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然急忙揀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擡起頭,眼睛裏帶着絲憤然,看着皇上申辯道:
“我和小恪從界碑鎮回來,眼看着好好的富庶之地淹成那樣,愧疚之餘,心如刀絞,晚上小恪趕過來和我說,他回去和世子妃李氏說了界碑鎮被淹的事,李氏就想出了去界碑鎮預收糧食的主意,米糧五谷,不拘什麽,都以今年甲等市價支現銀預買,至于預賣什麽、賣多少,全憑農戶自己來報。
次年交米糧時,若市價高于預購價,則以市價爲準補銀子或少收糧,若市價低于預購價,則以預購價計,若交來的米糧五谷低于甲等,就以甲等計,若高于甲等,則另補現銀給農戶,若明年交不足,後年再交也成,父親說說,這樣預收糧食,到底……”
周景然低頭看着折子,說不下去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沉聲問道:
“這李氏也懂得經營之道?”
“是,李氏是古家李老夫人娘家侄孫女,從小跟着李老夫人長大,聽說十二三歲起,就學着看帳本管鋪子了。”
周景然恭敬的答道,皇上點了點頭,
“嗯,聽說李氏嫁妝豐厚,陪了不少鋪子過去?”
“好象是,聽小恪說,陪了幾十家鋪子過去。”
皇上緩緩往後靠到靠枕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周景然,半晌,才慢慢的說道:
“你知道愧疚,知道痛心,就是好事,看來,你也不缺銀子用,界碑鎮離京城不過百裏,但凡用些心,讓人先去打聽了,也不至于上這樣的折子,這事,朕自會給你個交待。”
周景然急忙長揖道:
“兒臣不敢,禮部也是爲了朝庭、爲了百姓,也是公心,兒臣……不敢!”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周景然,擡起手指點了點榻前的椅子,
“坐下說話,聽說因了這事,京城傳了些閑話出來?”
“嗯,兒子也聽到了些。”
周景然小心的坐到榻前椅子上,耷拉着肩膀,有些沒精打采的說道,皇上往後靠了靠,微微仰着頭看着雕梁畫棟的屋頂,出了一會兒神,才轉頭看着周景然,語氣平緩的說道:
“這事……就是委屈了李氏,若是不給她些體面轉一轉,往後,李氏在汝南王府隻怕難以立足。”
皇上頓了頓,才接着說道:
“古李氏,就是個極會做生意的,能聚财也知道散财,也從不以銀錢傲人,倒讓人敬重,這李氏從小得她教導,既能入了汝南王的眼,大約也差不了,這樣吧,讓你母親出面,認她做個女兒,封個郡主吧。”
周景然眼裏閃過絲亮光,臉上露出笑容來,
“多謝父親!母親肯定歡喜!這回就不用總抱怨我不是個女兒,不陪她說話了。”
皇上臉上閃過絲笑意,盯着周景然看了一會兒,揮了揮手說道:
“下去吧。”
周景然躊躇着,滿眼擔憂的看着皇上請求道:
“父親病了,兒子留在這兒侍候您,給您念會兒書,晚些再回去吧?”
皇上臉上露出絲溫和的笑意,揮着手說道:
“我不過受了點涼風,人有些倦怠罷了,也算不得病,你回去吧,我歇上一天也就好了。”
周景然忙起身告了退,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周景然出了屋,低頭看着手裏的折子,從旁邊黑漆漆的匣子裏取了幾張紙片出來,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才放回匣子裏,閉上眼睛往後靠了過去,他老了,這最小的兒子,也長大了,羽翼漸漸豐滿,爪牙一天比一天尖利起來。
午後,汝縣、懷縣兩縣聯名遞進來的請賞折子通過驿路明發,經過無數人的手,遞進了宮裏,後面附了餘味堂預收糧食的合約。
禮部左侍郎鍾翰文的折子被皇上轉到了湯丞相和嚴丞相處,一通大罵之後,把鍾翰文貶到了偏僻窮苦的梓州路普州做了通判,讓他‘以體民情’去了。
病中的皇上還是一連下了幾道旨意,先是挑着禮部一星半點的不是,下旨嚴斥了信王“不以純心辦差”,又翻出李老夫人以往善行,谥号“貞惠”,又以皇貴妃所請,以汝南王世子妃李氏小暖爲皇貴妃義女,冊封爲“安福郡主”,一連串的旨意,讓禮部亂成一團,也忙成一團。
嚴丞相得了信兒,來不及回府,急急的吩咐了心腹小厮,奔回府中交待了宋夫人,遣人至古家安頓。
京城官宦世族忙亂着,往古家再祭,往汝南王府道賀。
古家接了旨,周夫人就引着古蕭和嚴氏,即刻出門上了車,往福音寺連做三天法事,上告李老夫人去了,家中隻留了知禮的管事、婆子,引着前來拜祭的人往明遠堂李老夫人靈前祭拜了,再恭敬的送出去。
汝南王府安靜如常,道賀的人不分遠近,都被擋在了二門外,王妃受了風寒,世子妃侍疾,無暇接待。
這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大喜事,在古家和汝南王府的異常平靜中,如同兩滴熱油掉進了冷水裏,很快沒了聲息。
李小暖從正院回來,聽孫嬷嬷仔細說了古家接旨前後的事,長長的舒了口氣,有嚴丞相照看着,古家自是萬事妥當。
李小暖放松着身子,往後靠到靠枕上,想了想,往孫嬷嬷旁邊挪了挪,低聲說道:
“嬷嬷,大姐夫納了鄒氏,這事,夫人知道嗎?”
孫嬷嬷眉頭擰了起來,遲疑着說道:
“倒沒看出來,夫人和少爺都沒看來什麽來。”
“嗯,那煩勞嬷嬷去一趟福音寺,一來替我拜祭老祖宗,二來,探探這話,一定要探明白夫人的意思,若是能再探探嚴氏的話,那就更好了。”
“那少爺?”
“他就不用了,嚴氏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李小暖冷淡的說道,孫嬷嬷微微歎息了一聲,點頭答應着,
“那我這就去。”
“明天趕早過去吧,蘭初還沒回來,這會兒過去,晚上就趕不回來了,這幾天事多,你們兩個都不在,外院我不大放心。”
李小暖低聲說道,孫嬷嬷忙點頭答應着,
“是我太心急了些。”
李小暖又低低的和孫嬷嬷商量了些事,孫嬷嬷才告退下去忙了。
第二天傍晚時分,孫嬷嬷就匆匆趕了回來,屏退了衆人,和李小暖細細說着:
“……大小姐也給夫人寫了信,說了這事,夫人說,大小姐已經生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了,孫小姐今年也五歲了,正該用心教導着開始學起針線禮儀來,孫少爺也要開蒙念書,她又要顧孩子,又要顧着照顧姑爺,哪裏忙得過來?照理說,也該給姑爺納個知情知禮的姬妾侍候着,她也好騰出手來好好教導着幾個孩子,可大小姐從小性子就強,她也不好多說,如今竟然轉過了這個理兒,夫人也就放心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直直的看着孫嬷嬷,一口氣悶在胸口,簡直要吐出血來,半晌才呼了口氣問道:
“嚴氏呢?”
“嚴氏……”
孫嬷嬷失笑起來,看着李小暖,無奈的說道:
“夫人這邊話還沒落,她就接了話,說夫人怎麽教導女兒,她是不管,若是少爺敢納妾,她就讓人把少爺閹成太監。”
李小暖瞪大眼睛,“撲哧”笑出了聲,孫嬷嬷攤着手,無奈的說道:
“這少奶奶在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教導出來的!夫人長一聲短一聲的喘了半天氣,自己出門散氣去了,我出來時,細細問了夫人屋裏侍候的丫頭婆子,說這樣直直的頂回去,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頭一回,夫人氣得直病了七八天,少奶奶倒是衣不解帶的侍候着,不嫌煩不嫌累,可過後,一句話說不對她心思,還是就這麽直頂回去!”
李小暖笑得伏在了榻上,這嚴氏,心眼不壞,大約從小由着性子長大,不知道什麽叫壓着性子。
孫嬷嬷一邊苦笑一邊接着說道:
“少奶奶進門沒兩天,就把少爺院裏的大丫頭一個不剩,全都遠遠的打發了出去,如今院裏侍候的,都是她陪嫁過來的丫頭,少爺外頭書房裏,除了婆子,就是小厮,少爺出去,和誰一處,做了什麽,去了哪裏,問了少爺,還要問小厮,問一個不放心,還要隔開了,一個個問,但凡有一絲不對,就鬧得不得安甯。”
李小暖挑着眉梢,忍不住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
“我就說,這嚴氏怎麽就……嫁了過來,原來是這麽個脾氣,嫁了古蕭,倒真真是嫁對了人,就這麽管着,倒也省心。”
孫嬷嬷一邊笑一邊搖着頭,
“少夫人也知道,府裏的婆子說話也刻薄了些,說如今少爺身邊,凡母的都不行,就是養隻鳥,也得養隻公的才行呢。”
李小暖笑得軟倒在榻上,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看着孫嬷嬷說道:
“這嚴氏,至情至性,我倒極喜歡她這樣的!這古蕭,娶了嚴氏,是他的福氣!”
孫嬷嬷無奈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嘟嚷了一句,
“少夫人和少奶奶,這上頭倒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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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要晚一些了,六點前差不多,閑是個慢蝸牛。
唉,蝸牛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