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亮,突如其來的形式逆轉讓容景阊簡直不能接受。
他們拼殺了一晚上,死傷大半,便是他的兒孫也死了好幾個,眼看敵人就将死絕,結果突然來了一波黑衣人,搶奪他們好不容易拼來的戰果。
不甘、憤怒,他強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與這些黑衣人頑強的拼搏着。隻是對方的手法,何以跟他們如此之像?
容景阊避開一個黑衣人的襲擊,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你們是……”
一塊雕刻着奇特圖案的白玉令牌突然呈現在他的眼前,驚得他将後面的話給生生咽了回去。
那個圖案……
榮郢高高的舉着手中的令牌,話語清冷,“容景阊,當初你容氏一族背棄誓約進入官場,長老會便放了你們一馬,哪知你們不知足,就别怪長老會不留你們了!”
而後,榮郢丢下一個“殺”字,便閃身離開。
額上的痛感伴着灼燙感,清晰的傳入龍肅離的感官神經。
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殺了龍澈,然後站在人生的頂端。可是,爲何會是這樣的結果?剛剛又是誰對他做了什麽手腳,讓他突然不能動彈?
“咔咚。”
龍澈的手一松,手中的槍便跌落在台階上,隻彈了一下便落在了龍肅離的腳跟前。看着他,龍澈得意的道:“龍肅離,想知道爲什麽嗎?朝你身後看就知道了。呃,很可惜你看不到了,哈哈哈。”
龍肅離撐着最後的意識,很想瞧瞧是誰,可是他的身子不能動。
不過下一刻,一道清泠的女子聲音便在他的身後響起,“龍肅離,龍澈要死也是死在我們手上,就不牢你代勞了,隻是沒想到,你這個爹竟然恨你入骨,非要置你于死地,真是讓人意外的結局。”
她的聲音很好聽,在他的耳邊響起的時候就像是流水潺潺,珠落玉盤,隻是其間嘲諷的意思很是明顯。
君绮蘿,君绮蘿!晉王府的人終究還是來了……
“人渣,龍雪的爲人雖然我瞧不起,不過她那麽愛你,你居然拉她擋子彈,真是枉爲男人!去吧,她在下頭等着你,黃泉路上好有個伴。”君绮蘿最看不慣這種不把女人當人的男人,她的手附在龍肅離的背上約莫寸許的地方,不多時,從他的身上吸出兩枚銀針來。
而後,她擡腳輕輕的勾了勾龍肅離的腳後跟,然後迅速的閃到一旁,龍肅離的身體便往後倒去,重重的砸在石階上,直到滑下階梯的底端,并排躺下龍雪的身邊,他才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原本負隅頑抗的容景阊在看見自己的外孫死去後,終于相信大勢已去,仰天一聲長嘯,然後将匕首橫向自己的脖子。容氏的子孫在見到自家的家主都自刎了,莫不是争相效仿。
一場血腥的宮變終于在此時畫上了句點。
台階之上,龍翊天距離龍澈三步之遙,冷冷的看着上方的龍澈,縱然是站的位置矮了龍澈一大截,卻沒有因此而低他一等,反而他身上氣勢凜然,趕超了龍澈一大截。
龍翊天眼中的鸷冷以及身上簌簌的冷氣,讓龍澈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在龍澈的記憶中,龍翊天是一個溫雅、包容、知禮、受禮的男人,三年半前就算他不願意出征,卻依舊沒有違逆他的旨意,乖乖的帶兵出征了,他便是拿捏住了他的性子。
像現在這般渾身冷凝的面對他,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看來,他果真很生氣。
是因爲玉逐心吧?想必是的!
“龍澈。”龍翊天直呼其名,“你沒有想過我還會活着回來吧。”
“是啊,沒想到。”龍澈淡淡的笑了笑,“赫葉丹那個混蛋欺騙了我,他告訴我你們都死了,哪知道他把你們制成了傀儡,意外的被龍胤和君绮蘿所救……”
說着,他定定的看向君绮蘿,眼中的色彩很是複雜。這個女子與他心底的那個女子有着幾乎一樣的面孔,然而,他們一個溫婉,一個則心狠手辣,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半都是拜她所賜。
終于,龍澈的收回思緒,對君绮蘿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便是聽從龍肅雲的建議,将你指給了龍胤以期羞辱他,哪裏知道,我那個好兒子龍肅雲,錯把珍珠當魚目,否則哪裏會有你晉王府翻身的道理?”
成王敗寇,屬于他龍澈的王朝已經在今日覆滅。是以他很自覺的連自稱都變了。
“呵呵呵。”君绮蘿倚在龍胤的懷中,笑顔如花,“這大約便是千裏姻緣一線牽吧,明明不相幹的兩個人,硬被你湊做了一對,說到底,我們還感謝你呢。嗯,也可以說成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讓我和阿胤能夠機緣巧合查出你和赫葉丹的無恥勾當,從而将你擊垮。”
赫葉丹……
君绮蘿的話,龍澈無力反駁,因爲她說得很在理。吐了口氣,龍澈道:“我現在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手刃了赫葉丹。”
“沒事,死在我們手上也是一樣。”龍翊天不無嘲諷的道:“龍澈,他在下面等着你呢,你們倆大可以到地底下去慢慢鬥去。”
“呃,他死了嗎?”龍澈眼中光芒閃爍,終于滿足的道:“好極,好極了,我便和他去地底下慢慢的算賬。”
這還是龍翊天第一次對他以這種口氣說話,龍澈無心去計較什麽,也沒必要去計較了不是?他今天敢與他面對面的站在一起,已然是撐足了很大的力氣了。不過想到赫葉丹已經死了,他也算是圓滿了。
話落他袖中飛快的劃出一把匕首來,眼看着就要向他自己的脖子上劃去,龍胤飛身上前,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上。
本就破敗不堪的身子,哪裏能承受住龍胤的一掌?
雖然他隻用了三成的力道,龍澈還是如一隻破敗的娃娃向後飛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匕首也從他的手中脫落,遠遠的掉落在他身後。
“嘔。”龍澈吐出一口鮮血,一雙眼睛怨怼的看着慢慢向自己走來的龍胤。
“龍澈,你的命在龍肅離的劍刺向你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你的了。你的生死,由我說了算!”
龍胤毫無情緒的聲音聽得龍澈頭皮發麻,他近乎絕望的道:“爲什麽不讓我死?我死不正是你們希望的嗎?”
“就這樣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了?”龍胤說着,點了龍澈的定穴,并卸了他的下巴以防他咬舌自盡,“來人,将他帶到摘星塔前。”
青衣和榮郢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龍澈就往摘星塔而去。
龍胤站在高階之上,觸目所及之處,血紅一片,一派慘烈,心中隐隐覺得有些抽痛,那些都是東陵的子民啊,可是……
君绮蘿上前,輕輕握了握龍胤的手道:“阿胤,自古皇權更替最是殘忍,自是要拿些人去犧牲的。”
她不是瑪麗蘇,别人死總好過她自己的人去送死。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後他們才跳出來,可以保證他們的人在最少的傷亡下拿下皇城,何樂不爲?
“阿蘿,我知道的。”龍胤溫柔的對君绮蘿笑笑,然後正色道:“無殇,你帶五萬人馬打掃皇宮,将這些屍體全都運到亂葬崗燒了;無影,你帶兩千人好好安排一下,将那些妃嫔和皇子召集起來,每人發放一千兩的遣散費,全都遣散了吧;無缺,你帶人前去诏告城民,戰事不會再起,每戶召集一人到摘星塔前的廣場集結;無痕,你去将百官彙聚到摘星塔前。”
“是!”四人各自領命而去。
天色已然大亮,空氣中血腥之氣彌散。
在這樣的環境下待太久,勢必會不舒服,更何況君绮蘿一個孕婦?是以衆人不再在宮中停留,全數移步摘星塔。
摘星塔飛檐高挑,筆直高聳,巍峨壯觀,座落在一方漢白玉築成的高台上。高台不算很高,大約五丈見方,正南方有一道七八十階的石階直通到下面足能容納五六萬人的大廣場,其他三面則是以漢白玉的條石砌成圍欄圍了起來。
在石階的下面,龍澈被鐵鏈鎖住綁在一根十字架前,在他的旁邊,還豎了一塊告示牌,上面貼着龍澈與赫葉丹簽署的協議,和沈錦城當初寫下的龍澈收買他對老鄱陽王君博昌下毒的認罪狀,以及龍傲寫下的當年龍澈如何毒死先帝的陳述書。
龍澈剛剛被帶下來的時候晃眼看到了那份協議,已然能猜到龍胤等人的用意,頓覺滿心的屈辱,可是他現在是階下囚,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又能如何?
唯一能做的便是把眼睛閉上,眼不見爲淨!
來到廣場,龍胤淡淡掃了龍澈一眼,對略顯疲态的君绮蘿問道:“阿蘿,累嗎?要不讓綠腰送你回去休息?”
君绮蘿搖搖頭道:“我沒那麽纖弱啦,等我受不了的時候,我自己會回去的。”
見君绮蘿堅持,龍胤吩咐人去爲她端一張椅子來後,便抱着君绮蘿施了輕功便上了高台,龍翊天緊随其後。玉清源、伍文胥、葉歡、風瀾等人則留在了下面。
大約半個時辰後,百官們在最快的速度裏陸陸續續的來到廣場,見到高台上意氣風發的龍翊天龍胤等人後,紛紛心神一凜,又在看見龍澈那副慘樣後,莫不是戰戰兢兢的垂着頭不敢言語。
昨晚上嘶喊聲震天,傳越數裏,他們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宮中掀了天?也算龍澈有點良心,昨日的宮戰,除了禁衛軍和兩萬援軍外,半個官員也沒有涉及到,隻憑他自己調派和解決了。
不過,如今龍澈的死活他們不關心,也關心不來,他們關心的是今後誰做皇帝,會不會遷怒于他們?!
抱着同樣的心裏,衆人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又一隊人前來,竟然是董少遊、魏明川等依附晉王府的那些官員,抱拳對高台上的龍翊天等人見了禮,便和百官們站在了一起。
城中,無缺領了四五千人在城中奔走,不多時,住在近處的百姓們也紛紛湧向廣場。短短一個時辰便集結了四五萬人,除了留下一條三人并行的通道,整個廣場人滿爲患。
眼看人到得差不多了,龍胤跨前一步,一揚手,台下頓時鴉雀無聲。
龍胤正欲講話,忽然聽見遠處有馬蹄聲響起,嘴角不由凝起一絲笑意。
不多時,一隊馬隊直奔摘星塔來,爲首的幾人竟然是龍傲、鄭克南以及肖旭等武将。
他們來到高階之下,翻身下馬,對上方的龍翊天等人抱拳見了禮,然後由龍傲開口道:“禀晉王、老晉王,城外二十萬西越大軍已然被控制住。”
“很好!”龍胤輔以内力的聲音聽似不大,卻傳得極遠,“我東陵的城民們,你們大約都知道逆賊龍肅離從西越借兵二十萬人,企圖逼宮,亂我東陵朝綱。昨夜宮中一場混戰,已經被我晉王府就地正法了。”
“好!”百姓們忍不住一陣歡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龍胤再一揚手,場上再次安靜下來。
“然而,今兒我等集結大家前來并不是爲了龍肅離。”龍胤說着指着下方的龍澈道:“這個人,龍澈,作爲一國之君,竟然勾結北戎赫葉丹殘害我東陵忠良,緻使我東陵十于萬将士無辜身死,又害我父王和五千飛鷹騎被赫葉丹制成傀儡,過了三年多暗無天日的日子!這還不止,十九年前,他毒殺先皇;十六年前,指使沈錦城對老鄱陽王君博昌下毒;三年半前,對我下毒;四個月前,他下令殺死太後……其罪行簡直罄竹難書!下方告示牌上,有他與赫葉丹簽署的協議,有沈錦城的認罪書……大家以爲,這樣的人可堪爲一國之君?”
龍胤一條條的說下來,百姓們早便義憤填膺,聽到最後,無不是高喊着“殺了他,殺了他”!
“呵呵呵。”龍胤笑道:“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被龍肅離下了毒,即便大家不殺他,也已經命不久矣……”
“死就是解脫,太便宜他了!”靠近龍澈的地方,有人喊道:“即便是他命不久矣,也不能讓他輕易的死去!”
話落,竟是脫下自己的鞋子砸到了龍澈的臉上。
有一人帶頭,便有無數人效仿。一時間,無數的鞋子砸在龍澈的身上,砸得他鼻青臉腫也依舊沒有睜開眼來。
龍胤和君绮蘿冷冷的看着下方的龍澈,半點同情也無。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下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當年那十餘萬人的家屬,龍澈害死他們的親人,由他爲他們消減一下心中的怒火也是應該的!
待百姓們砸累了,龍胤才伸手制止,失控的場面才得以控制。
這時,龍傲、鄭克南、董少遊等擁護晉王府的人實時的跪了下去,齊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晉王少年英才,心系黎民,我等願擁立晉王爲帝。”
其他官員見狀,也跟着跪了下去,匍匐于地,高聲唱喏,“國不可一日無君,晉王少年英才,心系黎民,我等願擁立晉王爲帝。”
百姓們也紛紛跪了下去,“晉王心系黎民……”
上方,君绮蘿緊了緊握着龍胤的手,龍胤意會,高聲道:“我很感謝大家對我的認可,但是我有一個更好的人選,不知道大家可願相信我?”
百官心中恍然,還是道:“晉王請說。”
龍胤和君绮蘿相視一眼,微笑着對高台上方的龍翊天跪了下去,龍胤道:“父王,你宅心仁厚,厚德載物,這個位置,沒人比你坐更合适了。”
龍翊天吓了一跳,“阿胤阿蘿,這們……”
龍胤知道他要推遲,忙打斷他的話道:“父王,你不是說想讓阿蘿爲晉王府開枝散葉嗎?我要是做了皇帝,哪有時間陪阿蘿?你别說讓兒子充盈後宮的話,這輩子,兒子除了阿蘿,絕不會再有别的女人!”
君绮蘿心中感動,她的男人在這個時候當作滿城百姓的面說出來,是爲了斷絕旁人的念想呢,畢竟他爹做了皇帝,肯定有許多人的心思就要活泛起來了。
“這……”
龍翊天還想說什麽,下方百官已然高聲唱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事來得太突然,在龍翊天的心目中,他的兒子才是當之無愧的帝王人選,哪知……
君绮蘿見龍翊天還在發愣,忙與龍胤上前,推着他面向下方,“父皇,大家夥還跪着呢!”
龍翊天無奈的搖搖頭,轉向他們低聲道:“阿胤阿蘿,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定是要離開了,我便暫時爲你們管着,等你們逍遙夠了,便回來接任可好?”
“好好好。”君绮蘿忙不疊的點頭,先哄着再說,“父皇你先讓他們起來再說啊。”
龍翊天這才面向大衆,廣袖一揮,“平身!”
剛剛被砸也沒有反應的龍澈,眼睫幾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或許還有不甘,可是又有什麽用呢?
“謝皇上!”
廣場上空,回聲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