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昭和公主鳳鳴,被君绮蘿的态度氣得臉都白了,想到父皇的告誡和大哥的訓誡,卻也發作不得。
到了飯廳,皇後和鳳鳴先給芫太妃見了個禮,才轉向君绮蘿。在看見桌上的菜色時,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想到君绮蘿特意讓人領她到這裏來,意識到什麽,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不過她到底是統領後宮多年,很快便緩和了下來,跟沒事人似的。
君绮蘿早在去年爲鳳千重解毒的時候就見過皇後一次,是個高貴端莊的婦人,因爲保養得好,看起來很年輕,當然能生出鳳鳴那樣的美人兒,她的容貌也不會差的。隻是自己這般對她,她還挂着個笑臉,要麽就是虛僞,要麽就是心機深沉了。不管是出于哪種,都不是她喜歡的。
“侄女君绮蘿見過皇後娘娘。”報以一笑,君绮蘿在綠腰的攙扶下站起來,微微的傾了傾身,依舊沒有見大禮的打算,“因爲懷孕的關系,侄女餓不得,還望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皇後笑吟吟的走到君绮蘿的跟前,拾起她的手,自來熟的道:“阿蘿說哪裏的話,你救了皇上和本宮的兒子,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呢,哪裏又會怪罪你?倒是本宮來得不是時候,打擾阿蘿你和太妃用膳了。”
“不打擾不打擾,娘娘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坐下來一起用膳的。”君绮蘿不動聲色的将手抽了出來,然後坐回椅子上,“樂笙,給皇後娘娘和公主看座。”
樂笙就着君绮蘿身邊的椅子拉開來,“皇後娘娘、公主,請坐。”
皇後原本是不想坐的,但也不能君绮蘿和芫太妃坐着,她母子二人站着吧?那樣太跌份了。這樣想着,皇後隻得坐了下去,面對桌上的三菜一湯,原本臉上維持得極好的笑容終于變得有些不自然,“本宮已經用過膳了,阿蘿、太妃,你們先用膳,不用管我們的。”
“也好,侄女還真是餓了。”君绮蘿說着給另一邊的芫太妃舀了一勺蝦仁在她的碗裏道:“祖母,剛剛我來擾到你用膳了,你也再吃些。”
“好。”芫太妃剛剛的确是才吃了兩口君绮蘿就來了,所以才不會跟自己的孫女客氣,笑着應道。而且是寶貝孫女給她盛的菜,吃起來肯定更香了。
至于别的事,就交給阿蘿去處理吧,她反正就要走了,敲打敲打這些人也好。
“皇後娘娘,不知道對這桌菜有何感想?”君绮蘿舀了一勺豆腐喂進嘴裏,慢慢的咀嚼了幾下,才開門見山的問道。
皇後哪裏想到君绮蘿如此不給面子,神情有些讪讪的,“本宮知道太妃身子不好,一直都是領月例,然後在自己的小廚房自行解決,隻是想不到竟然如此節儉。太妃真是咱們後宮的榜樣。”說着又轉向君绮蘿,“阿蘿,這些菜色對孕婦來說太清淡了些,晚膳的時候本宮讓禦膳房做些好的送來可好。”
“呵呵,晚膳的事再說吧。”君绮蘿斜着皇後,好整以暇的問道:“隻是皇後娘娘,祖母是真節儉還是不得不節儉,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阿蘿這話什麽意思?本宮不明白。”皇後裝着糊塗。
“既然皇後娘娘不明白,侄女便提兩句吧。”君绮蘿勾了勾唇角,“我也是剛剛才從英嬷嬷的口中了解到,原來祖母這些年來,每個月竟然隻得二十兩的月例,相比起京中權貴家的庶出都是少的了。實在沒想到,這樣的事居然發生在宮中,發生在我君绮蘿的祖母身上。娘娘,東陵的老宮妃一個月的月例是百兩,西越就算沒有東陵富庶也差不了多少,老宮妃的月例怎樣也有八十兩吧?不知道這筆銀子是被誰給貪墨了去?娘娘作爲後宮之主,可知道這樣的事?”
皇上臉色倏地煞白,暗恨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連忙道:“阿蘿,本宮管理偌大個後宮,事務繁多,竟然從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待會本宮一定會好好問問管這事的總管,若是所查屬實,定然将這些年虧欠的,全部補上……”
“補上就不必了。”君绮蘿道:“這點銀子我君绮蘿還沒放在眼裏,隻是我作爲孫女的如今知道了這事,怎麽能袖手旁觀呢?對了,娘娘,這事皇上知道嗎?”
“世人都知道咱們皇上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自他執政以來,勤勤勉勉,二十年如一日,再加之不管後宮之事,自然是不知道的。”皇後隻覺得冷汗涔涔,小心翼翼的道:“阿蘿,你皇伯伯身體不好,這事你就别去麻煩你皇伯伯了。”
在她心裏,則有另一番擔憂。
昨晚,鳴兒将皇上的心思告知了她。雖然她也覺得龍胤從各方面來說都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但是據她了解,君绮蘿也不是個好惹的。她是想着今兒君绮蘿進宮了,她正好來爲女兒探探君绮蘿這個人,今兒一接觸,果真這小丫頭不好對付!是以她此時很是擔憂,她的鳴兒心思單純,将來嫁去了東陵,那麽遠,她又照顧不到,該如何是好?
不行,她一定要想想辦法爲鳴兒絕了後患才是!
君绮蘿挑眉,“依娘娘的意思,難道這事就這樣算了嗎?”
“好孩子,這事是嬸嬸做得不好,你放心,嬸嬸一定會好好處理這事的。”皇後放低姿态,也不本宮本宮的自稱了。
君绮蘿抿唇一笑,“那侄女就等着皇後娘娘的消息了。”
皇後哪裏還敢再呆下去?也不等君绮蘿和芫太妃用完膳,連忙告辭離去了。
看着皇後帶着鳳鳴灰溜溜的走了,英姑等人隻覺得解氣得很,“她應該是去找太後了,不過隻怕有人要遭殃了。”
“都是一丘之貉,不值得同情。”芫太妃高冷的說了一句,便惬意的吃自己的東西,這麽多年了,還從來沒覺得有今日這般吃得香過。
菜雖然不好,味道卻是極好。一個孕婦,一個老宮妃,将三菜一湯吃得個底朝天,滿足極了。
這邊剛收拾好,去請太醫的小宮女便帶着一個身穿朝服的須發皆白的老太醫趕了過來,正是孫姓太醫。
将人迎進大廳,孫太醫對君绮蘿和芫太妃見了禮,才神色激動的問,“郡主,你當真是扶蘇公子嗎?是你爲皇上解了毒?”
君绮蘿訝然失笑,看這老小子激動的樣子,莫非他是自己的粉絲不成?點頭道:“如假包換。”
“哎呀,老夫有生之年能見到扶蘇公子本尊,真是死而無憾了。”孫太醫捋着胡須道。
因爲住的遠,是以昨天下午他才聽說鳳栖客棧那邊發生的事,當聽人說起扶蘇公子晉王妃也在那邊,甚至将皇上捅了一匕首,明明都沒氣了,卻又被她給救活了。心裏那個懊惱啊,真恨不得時光倒流,他好過去見一見。
他一身醉心醫術,但是在十年前就到了瓶頸,踯躅不前的那種苦惱,困擾着他睡不香吃不好,多想讓人提點一二。哪裏知道今兒居然被邀請來爲晉王妃把脈,可不怕他高興壞了?
芫太妃與有榮焉,但是聽到孫太醫這樣說,不由笑道:“呵,孫太醫,你這樣說未免太誇張了些,會讓我家阿蘿驕傲的。”
“娘娘,一點也不誇張。”孫太醫不以爲然的道:“要知道皇上這次昏迷不醒,太醫院可是天天都有人在研究治療方案,哪知一個多月竟然都沒有人能研制出來,偏偏郡主一來,皇上和太子就醒了過來,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成就,怎能不讓我們崇拜?”
“孫太醫,術業有專攻,我正好對解毒有研究,是以才能對口,實在沒什麽值得崇拜的。”君绮蘿笑着道:“就好比孫太醫你對喜脈這一塊頗在行,不也正是值得我學習的地方嗎?這次請孫太醫來,就是爲了讓你瞧瞧我肚子裏到底是幾個娃。”
對于君绮蘿的謙虛,孫太醫頗有好感,如今像她這樣能力強又謙虛的年輕人,真是太少了。他看了看君绮蘿的肚子問道:“郡主這是幾個月了?”
“還有幾日就到五個月了。”君绮蘿自己也是醫者,所以跟孫太醫說起這些也沒什麽忌諱。
孫太醫點點頭,“郡主的肚子的确相較于尋常這個時期的要大上許多,如無意外,老朽覺得應該是雙生子。不過具體是不是,還是得老朽把把脈才能得知。”
“那便請孫太醫爲我家阿蘿把把脈吧。”芫太妃聽說有可能是雙生子,高興得不得了。
“郡主得罪了。”孫太醫走到君绮蘿跟前,在樂笙鋪在君绮蘿手腕上的絲絹上搭起脈來。
君绮蘿和芫太妃等人一直注意觀察着他的神情,隻見他一會兒嚴肅,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目光炯炯……轉瞬之間,就換了七八種表情,把君绮蘿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終于,等他的手拿開後,芫太妃迫不及待的問道:“孫太醫,怎樣?”
孫太醫捋着胡子,呈四十五度角望天,沒有搭理芫太妃,好半天才張張嘴,在衆人以爲他要說什麽的期待的眼神中,又将手搭上了君绮蘿的脈搏。
約莫三息之後,點着頭肯定的道:“郡主,你懷的不是雙生子……”
君绮蘿不由有些失望。
“郡主懷的是兩男一女,三胞胎!”然而在她失望的情緒剛剛凝起的時候,孫太醫的話猶如晴天一聲驚雷灌進她的耳中,震得他嗖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什麽,三胞胎?連性别都知道了。”君绮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轉向芫太妃,“祖母,孫女是不是聽錯了?”
“阿蘿,你沒聽錯,是三胞胎。”芫太妃這下子比剛剛更開心了,“孫太醫是這方面的權威,他說的定然錯不了。”
“小姐,王爺和姑爺要是知道了,特定要高興壞了。”樂笙和綠腰也爲君绮蘿感到高興。
“啊哈哈,一下子完成任務,上天真是眷顧我啊!”君绮蘿得意的道。
這個時期生孩子條件艱苦,就好比在鬼門關走一遭。而阿胤理想中是想要三四個孩子,那她就一下子給他生三個,既達成了他的願望,自己又少在鬼門關裏走兩遭,真是值得開心的事。
“你這孩子,生孩子怎麽是完成任務呢?”芫太妃嗔她一眼,“要是被那個臭小子知道,豈不是要多心了。”
君绮蘿吐吐舌頭,打趣道:“耶,祖母,你不是還想給孫女換了他嗎?這會子居然還在擔心‘那小子’會不會多心哦?”
“祖母的家族連雙生子都沒出過,他居然給種了個三胞胎出來,是咱家的大功臣,祖母就暫時認可他了。”芫太妃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張口就來。
“祖母,你爲老不尊!”君绮蘿聽到“種”啊“功臣”啊,臉倏地通紅,心說,阿胤不過是播播種而已,哪裏就是大功臣了?有功的應該是她這個懷胎十月孕育孩子的母親吧?!
芫太妃也不在意,笑問:“祖母說的是事實,怎麽就爲老不尊了?”
“就是爲老不尊了。”
“……”
一時之間,喜悅之情籠罩在這種靜谧的宮殿裏。
孫太醫站在一邊,等她們高興過了,才斟酌着開口問道:“郡主,敢問你前些日子身上是不是發生過什麽特别的事?”
聽他這樣一問,衆人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莫不是提着一顆心。
君绮蘿當下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孩子會有什麽問題,整個人都不好了,“孫太醫你指的是……”
“郡主不要緊張。”孫太醫忙道:“兩位小世子發育得很好,隻是小郡主弱了一些,老朽需要知道發生什麽事導緻的小郡主的體弱,才好對症下藥,好好的調養一番。”
君绮蘿懵了,難道正是自己的女兒承受了蠱毒的侵蝕,才導緻弱了一點?但是能被權威孫太醫指出弱了一些,肯定不僅僅是弱了一些那麽簡單吧?!
對于喜脈,她實在不會把,就算是一開始她也隻能把出一個孩子,而且孩子很健康,卻從來沒想過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甚至還有一個孩子很“弱”。都是她疏忽了,早該找個這方面的權威看看的,也不至于到了五個月了才發現她弱。還有,會不會影響另外兩個?
不,她的孩子……是花子期拼着生命危險才保下的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咬着唇,眼淚不期而至。
“阿蘿……”
“小姐……”
芫太妃、樂笙和綠腰看着君绮蘿就那樣不聲不響的站着,眼淚水不期然的就流了出來,不由得同聲喚道:“你怎麽了?”
樂笙和綠腰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家小姐流淚,頓時一顆心都跟着疼了起來。
這樣脆弱的小姐,她們還從來沒看到過,就算她以前作爲邪月尊的藥人,數十種甚至上百種毒藥加身,那種痛苦是非常人能夠忍受的,然而就算那樣,她們也不曾看見她流過一滴淚,也正是那時,她們才真正的佩服上了她。
而現在,爲了孩子,她落淚了,可見她們小姐有多在乎肚中的孩子了。
恨啊!
這個世界爲何這麽不公平?同樣是富貴命,爲何那什麽昭和公主可以平平順順的過一輩子,而她們小姐從小則吃了太多的苦,長大又承擔和承受了太多的東西,眼看事情都要解決了,日子剛要清閑下來,卻發生這樣的事,她們簡直恨不得去把赫葉丹那個始作俑者的屍體挖起來鞭屍,不,挫骨揚灰才能解恨!
“郡主,沒你想的那麽糟糕啊。”孫太醫也急了,怎麽他能把扶蘇公子給弄哭了呢?“老朽保證,孩子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君绮蘿一把抹去眼淚,問道。
“真的,不會有問題的。”孫太醫隻差發毒誓保證了,“你告訴老朽,到底發生過什麽事,老朽定然能保小郡主無事。”
“是蠱毒,她應該是中過蠱毒的那一個!”君绮蘿接着将自己中蠱又解了蠱的事,事無巨細的告知給孫太醫聽,生怕說漏了會有意外發生。
“難怪啊難怪!”孫太醫捋着胡子思忖一陣道:“老朽開一張方子給郡主,按方服藥,一日三次,一直服到生産之時,可保小郡主無恙。”
“好好好,麻煩孫太醫了。”芫太妃一連道了三個好,然後又指示英姑前去備下筆墨紙硯。
期間君绮蘿又得到了孫太醫再三的保證,提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孫太醫開好了方子道:“太妃,郡主,不如派個人跟老朽前去禦藥房拿藥吧。”
君绮蘿點頭道:“也好,樂笙你跟孫太醫去吧。”
“好的。”樂笙點頭,臨走之前轉向綠腰道:“小姐今兒起得那麽早,綠腰你扶她去午睡一會。”
君绮蘿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道:“經樂笙這一說,我還真的有些困了,祖母,我的屋子可準備好了?”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祖母親自帶你去。”芫太妃親自攙着君绮蘿,帶着她往偏殿去。
皇後離開芫太妃的重華宮,便遣了鳳鳴回她自己的宮中去,她則徑自去了太後的重光殿。
太後正在午睡,皇後也不等人彙報,自己闖了進去。
太後本來就沒睡熟,聽到腳步聲便睜開眼來見是皇後,便慢慢的坐了起來,慵懶的靠在墊高的軟墊上,風情萬種,都快六十的人了,看起來就跟四十多歲似的,頭上一根白發都沒有。斜乜着皇後,不疾不徐的問道:“從重華宮過來?”
皇後點了點頭,在榻沿上坐了下來,氣咻咻的道:“母後,兒媳還從來沒受過今兒這麽大的氣。”
皇後說着,便将在重華宮發生的事對太後講了一遍。
“那丫頭果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太後的眸色一閃,想到昨兒她竟然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捅她的皇兒就心有餘悸。“既如此,便随便找個替罪羊去吧。”
“那丫頭精明得很,随便找個人怕是交不了差。”
“哀家不信她還能來找哀家算賬不成。”看皇後一副“非常有可能”的樣子,太後改口道:“罷了,就把庫房派發月例的總管給拖出去吧。”
皇後這才滿意了。
“那丫頭擅毒、功夫又好,又是個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主,你确定把鳴兒嫁到東陵是正确的選擇嗎?”太後問道。
“母後,這也不是兒媳的意思。”皇後無奈的道:“要說那麽遠,兒媳是一萬個不放心的,可是皇上都決定了的事,兒媳怎麽能更改?而且……而且鳴兒說了,非龍胤不嫁,兒媳又能有什麽辦法?”
“呃?”太後挑眉,“鳴兒一向是個眼高于頂的,怎麽就非龍胤不嫁了?莫非昨兒見過他了?”
“誰說不是呢?今兒一大早就逼着淩兒去了一趟翼王府,不就是爲了看那小子嗎?”皇後抱怨了一句,繼而懇求道:“母後,你一向是最疼鳴兒的,你得幫幫她啊。”
太後斜了眼皇後,“哼,你倒是聰明,這事你自己就不會去做嗎?推到哀家頭上,出了事你就好撇的開開的。”
皇後也不否認,“母後,皇上的性子你最清楚了,我要是出面,皇上休了臣妾都是輕的。所以隻能靠母後你了,就算是有事,憑皇上對你的孝心,也不會怎麽樣的。”
“罷了,哀家就幫鳴兒一把,隻是将來坐上東陵皇後的位置,可别忘了本就好。”
皇後大喜過望,連忙道:“鳴兒怎會是那起子忘恩負義的人呢?”
“但願吧。”太後想了想道:“聽說剛剛那邊叫了孫太醫過去,你讓人把孫太醫給哀家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