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蕭怔了怔,重重的咽了口口水,看着周夫人,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周夫人盯着古蕭說道:
“蕭兒,你答應母親,不要分心不要在那些沒用的東西上分心好好念書做文章”
古蕭眼淚湧了出來,張着嘴,想答應卻又不甘心,周夫人急切着聲音尖利了起來,
“蕭兒母親的話,你聽到沒有?”
古蕭身子抖動了下,滿眼是淚的點着頭,半晌才說出話來,
“我聽到了,母親,我……知道了,那畫……那畫”
“那畫,不要再畫了,那些沒用的東西,花那些功夫學它做什麽?蕭兒,你今年十二了,該懂事了”
古蕭閉着眼睛點着頭,艱難的答應着:
“好,我知道了,母親,我……不學了”
周夫人微微舒了口氣,重重的歎了口氣,用帕子拭着古蕭臉上的淚水,
“蕭兒,母親都是爲了你好,等你長大了,就能體會到母親的苦心了。”
“母親,老祖宗說……畫畫,也有用。”
古蕭聲音含糊着,低低的分辯道,周夫人眉頭挑了挑,悶悶的“哼”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盯着古蕭說道:
“老祖宗年紀大了,又傷透了心,隻盼着你平安二字罷了,若是依着老祖宗的意思,這科舉都不讓你考呢母親若是讓你事事照着老祖宗的想頭,豈不是要毀了你去?”
古蕭一時呆住了,怔怔的看着母親,猶疑着說不出話來,周夫人歎了口氣,盯着古蕭問道:
“那畫有用,你說,是鄉試用得着?還是省試上用得着?皇上殿試,你畫幅畫行不行?自古以來,那人的才華,一提起來不都是詩字文章的?可有人因着畫幾筆畫,就成就了高官顯位的?那畫,就是畫得再好,也不過一個畫匠罷了,何曾上得過台面?”
古蕭眨着眼睛,怔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周夫人緩了口氣,伸手溫和的撫着古蕭的面頰,
“蕭兒,古家隻有你了,你要重振家門,那些閑情逸志的東西,先丢開去,等你功成名就了,想做什麽不成的?母親的盼頭都在你身上,雲姗……唉,母親對不起她,可雲歡不能再耽誤了,隻有你争氣,你二姐姐才能求得那個好姻緣,蕭兒,你要争氣,要争氣啊”
古蕭眼睛中閃過絲茫然,重重的不停的點着頭,周夫人微微露出絲欣慰的笑容,用帕子仔細拭了古蕭臉上的淚痕,叫了丫頭進來,侍候着古蕭淨了面,又讓人送了碗燕窩粥來,看着古蕭吃了,才吩咐婆子小心侍候着古蕭回去梧桐院安歇去了。
因着古雲姗的出嫁,古蕭也停了幾天課,直到古雲姗回門禮後,古蕭才重又開始上課。
中午吃了飯,古蕭微微垂着頭坐在李老夫人身邊,手裏無意識的轉着杯子,李老夫人微微低着頭,笑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溫和的說道:
“你不趕緊去林先生那裏學畫,在這裏發什麽呆呢?又想你大姐姐了?”
“噢”
古蕭急忙擡起頭,點了點頭,又急忙搖着頭說道:
“不是,老祖宗,我”
古蕭硬生生頓回了後面的話,轉頭看着正盯着他的周夫人,慢慢垂下眼簾,轉過頭,低聲說道:
“老祖宗,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想着好好念書,一定要學什麽畫啊什麽的,耽誤了不少辰光,如今我大了,知道了,那畫,我不想再學了,往後我要專心念書,過幾年,也象父親那樣,給老祖宗捧個三元及第回來。”
李小暖猛的擡起頭,直直的看着古蕭,又急忙轉頭看着滿臉欣慰的周夫人,張了張嘴,到嘴的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李老夫人猛的轉過頭,眼睛裏閃過絲厲色,盯着滿臉喜色的周夫人,嘴唇抖動了幾下,又緊緊抿了起來,上身端直着,身上散發出一股淩利之氣來。
古蕭輕輕畏縮了下,膽怯的拉了拉李老夫人,低聲說道:
“老祖宗,我是不是說錯了?”
李老夫人低頭看着微微有些膽怯和畏縮的古蕭,轉頭看着周夫人,苦笑中帶着譏笑,慢騰騰的說道:
“蕭兒,老祖宗不過是有些意外,就吓着你了?照着你母親的期許,往後你若是天天随王伴駕的,豈不是日日都要擔驚受怕了?”
古蕭眼睛裏閃過絲茫然,仰頭看着李老夫人,順着李老夫人的視線又看向和他一樣茫然着的周夫人,李老夫人一瞬間仿佛洩了氣一般,上身委頓了下來,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
“你既然下了決心,就随你吧。”
周夫人舒了口氣,古蕭聳拉着肩膀,有些喪氣的點了點頭,李老夫人微微閉了閉眼睛,目光緩和着,從古蕭移到了周夫人身上,想了想,鄭重的交待道:
“蕭兒,你聽着,自古以來,這科舉,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中舉的人,除了才氣,還要時運,就說你那先生,才高八鬥,你父親比他都不如,可就是時運不濟,到如今,也不過一個貢生這才氣中,天賦和努力五五對半,至于時運,全系于天人力半分也及不得蕭兒,不要期許過高,萬事随緣随命,是你的,别人奪也奪不去,不是你的,你頭懸梁椎刺股,也是沒有半分用處你可明白?”
古蕭想了想,點了點頭,周夫人擰着眉頭想了想,笑着說道:
“書上那些個聖賢苦學的故事,不都是說的苦學成才的?”
“聖賢苦學,是成了聖賢,成了學問大家你說說,那些個苦學而成的聖賢大家,哪一個一下場,就三元及第的?别說三元及第,能中了舉的又有幾個?做學問和科舉,不一樣”
李老夫人“哼”了一聲,語氣嚴厲起來,周夫人呆了呆,立即收了聲,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
李老夫人眯着眼睛掃了眼周夫人,不再理會她,隻轉過頭,捏着古蕭的肩膀交待道:
“有句話你記着,盡人力,聽天命凡事順其自然,不能枉求強求”
古蕭似懂非懂的點着頭,李老夫人掩飾不住眼裏的失望,閉了閉眼睛,揮了揮手打發着衆人,
“蕭兒既然下了決心,不再學畫,明天就送林先生回去吧。你們下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古蕭擔憂的看着李老夫人,
“老祖宗,我給您捶一捶?”
李老夫人臉色溫和下來,滿眼慈愛的看着古蕭,伸手撫着他的面頰,緩聲說道:
“老祖宗沒事,我的蕭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菩薩會保佑你,保佑古家,你去吧,今天再去跟林先生上一課,也跟林先生告個别,這兩年,多虧他這麽盡心盡力的教導你。”
古蕭急忙點着頭,起身告着退,
“那孫兒先下去了,我下了課再過來看老祖宗。”
李老夫人笑着點着頭,看着古蕭和周夫人告退出去了,才慢慢斂了臉上的笑容。
李小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小心的看着李老夫人的臉色,李老夫人沉默着坐了一會兒,擡起手叫着李小暖,
“來,小暖扶我起來,去後面佛堂,該做功課去了。”
李小暖忙笑着上前,小心的扶起李老夫人,緩步往後面小佛堂走去。
李小暖跪坐在李老夫人身後,聽着她念完了一遍心經,上前扶了她起來,坐到了東廂榻上,李老夫人轉頭看着李小暖,想了想,笑着說道:
“蕭兒他爹,十三歲那年就中了解元,隔年的省試,蕭兒他爹自覺把握不夠,就沒去應試,三年後才去考的省試,中了會元,緊接着殿試,又中了狀元,三元及第,轟動天下時,也不過十八歲,連親事還沒定下呢。”
李小暖凝神聽着李老夫人平淡中帶着無限傲然的述說,
“若不是這樣,鎮甯侯爺嫡女,汝南王妃嫡親的妹子,怎麽會下嫁到咱們古家?”
李老夫人猛然頓住了話頭,深吸了幾口氣,閉了閉眼睛,有些頹然的低聲說道:
“福禍,都是連在一處的”
李老夫人轉頭看着窗外,沉默着沒再說話,李小暖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老夫人,十八歲的三元及第,那份榮耀和光輝,古往今來,親身經曆過、榮耀過的,大約也就是眼前這位老人了,那第二人,縱是有,也不知道是幾百年後的事了。
李老夫人突然重重的歎息着,轉過頭看着李小暖,眼神溫和着微笑起來,
“小暖,老祖宗疼愛你這份聰明倒在其次,你年紀小小,就懂得順天應時,這份看得開,才最難得”
李小暖眨了幾下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李老夫人笑着撫着她的發髻,
“老祖宗年青時,可沒你這份恬淡,不過,你這是天生的,不一樣,任誰也比不得,也怪不得唯心大師肯守着你念一天的心經這些,都是你的福份”
李小暖想了想,點了點頭,笑着說道:
“我不記得大師了,老祖宗這樣疼愛我,這才是我的福份呢。”
李老夫人笑了起來,伸手摟了摟李小暖,憐惜的低聲誇獎道:
“你是個好孩子,難得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