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若是勞累驚吓過度,受了風寒,雖說不是什麽疑難病症,可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行人在小鎮子上,直耽誤了七八天,誠王妃日日夜夜守着女兒,擔憂女兒、也焦急着太原府的境況,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火泡,雖說心急如焚,可若不等女兒身子好了就啓程,指不定不到太原府,就要了女兒的命,唉,畢竟是金尊玉貴養大的,誠五妃也隻好耐着性子,等着周婉若病愈。
先皇頭七剛過,周景誠就在太原府稱了帝,宣稱周景然謀逆矯诏,讨檄的文書十萬火急被遞進了宮裏。
文德殿裏,周景然一身斬衰孝衣,散着頭發,背着手站在窗前,帶着絲冷漠,聽着湯丞相平平無波的念着誠王的讨伐檄文,汝南王坐在右邊第一隻鼓凳上,半閉着眼睛,仿佛正在養神般,耳邊挂着湯丞相的聲音,心思卻轉到了别處,嚴丞相側着身子,坐在汝南王對面的鼓凳上,擰着眉頭仔細聽着檄文,信王眯着眼睛,緊緊盯着周景然的背影,敏王坐在信王下首,恭謹的聽着檄文,不時擔憂的瞄一眼滿身憤然的信王。
吏部尚書盧文隆站在嚴丞相身後,一邊仔細聽着檄文,一邊留神着汝南王,禮部尚書楊遠峰極其規矩的站立着,全神貫注在檄文和周景然身上,新任的兵部代尚書伍次遠臉上浮着濃濃的怒氣,仿佛立時就要請戰,工部尚書姚安勤和刑部尚書趙俊世穩穩的并立着,心定神閑的凝神聽着檄文,戶部尚書曹清儀擰着眉頭,摸着袖子裏的折子,一邊聽一邊仔細再理一遍糧草銀錢,備着皇上詢問,這一開戰,戶部極是吃重,先皇入葬、新皇登基、後妃冊封,這些大典,可都是銀子,如今又要打仗!
湯丞相念完了檄文,一邊卷着,一邊擡頭看着周景然,周景然慢慢轉過身,淡淡的吩咐道:
“你們先議議吧。”
伍次遠正想說話,突然醒悟過來,忙轉頭盯着嚴丞相,嚴丞相卻在看着湯丞相,湯丞相轉頭看着汝南王,汝南王掃了信王和敏王一眼,看着周景然,恭謹的說道:
“還是先聽聽兩位王爺的意思吧。”
信王‘呼’的就要站起來,卻被敏王拉着胳膊又坐了回去,周景然眼眶抖動了下,也不看周景敏,隻盯着周景信,溫和的說道:
“二哥先說說吧。”
“先皇走時,可隻有你一個在身邊!”
湯丞相臉色鐵青中泛着灰白,轉頭看着信王厲聲斥責道:
“信王爺失禮了!跟皇上豈有你我之禮?”
說着轉頭看着禮部尚書楊遠峰,接着斥責道:
“你是禮部尚書,掌着儀禮大事,這百官的禮儀之道,怎麽教導成這樣?”
楊遠峰忙沖着周景然,長揖告着罪,周景信臉色鐵青,咬着嘴唇,滿眼恨意的死盯着湯丞相,周景敏忙推着他,急切的解釋道:
“哪是隻有皇上在,湯相、嚴相、還有曹大人,不都在嗎?大哥,不,那個誠王也在,你怎麽能這麽跟皇上說話?”
“三哥是好心。”
周景然看着周景信,聲音平緩中帶着些許冷意,
“二哥傷心過度,傷着心神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
湯丞相眼底泛着苦澀,忙站起來建議道:
“皇上,信王爺一時傷心過度,心神失守,還是着人送他回去吧,免得神情恍惚,做出禍事來。”
“嗯。”
周景然答應着,侍立在殿角的内侍頭兒努了努嘴,幾個青壯内侍上前,一半扶一半架着周景信退了出去。
汝南王看着短短幾天間就蒼老起來的湯丞相,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看了看周景敏,轉頭看着周景然建議道:
“皇上,這一戰,隻怕避不過去,臣的意思,讓程恪領兵,您看?”
周景然轉過頭,征詢般看着衆人,嚴丞相撚着胡須,擰着眉頭,仿佛經過極其認真的思索,
“臣也覺得汝南王世子最合适。”
衆人跟着點頭贊同着,湯丞相轉頭看着戶部尚書曹清儀說道:
“皇上,打仗打的都是後方,這兵馬一動,就是金山銀山、米山面山,若隻有戶部和兵部兩家各自調度着,隻怕曹大人和伍大人這兩處一來過于吃重,二來,怕這兩部之外的地方調度不利,臣的意思,要不後勤辎重之事,就讓嚴相統總着?”
“湯相這話極是,到底是多年爲相,想的周到。”
周景然連聲誇贊着,凝神想了想,看了看嚴丞相,又轉頭看着湯丞相,
“這仗,要速戰速決,不可久拖,嚴相在這統籌調度上不如你,還是由你統總調度吧,兵部這邊,讓汝南王幫你費心看着。”
湯丞相急忙答應着,心底暗暗松了口氣,這樣的大事,肯讓他統籌調度,皇上還是信任着他的,隻要信任,那就好,拼了這場下來,這份功勞,也能保的他一家平安了。
戰争的陰雲悄然而迅速的籠在了元徽朝萬千子民的頭上,明亮的燈光下,李小暖散着頭發,靠在羅漢床上,面前攤着幾本帳本子,一個小算盤,正細細計算着戶部和自己手裏的銀糧,還有兩浙路那些商人們手裏的糧食。
算了半晌,李小暖合上帳冊子,重重歎了口氣,自己手裏的糧食還真是不多,這戰争最好别拖太長時候,太平時節才有銀子賺,這戰争的财,發起來總歸心裏不大安甯。
太原城**外外,一片殺氣騰騰,誠王初七日就在王府登基稱了帝,無數使者帶着誠王的書信和無數的許諾,奔往北邊各部族,太原府的兵力不夠,糧草銀錢更是極缺,要奪回天下,奪回京城,他需要北邊各部族的支持和幫助。
淩晨時分,王府巍峨的正殿内,誠王一身明黃铠甲,端坐在寶座上,周景新昂首挺胸,侍立在誠王身邊,誠王轉頭掃視着站了滿滿一屋子的将領文官,氣勢揚揚的吩咐道:
“不過一兩個月,打回京城!朕要清幹淨那些逆賊!發兵秦鳳路,先給朕取了隴州府!”
衆人齊聲應諾着,誠王站起來,大步出了府門,上了馬,出城引着人,往秦鳳路隴州府殺去。
誠王妃帶着周婉若,進了北三路,還沒趕到太原府,就聽到了誠王引兵殺去秦鳳路的信兒,一行十來個人忙又調了方向,往隴州府趕去。
一進北三路地界,一直跟随護衛着她們的那些護衛,就告辭返回了京城,一支極小的商隊,四五個走親訪友的年青人,不遠不近的綴着一行人的車子,仿佛一條路的旅伴,和誠王妃一行人同行同歇,誠王妃細細看了一天,長長的舒了口氣,進了北三路,世子妃給她和婉若的明衛,現在換成了暗衛。
誠王妃一行四人調轉方向,又奔了幾天,才進了秦鳳路地界,誠王妃歪在車廂裏,閉着眼睛,似睡非睡的養着神,周婉若将簾子掀起條縫,無聊的往後打量着,突然,周婉若低低的驚呼着,簾子從手裏滑下來,誠王妃急忙坐起來,關切的摟着女兒,
“什麽東西吓着你了?”
周婉若滿臉驚恐的看着母親,擡着手指,想指外面,卻又仿佛不敢指,誠王妃疑惑的掀起車簾,探頭往外看去。
車子已經進了秦鳳路地界,外面,一片焦土,遠處的村莊,仿佛還在冒着煙,這條路兩邊,原本繁華的集鎮,被燒得隻殘餘着焦黑的半面牆壁,斷壁殘垣間,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斷手斷腿,就連樹上,也挂着些完整或不完整的男女老幼,風中,彌滿了燒焦的皮肉的惡臭味。
誠王妃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被一陣惡臭撲到面上,胃裏翻騰着嘔了出來,周婉若急忙撲過去,誠王妃回手将她推回車子裏,一邊用帕子拭着嘴,一邊厲聲吩咐道:
“坐好,别往外看!”
誠王妃拉緊車簾子掖好,周婉若扁着嘴,仿佛一碰就要大哭起來,
“母親,難道這都是父親幹的?他怎麽能這樣?”
誠王妃伸手摟住女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商隊和那四五個人,悄悄的收攏在誠王妃一行幾輛車周圍,扔了多餘的行李,握着刀劍,亮着箭囊,背對着車子,警惕異常的快速往隴州府行進着。
一路上,慘狀有增無減,偶爾遇到一兩個劫後餘生的幸運兒,卻是不等人看清楚,就如驚弓之鳥般逃得片刻間沒了蹤影,除此之外,幾乎沒遇到一個活物,一行人仿佛行走在死寂的地獄中。
走了兩天一夜,傍晚時分,靠近了隴州府,誠王妃掀起車簾子,沉聲問道:
“你們誰是領頭的,我有話說。”
一個二十歲左右,面容極其憨厚的書生模樣的人拉着馬,靠近誠王妃的車子,拱了拱手,
“王妃有什麽吩咐?”
“你們就跟着我進城吧,就說是王府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