波動,唯有那雙深眸洩露了幾分情緒。
半蹲在地毯上,大手脫下她的高跟鞋,他的力道很輕,但還是讓餘清露疼的臉色發白,倒吸了一口涼氣,“嘶!”
慕瑾桓眸裏的暗色更深了一些,不再碰她的腳,“坐着别動,我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餘清露在慕瑾桓起身前就抱住了他,卸下所有的僞裝,聲線很低,哽咽,“慕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
‘我’之後的内容,因爲突然打開的門而停止。
南灣握着門把手,維持着一隻腳踏進來的狀态,唇邊有着似有若無的笑,“我來得不是時候嗎?”
慕瑾桓背對着的門,聽到熟悉的聲音後,身體僵了一秒。
擡手拉開餘清露環在他脖子上的手,站起身,邁開長腿走到南灣面前,淡漠的神色轉爲溫和,“來給我送午餐,怎麽不提前告訴我?”
想要去摸她的臉頰,卻忽然想到剛才碰過餘清露的腳,擡到半空中的手臂頓了頓,又收了回來。
他的動作很自然,可落在南灣眼裏,就變了味道。
很正常,畢竟餘小姐看着呢……
“你不是忙嗎,”從男人深邃不明的目光裏抽離,彎唇笑了笑,繞過他修長挺拔的身體,把單手抱着的保溫飯盒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對不起啊,湯秘書不在,我以爲你還在開會就沒敲門。”
餘清露撞到男人蓄着暗色的黑眸,慌亂的移開視線,擡手擦去眼底的濕潤,開口解釋,“南小姐你别誤會,我腳崴了,慕總隻是在幫我而已。”
“腳崴了啊……”南灣俯身整理着茶幾上雜志,聲音和平日裏并無區别,“需要我幫你看看嗎?但最好去醫院,萬一觸發了舊傷,可能會有些麻煩。”
餘清露點頭,“謝謝,我下班之後就去醫院看。”
說完便撐着沙發想要站起來,但試了好幾次都因爲難以忍受的疼痛跌回沙發。
漂亮的臉上紅白交錯,尴尬和無助各占一半。
慕瑾桓似乎是沒有看到餘清露求助的眼神,深邃的目光緊緊鎖着背對着他的南灣,眸裏的黑濃郁的化不開。
走到辦公桌前,消毒濕巾擦過手之後,拿起電話撥通了内線,“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劉安接到吩咐之後,麻溜的趕到總裁辦公室,進門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無論多冷的天,這間辦公室從來都不開暖氣,他适應了這麽就已經習慣了,但今天的溫度好像格外的低。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餘光匆匆掃過茶幾旁的那兩人後,低着頭,極其恭敬,“慕總……”
“帶餘小姐去醫院,”淡漠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
劉安不敢猶豫,連忙應道,“好的。”
餘小姐……
還有比這更疏離的稱呼嗎?
餘清露心底冷笑,任由劉安架起她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出辦公室。
門被帶上。
南灣打開飯盒,一共五層,兩葷一素,一湯,一主食。
全部擺在剛剛整理好的茶幾上之後,擡頭看着男人笑了笑,“是我親手做的,你趁熱吃。”
慕瑾桓走到沙發旁,在女人身邊坐下,沒有去接她遞過來的筷子,而是攔過她的腰,低聲解釋,“職工招聘歸人事部門管,她來慕氏的事我不知情。”
“我又沒說什麽,”南灣似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露聲色的挪出男人的懷抱,自然的轉了話題,“我好像很久都沒做過菜了,你先嘗嘗,如果太難吃,就讓秘書重新給你定一份外賣吧。”
慕瑾桓是何等敏銳的人,她的疏離即使再隐蔽,他也能捕捉到。
眸色更深了一些。
沉默了半分鍾後,接過她手裏的筷子,但沒有開始吃飯,而是問她,“什麽事?”
這是她第一次來辦公室,還帶着親手做的午餐。
南灣被男人看出了目的,便也不遮掩,側首去看他,眉眼之間似乎藏有一些狡黠,“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你不吃我也不太好意思求你。”
她臉上的笑越溫淺,慕瑾桓眸裏的情緒便隐的越深。
把手裏的筷子放在碗面上,重新把人抓進懷裏,薄唇吻了吻女人的額頭,嗓音又低有沉,“我剛才是手不太幹淨,别亂想。”
南灣雖然沒有看到他用消毒紙巾擦手的那一幕,但也能聞到男人身上的薄荷味比平日裏濃一些,尤其是撫在臉龐粗粝的大手。
“我有點冷,你能把暖氣打開嗎?”
慕瑾桓早已習慣這樣的工作環境,從南灣進門開始,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在她身上,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别的。
聞言,便去握她的手,冰涼。
眸色沉了沉,起身找到幾乎沒有用過的遙控器,打開了暖氣開關。
然後,回到沙發,将女人冰涼的手放進自己的西裝外套裏,一秒都沒有耽誤。
他從不穿毛衣,南灣的掌心和他溫熱的皮膚之間隻隔着一層襯衣的厚度,暖意漸漸傳到手心。
因爲這樣的動作,她完全是趴在男人身上的,不自然的想抽出來,男人卻強勢的按着不讓她動,還在她耳邊低沉着說,“以後來之前跟我說一聲,我提前開暖氣。”
“嗯,”南灣低低的應了一聲,“一會兒就暖和了,你先吃飯,涼了我就白做了。”
慕瑾桓不爲所動,一直等到南灣的手有了暖意才松開她,這才把目光投向茶幾上不再冒熱氣的飯菜,顯然每一樣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
南灣上身往前傾了幾度,準備把飯菜收起來,“涼了就别吃了,對胃不好,你還是叫外賣吧。”
“是溫的,沒關系,”慕瑾桓握住南灣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喝了兩口湯之後問她,“你吃過了?”
他那麽說,南灣也就不再堅持,靠在沙發上,随便拿了本雜志翻着,“嗯,周姨回老家之前,我陪她吃的午飯。”
最後,餐盒裏的飯菜幾乎是沒有剩下的。
湯秘書送咖啡進來的時候,還特意瞄了一眼,想看看是哪家餐廳的廚師這麽牛逼。
要知道,她每次絞盡腦汁定到的五星級米其林廚師做的菜,慕總頂多就吃一半。
然而,她什麽信息都沒看出來。
喝了半杯咖啡之後,慕瑾桓攬過女人的肩,緩緩的問道,“你嫂子沒有請到美國的那位華裔醫生?”
他能猜到,南灣也不意外,腿面上的雜志也翻到了最後一頁,便放在了一旁。
“是啊,”昂起腦袋看着男人的棱角分明的俊臉,輕輕笑着說,“她的小胳膊擰不過葉君彥的大腿,所以想請慕先生幫個忙。”
慕瑾桓粗粝的指腹緩緩摩挲着女人的下巴,黑眸染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慕先生?”
南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慕瑾桓看着女人不明所以的表情,緩緩的笑了兩聲,然後……低頭。
“嘶!”在男人咬下來的那一秒,南灣就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本能的去推他,卻被扣住手腕反絞在身後。
那力道不重,卻極其有技巧,她掙脫不開,“……疼。”
半分鍾後,慕瑾桓松了扣在女人手腕上的力,同時也放過了她精巧的下巴,
幽深的眸凝着那兩排牙印,竟生出了一股愉悅,嗓音卻是平波無瀾的,“不疼不長記性。”
南灣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清晰的摸到,但以她的性子,即使氣到爆炸,也隻會表現出十成裏最淺的一成。
一雙清水眸連瞪都不算不上,隻是眉眼之間有些冷淡而已,“你不願意幫忙我就去求别人,莫名其妙咬我幹什麽?”
“求别人……”慕瑾桓咀嚼着這三個字,黑眸裏的笑意褪去,漸漸變成一汪幽深的冰井,“你想求誰,盛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