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若轉進垂花門,正屋門口,站着一群陌生的丫頭婆子,周婉若頓住腳步,疑惑的看向迎出來的羽箭,羽箭面無表情的低聲解釋道:
“汝南王世子妃來看王妃。”
周婉若愕然半張着嘴,立即反應過來,拎着裙子,急步進了屋。
屋裏,李小暖和王妃對面坐在榻上,王妃半垂着頭,面前的幾上放着兩封信,一封裹着明黃面,那是進上的折子,另外一封裝在信封裏,封口處卻還支開着,李小暖直直的坐着,滿眼悲憫哀傷的看着誠王妃,
程絮儀拘謹的斜坐在李小暖一側,見周婉若進來,急忙站起來迎了過去,周婉若滿腹心事,幾步奔到誠王妃面前,
“母親?”
誠王妃不等周婉若說完,擡手止住她的話,面容沉靜中帶着解脫,示意着她和程絮儀,
“坐下吧。”
程絮儀拘謹的斜坐着,周婉若坐在榻沿上,下意識的伸手拉着誠王妃的衣袖,李小暖憐憫的看着她,誠王妃拍了拍周婉若的手,安然的吩咐道:
“我把你托付給了世子妃,往後,你視她如我。”
周婉若恐懼的睜大了眼睛,李小暖移開目光,垂下了頭,這樣的生離死别,是她永遠不想面對的,不管是别人,還是自己。誠王妃伸手攬過周婉若,輕輕撫着女兒的後背,聲音平緩的交待着:
“我留了封信,仔細交待了你哥哥,你是個懂事的,往後你和你哥哥成親,隻看着人好明理就行,旁的……”
誠王妃頓住話頭,轉頭看着李小暖,神情安甯中帶着絲笑意,
“您就多費心,我這丫頭我倒不擔心,就是世遠,那是個楞頭楞腦的傻子。”
“您放心。”
李小暖低聲答道,誠王妃低頭看着低低的哀哭不已的女兒,不再理會她,取了榻幾一側放着的封泥,仔細封好了那封張着口的信,掂起來看了看,遞給了周婉若,
“皇上已經調了你哥哥去北邊前線效力,過幾天就要回到京城了,把這信給他,把母親的吩咐也說給他聽。”
周婉若接過信,一邊哭一邊點着頭,誠王妃也不看她,轉頭看着李小暖,
“你帶她去住一陣子吧。”
李小暖低低的歎了口氣,起身下了榻,程絮儀看了李小暖一眼,忙上前扶着周婉若,口吃的勸道:
“婉若,我······咱們······”
周婉若死死拉着母親的手不肯松,誠王妃眼神甯靜的看着女兒,溫和的低聲吩咐道:
“去吧,跟世子妃去住一陣子,這院子,也要交還給宗人府,往後,等你哥哥回來,再說吧,不要哭了,記住母親的話。”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着哭成淚人兒的周婉若,閉了閉眼睛,轉頭吩咐着羽箭:
“侍候姑娘上車吧。”
羽箭眼淚撲簌簌落着,跪在地上,沖着誠王妃重重的連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垂着頭,也不看誠王妃,抱起周婉若,跟在李小暖身後出了門,程絮儀彎腰揀起周婉若的帕子,一路小跑着跟在後面出了垂花門。
李小暖看着羽箭抱着周婉若上了車,程絮儀好跟在後面爬到了車上,才扶着蟬翼的手上了車,車子晃動了下,出了誠王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蟬翼倒了杯茶,小心的遞給一臉陰沉的李小暖,李小暖揮了揮手,蟬翼将茶放到一邊,輕輕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少夫人,就沒有别的法子?”
“能有什麽法子?”
李小暖沉默了半晌,傷感異常的說道,
“這個世間的女人,能有什麽法子?誠王,那是謀逆。”
蟬翼小心的看着突然激憤起來的李小暖,李小暖直起身子,半晌,突然長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倒在靠枕上,
“王妃是個奇女子,到底救了兒女的性命前程。”
“她也不用死啊,爲什麽一定要死?少夫人不是說,誠王是她殺的麽?她立了功的。”
蟬翼低低的嘟嚷着,李小暖靠在靠枕上,身子軟軟的随着車子晃動着,一聲接一聲的歎着氣,
“這世間,豈能容得下婦殺夫?不殺,于她是謀逆大罪,殺了,她就是殺夫之婦,也難容于世間,遇人不淑,就是這樣,她死了,才能全節,她的一雙兒女,才能活的好。”
蟬翼眨着眼睛,跟着李小暖歎着氣,
“男人混帳,倒讓女人抵罪!”
李小暖往後靠着,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誠王妃看着哭得幾乎暈死過去的女兒被抱着出去,突然擡手捂着不停抽動的臉頰,半晌才勉強自己平靜下來,仰着頭,長長的歎了口氣,叫了金翎進來,往淨房進去了。
金翎帶着人,侍候着誠王妃沐浴洗漱,穿了王妃大禮服,誠王妃緩緩的走到已經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正屋,盤膝端坐在坐榻上,伸手接過哭成淚人的金翎手裏的赤金塊,放到嘴裏,直着脖子生咽了下去。
誠王妃的遺折,是明折,由禮部呈進了宮裏,皇上歎息了半晌,依着誠王妃的意願,明發天下。
幾天後,林懷業陪着周世遠,風塵憔悴的趕回了京城。
誠王府一片頹敗之氣,正殿内,一左一右放着兩具黑漆棺木,周婉若一身重孝,孤零零的跪在右邊的棺木旁,哭的已經沒了眼淚。
程絮儀寸步不離的陪着周婉若,蘭初帶着十幾個汝南王府的丫頭婆子,随身照顧着,外頭,是靖北王府和林府的管事,帶着兩府的家丁婆子,忙着些不得不忙的事。
誠王府的仆從下人,還安然留在府裏的,也就是跟着誠王妃去過隴州府的幾個丫頭婆子,聚在周婉若身邊侍候着,餘下的,幾乎都涉着謀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闊大的誠王府,除了放着棺木的正殿,其餘各處,都被刑部抄檢過了,用封條封着,那威風八面、風光無比的誠王府,片刻間,就凋零的仿佛要斷了根。
周世遠在誠王妃靈前跪守了一夜,隔天一早,旨意就傳到了誠王府,誠王周景誠謀逆,貶爲庶人,誠王妃已義絕誠王,以親王妃禮歸葬皇陵,發配周世遠至程恪軍中效力,周世新附逆不悟,通緝天下,周婉若至福音寺,爲其母守孝三年。
誠王謀逆大事,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落了幕,日夜提着心的京城權貴們長長舒了口氣,新朝最大的危機,大家都算是安然熬過了。
歸葬了先皇,信王上了折子,求守先皇陵,周景然立即準了信王的折子,信王妃湯氏端坐在榻上,看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側妃錢氏,淡淡的吩咐道:
“明天一早,我和爺就啓程了,這府裏,就托付給你了。”
錢氏轉頭看着面色青灰,随意的歪在信王妃對面的周景信,周景信看着王妃湯氏,滿臉譏笑的說道:
“我要死,你們就拼死攔着,爲什麽要攔着?啊?湯相和錢家,都是聰明人家,多少識實務?!你們怕什麽?我死了,你們一個個都能好好的活着,如今我要去守陵,你也要跟着,跟着做什麽?”
錢氏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湯氏垂着眼簾,也不看周景信,隻接着吩咐着錢氏,
“我和爺這一去,也就沒個回來的時候了,幾個孩子,你看着安置吧,我的嫁妝都在這裏了,也交給你收着。”
周景信臉上的譏笑更濃了,錢氏膽怯的掃了眼周景信,看着湯氏低聲說道:
“王妃,還是我陪爺去守陵,您留下來看着府裏,您知道,我是個沒本事的,性子又懦,這府裏,我怕撐不起來,還是我陪爺去,您看着孩子。”
“哼!如今陪着爺,可不是好事,這還要争?”
湯氏轉頭看了眼周景信,淡淡的說道:
“我同你去守陵,倒不是爲了你,大嫂子是爲了兩個孩子,我也不過是爲了孩子。”
湯氏說着,也不理會臉色鐵青的周景信,轉頭看着錢氏,低聲解釋道:
“這事我仔細想了無數遍,就是想着你是個沒本事,性子弱的,才留你守着府裏,從前我對不住你的地方多……你是個心善的,孩子交給你,我也放心,我和爺去守了陵,皇上對咱們府上,也就沒了心結,你性子又懦也膽小,錢家,連着敏王府,你父親和古家又親近,我和爺走後,你約束着幾個孩子,安穩度日,一個平安是無礙的,咱們如今,不過求個平安。”
湯氏閉了閉眼睛,
“我也想過死,倒幹脆,可我和爺死也死不得,不該死的死了,也是要連累了孩子。”
湯氏聲音哽住了,周景信仰頭倒在靠枕上,睡着了一般閉着眼睛,眼角慢慢滲出滴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