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她才邁動腳步,往屋子裏走去。
已經睡下的龍宵塵迷迷糊糊中聽到有輕微的聲響,起先還沒怎麽在意,可是當寝室的屋門被推開來後,他才感覺到不對勁,當即坐起身來,厲聲問道:“誰?”
他身邊的路婧被吵醒過來,輕聲問道:“老爺,怎麽了?”
龍宵塵沒有回話,視線盯在窗戶透進來的微光下那一抹纖瘦的身影上,心裏感覺到有些沉重,他強壓住心底的不安問道:“你是什麽人,速度離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
他最近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有得罪人啊,怎麽會有人深更半夜闖進他的院子裏來?難道是龍胤不想放過他們?不會啊,憑他對龍胤的了解,他要是想報仇,早就報了,哪裏會等到現在?這麽久沒動他們,是根本就不屑與他們計較的了。
“父親大人,你要對我怎麽不客氣呢?”
黑暗中,熟悉的帶着一絲嘲諷的聲音讓龍宵塵和路婧吓了一跳。後者甚至身子瑟縮了一下,緊緊的抓住龍宵塵的胳臂,似乎沒想到這被子還能聽見這個聲音似的,不由有些激動又有些畏怯的道:“老……老爺,是她,是龍雪!她走都走了,還回來幹什麽?”
似乎那次她離去之前,在她的心裏留下了許多不好的陰影。也是,那次她的腦子受了傷,看遍了京中的大夫才醫好。以至她心裏現在每每一想到那個狠心狠腸的女兒,都會忍不住害怕。
“沒事,沒事,有爲夫在。”龍宵塵拍拍路婧緊抓着自己胳臂的手,當即從睡榻上翻身起來,點燃了屋内的燈燭。
屋内登時亮堂了起來,龍宵塵和路婧看向龍雪,第一時間裏根本沒有将那個皮膚松弛、瘦得不成樣子的女子跟他們曾經珠圓玉潤的女兒挂上鈎,竟是沒緩過神來,滿眼的驚愕與不敢相信。再看向她的肚子,那裏平平坦坦的,想來那金簪刺向她小腹的那一下讓她失了那個孩子。
龍雪看他們見到自己的反應,眼中頓時盈滿了恨意與冷肅,一步一步的走向睡榻,聲音讓人感到比冬日裏的寒冰還冷,“怎麽,龍夫人,看見我這個樣子吓到了?你可知道我爲何會這樣?”
“别,别過來,你别過來!”路婧一邊往牆角縮去,一邊顫着聲音道。
龍宵塵一個閃身擋在龍雪跟前道:“龍雪,那是你娘,你要幹嘛?”
“娘?哈哈哈哈……”龍雪不由大笑了起來,“龍宵塵,早在你們将我趕離出府的時候,你就已經不認我這個女兒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一個失去孩子又不能再生育的龍雪!龍夫人,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啊!”
“龍雪,你害死你親哥哥,不但沒有一絲悔意,倒是怨怪上我們了。”龍宵塵不悅的道:“你能有今天根本就是你咎由自取,哪裏怪得了我們?請你趕快離開這裏,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
“龍宵塵,你以爲憑你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能打得過我嗎?”龍雪看龍宵塵的眼神都是輕蔑和不屑的。
對于龍雪的話,龍宵塵并不以爲然。
上次他是被龍雪偷襲,感覺到她功夫不錯,但是後來因爲禁軍的關系他匆匆離開,并沒有和龍雪好好的交過手,以他對龍雪的了解,隻止步于小時候和她哥哥一起學過幾招而已,哪裏就會有能力和他抗衡?
似乎看出龍宵塵的不以爲然,龍雪笑道:“龍宵塵,在我八歲的時候,阿離就找了個師傅暗裏教授我武藝,這事你不知道吧?”說着,快速的一掌打上龍宵塵的胸膛。
這一掌速度之快,連龍宵塵都沒反應過來,他的胸膛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
因爲龍宵塵是攔在了路婧和龍雪的中間,他的身體高高的騰起又重重的落下,正好就砸在了路婧的身上。
路婧一聲慘叫後便暈了過去,而龍宵塵嘴裏狂湧出一口鮮血,掙紮着欲爬起來卻發現心口痛得如鈍刀在拉扯,隻得驚愕的看向龍雪,這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龍雪邁上睡榻,獰笑着走向龍宵塵。
“你要幹嘛?”龍宵塵驚問道。
“自然是爲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悲劇和痛苦以及我失去的孩兒報仇了!”龍雪一字一字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可見她有多恨了。她緩緩蹲下身,以迅雷之勢點了龍宵塵的穴道,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龍宵塵這才真的知道害怕了,“不,雪兒,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們是你的父親母親啊!”
“龍宵塵,你忘了你早和我斷絕父女關系了?”龍雪并不爲其所動,點了龍宵塵的定穴,返身便跳下榻,徑直走向一邊的桌子取了油燈又返了回來,然後直接扔在了被子上。
燈油倒在被子上,火舌一接觸到被子便燃了起來。
“不不不,雪兒,不要殺我,求你了,不要殺了爹爹啊,隻要你放了爹爹,爹爹爲你做牛做馬。”瀕死的絕望使得龍宵塵不顧尊嚴的哀求道。
龍雪理也不理,看着火勢越燒越大,很快燒到了龍宵塵的身上,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之後,她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他們的院子。
龍雪站在院外想了想,然後又去了路千秋的院子,同樣點了熟睡中的路千秋的穴道,一把火點燃了她的屋子,這才離開。
這一切都發生在深夜,待到尚書府的下人們發現走水時,這兩處院子差不多快燃成灰燼了。
當然這是後話。
因爲給伍沐恩和龍肅雲解毒的關系,原本準備給君绮蘿解蠱的事便耽擱了下來。
眼看天色已晚,龍胤覺得解蠱的事也不急在這一時,便拉着君绮蘿去睡了。
樂箫和順義王伍文胥在收到伍沐恩中毒的事後,連夜不停的施了輕功往回趕,在子時趕了回來。
當時南疆對東陵開戰的時候,晉王府的衆人以及京中追随晉王府的官員被轉移到了當初辰星離開溯京時,君绮蘿和龍胤前去送行所留宿的蘭城,也就是在那裏,君绮蘿發現了瘟疫,并救了蘭城的人。
蘭城離京城極近,輕功好的話,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回來,如今赫然已經成了他們的一個據點,城中的百姓對晉王府心存感激,又對龍澈的行爲感到不齒,是以對晉王府的人到蘭城落腳,很是歡迎。
君绮蘿和龍胤聽到聲響後起來,看見樂箫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順義王伍文胥也一臉的沉重。
這是君绮蘿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順義王伍文胥,其實他早從龍胤的口中得知,順義王和她的公公龍翊天關系非常好,隻是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爲了保護家人,一直都是暗裏往來,是以京中竟然無人知道這一事實。之前又因爲掩護伍沐恩的關系,她并不曾和順義王府除伍沐恩外的人解除過。
現在看來,順義王長着一張很是正直的臉,但是矛盾的是他竟然有一雙睿智的眼睛,洞若觀火,仿佛什麽都在他的掌握中一般。
“小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伍沐恩他怎麽會中毒了?”樂箫眼中閃着淚花花走到君绮蘿跟前,握着她的手問道。
“咳咳。”龍胤将君绮蘿的手從樂箫的手中抽出來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們要不要先去看看他?”
“孩子,别哭了,走吧,先去看看他。”伍文胥攬過樂箫的肩膀道。
他也是在蘭城從樂笙的口中知道樂箫竟然是他的兒子喜歡的女人。他們夫妻其實都是開明的人,根本沒有什麽門第之見,再說樂箫作爲晉王妃身邊最得力的人,身份并不算差,長的也出衆,人品和功夫都很好,是以在聽聞樂箫也喜歡他兒子後,很快便接受了這個未來兒媳婦。
哪裏知道,他們剛剛得知這事沒多久,他的兒子卻身中劇毒,生死不明。
君绮蘿看了眼順義王伍文胥,很是訝異他這麽快就接受了樂箫。不過并未多說什麽,和龍胤一起領着他們去了偏房。
睡榻上,伍沐恩雙眸緊閉,因爲服了好幾粒解毒丸和清毒丸,他臉上中毒後的黑沉早就褪去,被蒼白取代。
樂箫看着伍沐恩那副樣子,心疼極了,因爲順義王在跟前,她隻得緊緊的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想要立即奔過去的沖動,實則一顆心早已經奔過去了。
那個男子,表面吊兒郎當,實則心思細膩,爲人正直。
第一次見他是在晉王府到鄱陽王府下聘的時候,那時候他和龍肅雲在一起,因爲對龍肅雲的不喜,而連帶的對他也開始不喜;第二次是在狩獵的時候,她家小姐和姑爺跌下山崖,他作爲禁軍統領,受龍澈的派遣前去營救她家小姐和姑爺,那時他才得知他是爲了調查老晉王的事而去做了禁軍統領,另一方面接觸龍肅雲。雖然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觀,但是也架不住他們身份之間的差距,不想和他多接觸,哪知他厚着臉皮恁要在她身邊蹿來蹿去。由不得她不注意他。
當她得知他喜歡她時,她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一個孤兒,一個殺手,怎麽能配得上身份高貴的順義王世子呢?
她逃避他,故意裝着不懂他看她時眼中表現出來的深情。
直到被龍澈抓去,他以身涉險前去救她,她才被他給感動了。原是想試着相處,哪知道短短的一段時間,她便沉溺在他的溫柔、他的細膩、他的深情中。
就在她全心全意的對他、準備等東陵的事情過去後就做他的新娘,可是他卻倒下了,要是他就這樣死了,她該怎麽辦呢?這輩子,她還會再愛上别的人嗎?
樂箫心裏肯定的道,不,絕對不會!
“孩子,過去吧。”伍文胥拍拍樂箫的肩膀道。
看樂箫迫不及待的過去,他自己卻沒有動,而是看向君绮蘿和龍胤,“晉王、晉王妃,我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樂箫坐在榻沿上,握住伍沐恩的手也看向他們。
“既然這樣,順義王叔,你且坐下,我們說給你聽就是了。”龍胤指着一邊的椅子道。
順義王沒有客氣,率先在一邊的圓桌邊坐了下來,龍胤也攬着君绮蘿過去坐下。
由龍胤開口将從龍肅雲那裏聽來的經過和緣由給陳述了一遍,然後道:“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如今龍肅雲也住在墨蓮軒裏,你們要是還有什麽疑問,等明兒一早問龍肅雲好了。”
“這個傻孩子,前天他離開的時候,隻說出去辦些事,哪裏知道他竟是去了亳州。”伍文胥不由嗔怨的看了榻上的伍沐恩一眼,眼中模糊一片。
“王叔,說到底,阿恩也是爲了我才會想去說服龍肅雲的,這份情誼,我龍胤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龍胤誠懇的道:“阿恩如果不在了,我龍胤就是你的兒子!”
“不,姑爺,伍沐恩他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他不會丢下我就這麽走了的!”樂箫不能承受的駁斥道,轉而撲在伍沐恩的身上,嘤嘤嗚嗚的哭訴起來,“伍沐恩,你醒來,醒來啊!你要是明兒早上還不醒來,我就嫁給别人去,你别不相信,我一定說到做到。”
君绮蘿和樂箫認識了七年,就算是出任務受傷,也從來沒見過她哭過,甚至是哼一聲,此時聽她哀哀凄凄的聲音,眼眶也不由得濕潤了。
上天對她的樂箫太不公平,剛嘗到愛情的滋味,伍沐恩就這樣了。但願他能醒過來,否則她定要将那個雁奴鞭屍,還有魑魅一族,勢必将接受她磅礴的怒火!
他們都沒有去勸樂箫,任由她在那裏哭訴外加威脅,或許會有奇迹也不一定。然而直到她哭累了坐起身來,也沒有奇迹發生。
樂箫抹掉眼淚看向君绮蘿,眼神中帶着哀求,“小姐,你再爲他看看好嗎?”
君绮蘿不願讓她失望,起身走到睡榻前,執起伍沐恩的手腕專注的爲他把了把脈,然後又喂了他一粒藥丸道:“樂箫,該做的我已經做了,還是那句話,隻要他能安穩的度過今晚,便不會有事。你在這裏好好的喚喚他吧,多說說你們之間的故事,或許會有用。”說着看向伍文胥,“王叔,咱們呆在這裏也沒用,時間不早,你也去歇息一下吧。”
伍文胥雖是心系兒子,卻也知道君绮蘿說的是事實,點點頭道:“也好。”
龍胤喚來值夜的小七,讓他帶着順義王也去了墨蓮軒的客房。
“樂箫,别太傷心,伍沐恩一定會沒事的。”君绮蘿雖是這樣說着,但是心裏也覺得無力極了。這是她第二次這麽無助。要是伍沐恩被早帶來一個時辰,此時已經是醒了,可惜亳州過來還是稍稍遠了些,龍肅雲能在一個白天的時間将他待到這裏來,也算是極限了。
“嗯嗯。”樂箫強顔歡笑道:“小姐你如今懷有身孕,今兒又爲救他們費盡了心力,快去休息吧。”
君绮蘿握了握樂箫的手,便和龍胤出了客房,順帶帶上了屋門。
站在門外,還不曾邁開腳步離開,便聽見裏頭傳出樂箫訝異的哭聲,繼而又傳出她哭訴的聲音,“伍沐恩,我現在好後悔啊,我要是不認識你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爲你傷心,也不會爲你心疼,管你是死是活,都不會牽動我的情緒……嗚嗚嗚……伍沐恩,你醒來好不好,你怎麽能在偷走我的心後,就想要抛開我不管了呢?伍沐恩……伍沐恩……”
屋外,君绮蘿終于聽不下去了,捂着嘴昂起頭,不讓自己眼中的淚水劃出來。
學無止境,她發誓,待所有的事情結束後,她定要回毒醫谷,将醫術精進精進再精進!她不要再有看見身邊的人有犧牲卻感到無助的時候,這種感覺,太特麽的折磨人了。
龍胤看見君绮蘿水蒙蒙的眼睛,心都碎了,一把将她壓在懷中,輕撫着她的背道:“阿蘿,伍沐恩一定會沒事的,他那麽喜歡樂箫,還沒和她成親,還沒跟她生孩子,怎麽會舍得離開呢?放心吧,伍沐恩一定會醒過來的!”
這不但是說說而已,而是他心中的期許。伍沐恩,拜托你一定要醒過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帶着妻兒遊遍這大好河山!
君绮蘿聞言并沒有覺得好受多少,眨掉眼中的淚水,緊緊的抱着龍胤的腰道:“阿胤,你一定要好好的,否則,我就帶着你的娃改嫁他人。”
龍胤被君绮蘿有些孩子氣的話險些逗笑,隻是覺得氣氛不對便忍了下來,“阿蘿你放心,爲夫絕對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