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視線,帝高陽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奏折的批閱上。
帝聿站了将近一個時辰,帝高陽才批閱好最後一本奏折,起身走到他面前,帝聿下意識的就退後兩步,随後像是意識到什麽一般,停在原地站直了身子,低低的喊了聲:“皇姑母。”然後又道:“我知道錯了,願意受罰。”
帝高陽沒有應聲,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帝聿隻好定了定神,又接着說道:“我知道千丈之堤,以蝼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
“我今日多有懶怠,因貪圖玩樂而擱置學業事小,他日若還如此耽于玩樂,誤國誤民事大。”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若玩物喪志,爲臣民所厭,必然得群起而攻之,從而遺禍家國,毀祖宗基業。”
帝聿絞盡腦汁,幾乎把他腦子裏能想到的詞都用上了,可是帝高陽依舊還是不曾應聲。
他隻好接着說道:“我若不思進取,整日隻知玩樂,縱使有皇姑母攝政輔國,賢臣名将從之,也隻會像扶不起的阿鬥,使江山落入他人手中。”
帝高陽始終面色平靜,讓人看不出喜怒,帝聿雙手不安的拽着衣角,在腦中搜刮着,看還有沒有什麽能說的。
然,還未等他搜刮出來什麽别的話來,帝高陽卻頗爲贊賞的說了一句:“嗯,認識很深刻。”
明明是一句誇贊,可是帝聿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不敢有絲毫放松,他隐隐有些不安,總覺得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奏。
果然,帝高陽下一句就說道:“既然什麽都清楚,爲何還偏要反其道而行。”
帝聿隻覺渾身如墜冰窟。
爲何反其道而行?
他在心裏想了想,大抵是因爲每個人都會有惰性吧。
但大多數想要努力出頭之人,都會去克服自身的惰性,可他卻已經是坐擁江山、受萬人敬仰的皇帝了,不用在努力就已經有了衆人所求的權勢、地位、金錢等。
這麽想着,帝聿猛然一驚,額頭上開始有豆大的汗珠冒了出來。
自古高處不勝寒,越是身居高處,越該注意言行,時刻保持清醒,若不然一着不慎,必被人從高處推落,跌下深淵。
隻是想想,帝聿就後怕不已。
“看來皇上這會兒已經想透徹了。”帝高陽好聽的聲音想起,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讓人聽不出喜怒。
但是帝聿還是可以感覺到,之前彌漫在他周圍的那股壓力弱了許多。
“皇姑母,我受教了。”帝聿撩了衣袍,緩緩的跪在堅硬冰冷的理石地面上,朗聲道:“請皇姑母責罰。”
若說之前長篇大論的認錯,還有些想要逃避責罰的心思,這會兒他已經是誠心誠意的認錯認罰。
帝高陽卻沒說罰還是不罰,隻是淡淡的道:“時候不早了,皇上回去歇了吧。”
“皇姑母?”帝聿不解,以往他若是犯了錯,或是行爲有所懶怠,都會被狠狠收拾一頓,爲何今日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呢?
他擡起頭,若有所思的望着帝高陽,那張清冷出塵的面容,眉宇間有些遠離俗世、不食煙火的味道。
帝聿第一次覺得,他的這位皇姑母怕是要比九重天上的仙人還好看。
帝高陽因爲他如炬般的目光微微蹙眉,聲音淡淡的補充道:“皇上若是今晚不想好好睡個覺,以應付明日之後,每日兩個時辰的馬步,倒也可以先還了遲來那三刻半的債。”
“不,不用!”帝聿幾乎是下意識的拒絕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剛剛消散了一些的壓力又回來了。
他擡頭再去看自家皇姑母,發現她依舊還是面色平靜,可卻無端讓他感覺到了危險,他慌忙将目光收斂,恭謹的道:“謹遵皇姑母安排,我這就回去休息。”
頓了頓,他又保證似的說了一句:“明日午時我定準時過來。”
帝高陽覺得還算滿意,擡手讓他起來,又喚人去尋了他身邊服侍的人過來,将他好生送走,然後才去了洗漱間沐浴一番回房安寝。
如此過了幾日,帝聿未有懈怠的每日紮上兩個時辰的馬步,一開始還會大汗淋漓、氣息不穩,到如今雖不說穩如泰山,倒也差不離了。
等兩個時辰後沐浴過一番,又會來請教功課,帝高陽倒也都耐心講解了,碰到帝聿見解出彩的時候還會誇上兩句。
小内侍這幾日也在内學堂跟着衆人學着文武藝,每日倒也勤勤懇懇,看上去頗爲用功。
這日,給帝聿講完功課之後,帝高陽就招來内學堂裏,給小内侍上課的張、楊兩位師傅,分别詢問了文武課程的進度以及小内侍學習的情況。
教武藝的張師傅覺得小内侍天賦極高,不僅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如今已經将一套拳法學了八成,劍法也學了五成。
授文學的楊師傅提起小内侍,卻始終皺着眉,言語間多有不喜,說是他連着幾日都不曾跟上課程,布置一些簡單的詩句給他,也一句都背不出來,看着勤勉,卻不知實際是否真的如此用功。
帝高陽點了點頭,表示對這些情況都了解了,然後讓人送了張、楊二人離去。
她并未直接叫了小内侍過來詢問,而是在第二日巳時,小内侍過來找她的時候,才問道:“這幾日在内學堂學習,感覺如何?”
小内侍原本站的筆直,聞言卻身子微微一顫,猶豫了一下才道:“尚可。”
帝高陽心中已然有數,面上卻不顯,隻是随意的問着:“你也跟我學了幾日的修煉之術了,如今修爲如何了?可有長進?”
也不待小内侍回答,帝高陽就又道:“過幾日内學堂會選出幾個資質尚可,有練氣五層以上修爲的内侍或宮女,跟着幾位郡主世子去雁蕩山脈曆練,我剛好需要那裏的一味靈果,你可有把握選上,替我去尋來?”
小内侍這才慌張起來,想說什麽又不敢說,支支吾吾了許久,最後在帝高陽有些發冷的目光壓迫下,才說磕磕絆絆的說道:“奴,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