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他也知道那裏面的内容,但還是慢慢的拿了起來,這才注意到盒子底下有一封寫着他親啓的信封。
他趕忙放下卷軸,拾起信封迫切的打開來,厚厚的,足有五頁。
展開信紙,隻看了第一句,他的眼眶便濕潤了——
『小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父皇可能已經死了。不必傷心,不要難過,因爲早在父皇的意料之中……』
“父皇……”
北堂野将信紙貼在心口,嘴裏輕輕的呢喃着。擡頭将奪眶而出的眼淚眨了回去,他才又将信紙放到了眼前繼續看下去。
『小野,父皇其實父皇早在十五年前就知道你不是父皇的孩子了。你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記得你出世的時候,父皇看着那麽小的你,心裏滿滿的都是對你和你母後的愛。也是在那個時候,父皇看到生孩子的艱辛,說是闖了一趟鬼門關也不爲過。當時父皇便發誓再不讓你母後生育,因爲父皇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可是在得知你不是父皇的孩子後,曾經有一段時間,父皇心底對你是排斥的,甚至是恨。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吧!』
北堂野淚流滿面。
十五年前,那時候赫葉丹還是個小小的副将,手上的權利也沒有多少,父皇大可以除去他這個“野種”的,可是他沒有,沒有!
抹去淚水,北堂野繼續看下去。
『但是你那麽乖巧懂事,那麽聰明伶俐,父皇的心慢慢的便被你給收複了。記得那時,你許是感覺到了父皇對你的排斥,做事小心翼翼。爲了讨父皇歡心,你親自去禦膳房給父皇端甜品,哪知太燙了,你不小心打翻了甜品,燙得胸膛上都起了水泡,人都疼得快暈了過去,你卻恁是沒有哭一聲,還笑着安慰父皇說沒事。看着那樣懂事的你,父皇心疼極了,也就在那時,父皇徹底想通了,不是父皇的孩子又有什麽關系呢?咱們的父子情份在就好了……』
“嗚嗚嗚,父皇……”北堂野跌坐在地,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聲來。
“小野,你怎麽了?”赫葉丹略微擔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剛剛得到消息,北堂野到了北堂寅德的寝殿,他便趕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看到這個從懂事起就從來沒有的孩子,竟然哭得稀裏嘩啦的。
北堂野突然停止哭聲,一把抹去眼淚水,如一隻發狂的獅子,起身轉向赫葉丹,雙眸沖血,怒聲道:“滾,給我滾出去,這裏是父皇的寝殿,也是你這個外臣能随便進的嗎?!”
“小野!”赫葉丹蹙眉,他以爲他已經給他說清楚了,“我才是你親爹!”
“呵!”北堂野一聲不屑嗤笑,“我北堂野從來都是北堂寅德的兒子,你,給我滾出去!”
話落,手中凝起一道内力便朝赫葉丹打了出去。
赫葉丹沒有躲避,生生的以自己的身體承受了這一下,搖搖欲墜。
他晚上被龍胤打了那一下,隻簡單的服了一粒治内傷的藥,本就沒有恢複過來。剛剛想着府上出了事又往回趕,剛到宮門口便收到宮中異變的消息,又匆匆往回趕,此時哪裏還能承受北堂野憤怒的一擊?
“嘔。”
一口鮮血從赫葉丹的口中噴出,并未能引起北堂野的半分内疚。赫葉丹抹去唇角的鮮血,淡淡道:“你母後的情況不太好,你一會去看看她吧,我走了。”
掃了一眼桌上明黃色的卷軸,赫葉丹朝外走去。那道遺旨,不管寫的什麽,他都不放在心上,這個北戎天下,本來就是他給他的兒子拼來的,除了他的兒子,任何人都不能坐上那個位置!不但是北戎,他還會爲他拼得更多!
北堂野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中自始自終沒有半分眷戀,待到赫葉丹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他的目光才再次回到信箋上。
『小野,父皇早在得知你不是父皇兒子的時候,就留意到你母後與赫葉丹的關系。不要怪你母後,她或許是覺得這深宮中寂寞了,畢竟父皇作爲一國之君,身後還有太多的女人需要安撫,父皇能給你母後的,除了後宮之主的位置,便隻有這個了。或許你會覺得父皇窩囊,居然可以放縱自己心愛的女人與人勾搭在一起,但是隻要你母後開心,父皇無悔……』
傻子啊,父皇你就是個傻子啊!你給了母後那麽多,可是她卻反過來害死你,這樣的母後,我怎麽可能不怪她,怎麽可能原諒她?
『小野,父皇走了,北戎就交給你了。這是父皇深思熟慮的結果,就像當初得知你不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仍執意立你爲太子一樣。父皇覺得,諸多皇子中,你是最努力、最正直、也最聰明的那一個,根據父皇的觀察,你對北戎的子民更是用心的在對待,北戎交給你,父皇才放心。當然父皇還有另一個考量,赫葉丹不管怎麽樣,是不會傷害自己孩子的,既然北戎給了你,父皇相信他定會好好的輔佐你!孩子,不要逃避,好好的打理北戎,這是父皇最後的請求……』
北堂野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一個帝王,竟然會有如此寬廣的胸襟。
這個男人,值得他北堂野敬重!
父皇,你安心的去吧,兒子這輩子隻有你一個父親。北戎,兒子一定會爲你守好!
北堂野吸了吸鼻子,将信紙折好放進信封,拾起桌上的聖旨,大步出了北堂寅德的寝殿。在經過一條通往阿奴雅寝殿的岔路時,他停下了腳步,稍作思忖,便拐了進去。
屏退要禀報的宮女,北堂野徑直走進了阿奴雅的寝室。
裏頭,小宮女見到北堂野要見禮,連忙制止了,并做了個手勢讓她們出去。他走到榻前,看見安安靜靜躺在榻上的阿奴雅并沒有睡着,眼神空洞的盯着屋頂。
北堂野在榻沿坐了下來,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阿奴雅許久,才喚道:“母後,造成今天這一切的,是你自己呢,你心裏還會怨怪誰嗎?”
阿奴雅的身體猛地一顫,眨了眨眼,轉向北堂野,看着目無表情的兒子,沒有說話。
北堂野掏出聖旨,在阿奴雅的眼前展開來,握着卷軸的兩邊面向她,“這是父皇的遺旨,你好好的瞧瞧,上面是兒子的名字,對比起來,你可覺得你的心思有多麽的肮髒?你放心,兒子不會怪你,那也是父皇的意思。”
阿奴雅直直的盯着遺旨上面熟悉的字迹,眼角劃下一滴晶瑩的淚水。
北堂野視而不見,收起聖旨,又掏出那封信甩在阿奴雅的身邊道:“你好好的看看吧!”
話落,他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哇啊啊啊——”
身後,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哭傳出,北堂野的腳步隻頓了一下,便毫不留戀的離去。
赫葉丹剛剛從北堂寅德的寝殿離開後便回了自己的将軍府,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不做思考,赫葉丹帶着一對人便往後院趕去。越到後頭,血腥味越發的濃郁。
匆匆趕到花房門口,黑衣人死了一片。
一人趕忙上前查看,一連扯開好幾個蒙面的面巾,發現都是将軍府的暗衛。
赫葉丹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的強烈。腳下生風,趕忙到了地下石室,發現果然如他預期的,沉睡的傀儡全都醒了過來,張牙舞爪的扒着鐵栅欄。
這些就是導緻他剛剛險些失控的因素。
濃烈的藥味,充盈鼻腔,赫葉丹心裏暗暗的道,君绮蘿果真是厲害啊,居然能讓這些傀儡舒醒過來。
他趕忙讓人撒藥粉,一邊又念了幾個口訣,那些傀儡才安靜下來,目光一如既往的空洞,神情一如既往的呆滞。
赫葉丹安撫好這些傀儡,便迫不及待的去了裏面的石室,剛到門口,他便感到一陣透心涼,鐵栅門被砍開了,歪倒在一邊,裏頭半個人也沒有,地上有些星星點點的血迹。
施了輕功往裏趕,兩邊的石室裏全是空的。不用想,龍翊天肯定不在了!
“君绮蘿,龍胤,你倆好樣的!”停在關龍翊天的門前,赫葉丹左手抓住一根鐵條,右手則狠狠的一拳砸了上去,頓時一陣地動山搖,石粒簌簌往下掉。
現在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二人根本就是爲了龍翊天來的!那天發現龍翊天醒來,君绮蘿和龍胤應該就在這裏,難怪那天守門的暗衛到現在都不知所蹤,想來是早就死翹翹了。
虧他還自負的爲他們創造了今晚的機會,難怪龍胤會在他想回來查探的時候多番阻撓,原來都是計劃好的。再加上陰錯陽差的發生那些事,讓他們有了充足的時間可以逃離。
“将軍,那些飛鷹騎都跑了,現在怎麽辦?”有人問道。
赫葉丹身上的氣息瞬時變得森冷,“這些飛鷹騎多年被控制,身體早就不如以前,若非沒有本将軍的秘術支撐,就是一群半殘廢,他們帶着那麽多人應該逃得不遠,穆狼、阿爾丹,紮木合紮木禮正在搜城,想必會有蛛絲馬迹,你速速帶領三萬大軍去給本将軍追,追不回來,全部誅殺!”
“是!”立即兩名大将退離石室。
“嘔……”赫葉丹放松下來,便覺得體内氣血翻湧,不受控制的再次嘔出兩口血來。
有侍衛連忙上前扶住他,“将軍,屬下扶你回去休息吧。”
赫葉丹捂住心口點了點頭,在侍衛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進自己的寝室,赫葉丹便覺得不對勁了。他對于東西的擺置很有規律,負責打掃的人都知道。然而此時,許多東西都有翻過的痕迹,有的甚至不在本來的位置上。
他火急火燎的推開攙着自己的侍衛,徑直奔向室内的大炕,掀開被單,在靠近牆壁地面的炕腳下,撬開一塊條石,伸手在裏面掏出一隻黑色的普通木盒子,打開來,裏面空空如也。
“嘭!”
赫葉丹心潮難平,抱起盒子一把将它掼在地上,頓時盒子碎裂成碎片,散落在四周。他怒聲喝道:“去給本将軍瞧瞧羅欣兒那個踐人在哪裏,速速給本将軍帶來。另外晚上侍候她的人,也給本将軍帶過來。”
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守在外頭的手下立即前去辦事。
其實聯想到今晚發生的事,對于羅欣兒還在不在将軍府,赫葉丹已經不抱希望了,隻是心中還餘下僥幸的心理存在。果然沒多時,前去搜查羅欣兒的人回來,“将軍,整個将軍府沒有看得羅欣兒的身影;哪兩個侍候她的婢女喝醉酒睡在下人房裏。”
“很好!”赫葉丹一掌拍碎了一張上好的楠木桌,然後站起身來,“給本将軍備馬,本将軍親自去追!另外給本将軍将那兩名婢女給剁了喂狗。”
北堂野回了太子府立即就去了石室。
君绮蘿和龍胤正在打坐調息,聽到聲音雙雙睜開眼來,見北堂野神情有些落寞,君绮蘿忙問道:“怎麽了?”
北堂野沒說話,從袖中取出聖旨遞給了君绮蘿。
君绮蘿展開一看,便被北堂寅德的大義給感動了,“北堂野,你有一個好父皇!”
“我東陵的皇帝如果這般,又何愁東陵民心不穩?”龍胤亦道。
北堂野點頭道:“是的,我北堂野今生今世,隻有他一個父親,北戎,一定會在我的手下更上一層樓!”
君绮蘿忽然發現,褪去了冷硬外衣收斂起那張賤嘴的北堂野,竟也有幾分帝王的樣子。她相信,北堂野一定會是個好君王。
“北堂野,咱們達成一個協議吧。”君绮蘿忽然道。
“什麽協議?”北堂野問。
“我們的心思,從來沒對你隐瞞過,我們遲早是要取東陵而代之的,不爲那個至高無上的帝位,而是爲了我東陵的數萬萬百姓!”君绮蘿神色認真,“所以,在我們有生之年,北戎和東陵,不要再有戰争了。北戎要發展,可以從商業和農業上去發展,這點,我可以幫助你們。”
北堂野沒想到君绮蘿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看向龍胤,龍胤倨傲的點頭,那意思好似再說,阿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好!”不作他想,北堂野鄭重的道:“隻要我北堂野在世一天,北戎就不會對你們統治下的東陵發起戰争!另外,三年前我北戎以卑劣手段取得的汶城和錫城兩座城池,我無條件奉送給你們。”
龍胤挑眉,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北堂野。
“咳咳,”北堂野輕咳兩聲道:“其實不用我送,你們也會搶回去的,不是嗎?如此我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既避免了雙方的傷亡,還讓你們欠我個人情,何樂而不爲?”
“你這個人情我們收下了,隻是你做得了赫葉丹的主嗎?”君绮蘿揚眉,神情與龍胤如出一轍。
北堂野晃了下神,不過很快便收起了心中異樣的感覺,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我才是這個國家的君王,不是嗎?!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像父皇那樣軟弱,也沒有他那麽多的顧慮,就算那倆人是我的親身父母,也不能阻礙我要整頓北戎的決心!”
“那想必他朝我們對赫葉丹發起攻擊,你也是不會反對的了?”龍胤問道。
北堂野一愣,稍瞬誠懇的道:“或者你們會以爲我大逆不道,但是這輩子,我北堂野隻認定北堂寅德一個父親!處于道義,我不會對赫葉丹怎麽樣,但是他自己造下的孽,勢必要他自己去還的,你們會對他怎樣,我管不着,更不會管!”
第一次,龍胤對北堂野有了新的認識。這個男人,除了嘴賤了一點,其實還滿坦蕩的。
“主子,主母。”
暗門打開,青衣欣喜的聲音傳來,不多時,人也就到了龍胤他們面前。
君绮蘿看着青衣的神情,眼睛頓時一亮,“成功了?”
青衣看了看北堂野,然後再看向龍胤,見他點頭,才道:“剛剛收到信号,他們已經出城了。”
“很好!”君绮蘿從地上躍起來,看向北堂野,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北堂野,我們即刻就要出城,你能不能幫幫我們?”雖然他們可以施輕功出城,隻是一路上肯定少不得遇到赫葉丹的人。
“君绮蘿,你的身體受得了馬車颠簸嗎?”北堂野擔憂的看着君绮蘿,雖然經過調息她的臉色好了很多,可是依舊蒼白。而且這一别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見面,他私心裏希望她能多在太子府待一段時間。
龍胤突然感覺到什麽,起身一把将君绮蘿攬進懷裏道:“你可以将馬車墊得厚實一些。”
北堂野看着龍胤那副保護者的姿态,淡淡一笑,點頭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