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國公夫人小心的取過自己帶來的墨綠綢包袱,推到姚四小姐面前,往前湊了湊,低低的說道:
“把這個給懷業帶好,這裏頭,都是藥,南邊瘴氣、蚊蟲多,有了這些藥就不怕了,包裏有很多,足夠他們兩個人用的,千萬收好。”
姚四小姐将包袱挑開個角,往裏看了看,驚訝的問道:
“母親從哪裏買的這藥?婆婆這幾天也在四處遣人買藥,别買重了。”
“哼!”
姚國公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欲言又止,看着莫名其妙的姚四小姐,到底不放心,又往前湊了湊,低低的解釋道:
“這藥外頭哪裏買得到?外頭買的那些藥統不管用!這包裏的藥,是……是救了你的那個姐姐讓人送來的,千萬收好,有銀子也買不到。”
姚四小姐眨了眨眼睛,
“救過我?誰救過我?噢……”
姚四小姐恍然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是……”
姚國公夫人擡手捂住了她的嘴,
“叫什麽?你知道就行了,收好吧,有了這些藥,也就能放全心了,人家可沒什麽壞心眼,好了,我回去了,懷業去這一趟也好,倒是南邊安生,這是你父親的話,過個幾年回來,說不定倒是福份。”
姚國公夫人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理了理衣襟,就要往後走,姚四小姐忙站起來,上前挽着母親,一直把母親送到二門,看着她車子出了門,才回去院子了。
三月初,周景然的小妾錢氏診出了身孕,李小暖依規矩,遣人道了賀,抱着阿笨站在廊檐下,看着滿院初綻的春花,微微有些感慨,景王妃孟夫人還在病着,戴氏和孫氏勢同水火,如今小妾錢氏又懷了身子,周景然這一碗水,端得可真是平。
三月中,傍晚時分,周世遠和林懷業趕到了南邊軍中,找主帥遞了文書,主帥眼皮也不擡,吩咐護衛照規矩擺台比拳腳、刀馬,林懷業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周世遠說是練過的,可哪裏認真吃過苦頭、下過功夫,隻一個照面,就被人拎着扔下了台子,從裨将到伍長,周世遠一路被摔了幾數回,主帥背着手,彎腰看着被摔的渾身是傷、癱軟在地上的周世遠,眯着眼睛歎了口氣,
“聽說誠王也是個能征能打的,怎麽你這麽膿包?”
主帥說完,慢慢直起身子,牙疼般歪着嘴想了半晌,用腳踢了踢周世遠,
“也沒啥你能幹的差使了,先去洗馬吧,那馬就是嫌棄你,也說不出來。”
主帥說完,轉頭看着林懷業,擡了擡下巴吩咐道:
“我軍帳裏正少個抄寫文書的,你先幹着吧。”
“回大帥,還請大帥恩準,就讓在下和周……周世遠一起當個馬倌吧。”
林懷業看着伏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周世遠,遲疑了下,長揖請求道,大帥贊賞的微微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背着手晃晃蕩蕩的回去主帥軍帳了。
林懷業上前拉着周世遠,低聲勸着他,
“世遠賢弟,别放心上,咱們來,就是來經經磨練的,往後我替你洗馬,你好好練功,再一點點打回來就是,趕緊起來,這地上潮,看趴長了生了濕氣,咱們回去軍帳,我幫你上點藥。”
周世遠耷拉着肩膀,順從的由着林懷業扶着起來,一瘸一拐的跟着大帥身邊的一個侍衛,去了和主帥軍帳隔了四五個帳蓬的一個極小的帳蓬前,擡手指了指,示意了兩人,就轉身回去了,林懷業扶着周世遠進了帳蓬,四下打量着,帳蓬雖極小,可還算整齊幹淨,東西也齊全,也沒有别的人,林懷業長長的舒了口氣,一直提着的心落了回去,看來是着意安排過的,從善而非從惡。
周世遠趴在地氈上,林懷業出去,斜斜歪歪的提了壺熱水進來,倒在銅盆裏,幫周世遠擦了傷處,從墨綠包袱裏挑了瓶藥出來,細細給周世遠塗在了傷處。
周世遠忍着痛,突然伏在氈上,肩頭聳動着哭了起來,林懷業小心的收好藥,笨手笨腳的拿了件幹淨衣服給周世遠蓋在身上,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周世遠轉過頭,滿臉淚痕的看着他,啞着嗓子問道:
“你說,咱們還能活着回去嗎?”
林懷業心裏一酸,伸手拍了拍周世遠手臂,溫和的安慰着他,
“這是什麽話?你這趟來,是王妃的安排,是你母親的安排,不過盼着你在軍中磨練一二,哪有什麽活不活?”
“那些侍衛?還有小厮家丁?他們?”
“他們也沒事,”
林懷業舌頭轉了轉,仿佛一時結住般,咳了一聲,才接着說道:
“也沒事,能有什麽事?不讓跟着咱們,不過是想讓咱們吃些苦,磨練磨練,就是磨練磨練,你放心,沒事,有我呢,咱們一處,好好當差,想想你母親,她還能害了你不成?”
林懷業艱難的勸着周世遠,他心裏笃定處,說不得,能說的出來的理由,都極蒼白。
周世遠呼了口氣,心緒好了些,抽泣了幾聲,伏在地氈上,不大會兒就睡着了,林懷業抱膝坐在周世遠身邊,望着搖曳不已的暈黃豆燈,坐了半晌,站起來,輕手輕腳的出了帳蓬,背着手站在帳蓬門口,望着滿天閃爍的繁星,想出了神。
三月裏,是古大人的忌日,也是李小暖父母的忌日,李小暖早早打發魏嬷嬷和孫嬷嬷回去了上裏鎮,代她祭奠父母和古大人。
程恪回到清漣院,換了衣服,站在榻前,皺着眉頭,看着蹬着腿,咯咯笑得歡暢無比的阿笨,李小暖轉身拉着程恪坐下,抱起阿笨塞到了他懷裏,程恪往後躲着,倒在了榻上,李小暖幹脆将興奮的兩眼放光的阿笨放到了程恪胸前,松開了手。
阿笨高昂着頭,伸手捉住了程恪的耳朵,吭吭嗤嗤的往上努着身子,一不小心用力過猛,臉帖着臉撲倒在程恪胸前,幹脆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程恪努力轉着頭,兩隻手想去推阿笨,又不敢動這個仿佛沒骨頭的軟東西,隻急的亂叫:
“小暖,快把他抱走!這臭小子,唉,别咬,快抱走!”
李小暖袖手看着熱鬧,理也不理程恪的大叫,程恪不敢動阿笨,也不敢挪身子,怕把阿笨摔下來,被阿笨咬得苦惱之極,倒生出主意來,
“小暖,快抱走!我有要緊的事要跟你說,極要緊的事!古家的,快抱走!”
李小暖怔了下,上前抱起咬得津津有味的阿笨,小丫頭托了濕帕子上來,程恪接過擦着臉上的口水,看着眼睛放光,還在盯着他的阿笨,恨恨的威脅道:
“臭小子,你等着!等你長大了,爺好好教訓你!”
阿笨咯咯笑着,興奮的沖程恪搖着胖手,程恪悶‘哼’了一聲,看着李小暖,苦惱的抱怨道:
“他這一天,就沒個安生的時候!”
“也不是,睡着的時候不是安生着的。”
李小暖笑着答道,程恪‘哼’了一聲,揮手屏退了滿屋的丫頭婆子,雙手枕在腦後,靠在靠枕上,盯着抱着支羊脂玉如意咬個不停的阿笨看了一會兒,才轉頭看着李小暖,低聲說道:
“皇上遣了内侍,去上裏鎮祭奠古大人。”
李小暖呆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是公祭還是私祭?”
“雖說沒幾個人知道,皇家無私事。”
程恪低聲說道,李小暖會意的點了點頭,仔細想了想,長長的舒了口氣,從阿笨手裏拿過咬的口水淋漓的玉如意,放到幾上,抱着他站起來,在榻前走了兩圈,看着程恪,笑吟吟的說道:
“前些日子古家大姐姐還過來說,想刻了古大人的文章出來,要不,就刻些出來?”
程恪仔細想了想,笑着點了點頭,
“也好,讓古蕭刻吧。”
“嗯。”
李小暖答應着,将打着呵欠的阿笨打橫抱着,慢慢晃了沒多大會兒,阿笨就呼呼睡着了,程恪忙跳下榻,掀起簾子,招手叫了人進來,抱着阿笨下去歇着了。
三月末,古蕭帶着整理出來的古大人文稿,找到了錢繼遠府上,恭恭敬敬的将書稿呈上,
“錢先生,這是從先父遺稿中理出來的幾篇文章,想請先生看看,輯在一處可合适。”
錢繼遠忙站起來,臉上帶着絲虔誠,雙手接過書稿,讓着古蕭坐下,坐回去将書稿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小心的一頁頁翻看着。
文稿不多,古大人中解元、會元、狀元的三篇文章打頭,後面也就是三五篇随筆,平實卻字字憂國憂民,最後,是那三首詞,古蕭執筆,做了小小的說明。
錢繼遠很快就翻完了,合上文稿,看着古蕭,和藹的問道:
“好是極好,就是少了些,怎麽不多選幾篇?”
“先父的手稿,先祖母走時,化去了大半,餘下的也就這些了。”
古蕭老老實實的說道,錢繼遠閉了閉眼睛,重重的感歎了一聲,
“唉!可惜可惜!老夫人是傷透了心哪!那就這樣吧,刻出來,送幾本給我。”
“是,還想麻煩先生一件事,”
古蕭有些爲難的說道,錢繼遠忙擡手示意着,
“你說,你隻管說。”
“想請先生寫個序。”
古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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