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裏面的環境很荒涼,周圍都是沙子和黃土,不過出現了閃着燈的車輛、以及士兵,應該是刑場。一個被反綁着的人從車裏被押下來,頭上的罩子被拉開,攝像機對他進行了面目特寫。此人正是阿緬。
阿緬擺動着上身,大聲說着什麽話。點開視頻的高煦,當然是完全聽不懂,但能感受到語氣和表情。阿緬的臉上充斥着驚恐與困惑,好像正在争辯。
但是沒有人與他說話,隻有長鏡頭一直對着他。接着他就被人按下去,跪在了地上。按着他的人剛剛松手,他立刻掙紮着爬起轉過身來。
忽然一腳把他踢倒在地上,響起了“咔嚓”開保險栓的聲音。阿緬哭了起來,似乎正在讨饒,但被反綁的他、在荷槍實彈的士兵面前,完全隻能任人宰割,沒有反抗的餘地。片刻之後,裏面就響起了槍聲,阿緬沒有了動靜,長鏡頭再次對着他拍攝。
倆人坐在椅子上看完了,高煦說了一聲:“他到死的時候,似乎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自己犯下了大罪,竟然不知道爲什麽,唉。”妙錦神情異樣。
“确實不知道。”高煦道。
他松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在旁邊。
妙錦問道:“罪|犯受到了嚴厲的制裁,好受點了嗎?”
高煦轉頭沉吟片刻,“有點空虛,不過很正常。”他接着說道,“不管怎樣,咱們在這邊呆得夠久了,準備一翻就回國吧。這裏不是咱們的家。”
臨走之前,他們又去醫院看望了莫娜一次。高煦帶上一筆錢,因爲他之前就許諾過,他大部分時候算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醫生說莫娜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另外還見到了兩個年齡較大的當地男女,估摸着是莫娜的父母。但那兩個人說的話,高煦一句也沒聽懂。
莫娜仍舊躺在病床上沒法動彈,還戴着呼吸機。不過她看到了高煦和妙錦,手仍然動了一下,并用眼睛盯着他們,好像在表示着她的清醒。
高煦想起來她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不是擔心着工作、隻是來閑逛遊玩,該多好啊。
想起這句話,這時高煦腦海裏浮現的場景,居然不是矣及這邊的夜市;而是仿佛回到了某個時期的南方沿海地區的集市上,周圍有很多勞動密集型的工廠,集市上非常繁榮豐富。虛幻的幻象,不受時間的限制,在腦海中飛逝着。
在這一刻,高煦覺得自己的一系列行爲,似乎并不隻是因爲嫉惡如仇、或者基于同情。因爲他心裏非常清楚,在六七十億人的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類似的悲劇,古往今來,概莫如此,哪裏顧得過來?
“某些時候,就像面前正有一輛不見首尾的火車,不知從哪裏發出,也不知駛向何方。上面裝滿了人,所有人都神情匆匆。這時卻發現
自己和少部分人不在火車上,就會莫名恐慌,而沿途的風景自然也不重要了。”高煦慢慢地描述着一段沒頭沒腦的感概。
隻有妙錦在傾聽,她微微側目,觀察着高煦,似乎在嘗試着理解他。即便是親近如妙錦,也不是能完全理解他的,畢竟每個人的經曆、不盡相同。
高煦回過神來,這時那兩個當地人也走進來了,楊魁也跟着走進病房。
高煦問莫娜:“他們是你的父母嗎?是的話,就眨兩下眼睛,不是就别動。”
莫娜眨了兩下眼睛。
剛進來的婦人開始哭了起來,并立刻念叨不停,當然高煦仍然聽不懂一句。
楊魁竟然開始翻譯:“怎麽辦啊,怎麽辦……她是我們最大的希望,我們都等着她能出國掙錢寄回來,還有弟弟妹妹們要養……”
病房裏隻剩下了婦人的念叨和哭訴,剩下的人全都沉默了、也沒人去勸那個婦人,氣氛有些奇怪。
高煦把準備好的一個裝錢的小提包拿起來,遞給了婦人,說道:“我之前許諾過莫娜。”
楊魁翻譯了一下。
婦人暫時停止了哭泣,接過提包,拉開來看。她的表情有些驚訝和茫然,但應該大概明白了,這是饋贈。
這時莫娜的手動了起來,妙錦上前握住她的手。莫娜又慢慢比劃着寫字的動作,妙錦看懂了,便從她的包裏拿出了紙筆,并把筆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指間。過了許久,莫娜寫下了歪歪斜斜的一些漢字:我想出生在明國,做你的孩子。
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
高煦忽然有種感覺,躺着的這個女孩,痛苦來源之一就是夢想,如果隻想苟活于世、應該沒這麽難,因爲當地大部分人都那樣活着,畢竟正府還對糧食進行過财政補貼。
他無從說這些話,隻能好言安慰幾句:“希望你早日恢複身體。你的漢話說得很好,也很努力,更廣闊的世界歡迎有才能的好人。”
妙錦收起了本子和筆,默默地放進了背包裏。
莫娜完全說不了話,三人與她道别,離開了醫院。
回到酒店時,高煦重新訂了明天的機票,并打電話給楊魁,讓他明天送去機場。
高煦發現、妙錦還在出神地觀察着自己,便道:“怎麽?你還想寫一部《劉剛起居記》嗎?”
妙錦苦笑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她開口道:“當今世界,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幸運的,如果眼睛隻看周圍的生活,可能心情會更美好。想得太多太深了,反而會感覺有些沉重。”
“你說得對。”高煦附和道。
妙錦想了想,“武德時期,好像有人說過一句話,這個世界需要有能力的天才來統治。”
高煦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才說道:“你知道嗎,爲什麽武德時期的戰争,明軍的軍紀很好,很少發生縱兵劫掠的事?
那時軍中有一
些非常有見識的文官武将,其中有一種說法促進了軍紀。那就是維持戰地秩序,長期征稅,比直接搶|劫浪費、要得到的更多。”
他頓了頓問道,“提出這樣主張的那些官員,好像算是有能力的人。”
“是啊,客觀上也辦了好事,能讓戰地百姓少一些苦難。”妙錦道。
高煦沉聲道:“但是此事有一個比喻。假設有個無惡不作的壞人,他有兩種作|案方案,一種是直接殲殺無辜婦人,另一種是把人綁了非法句禁,然後長期銀辱。哪一種是好事?我不知道。但顯然後一種辦法,施害者的收獲更大一些。”
妙錦皺眉道:“你說的話,有時候太刺耳了。”
高煦搖頭苦笑道:“但這反而是憲政後的成果之一,以前的人們都喜歡把話說得委婉一些,甚至大部分是謊言,後來人們開始痛恨這樣的習慣,才有人直接表達真相。真話嘛,常常有點刺耳。”
妙錦想了想道,“不過你說得對,一些壞人的本質并沒有絲毫改變。我看國際和平聯盟的統計,至今文明世界,每年仍有兩百萬婦女兒童遭到綁|架販賣,很多人死于非法虐待。在陽光裏呆久了,有時候無法想象這些數據。”
高煦點頭稱是。
次日一早,他們收拾好行李,便要離開這裏了。本來就是過客,隻是來旅遊而已。
楊魁開車送他們到機場。終于要與這炎熱而多土黃色景象的地方、說再見了,高煦的心情多少有點複雜。若是從旅行和玩樂的來意看,此行真是算不上愉快。
他在有點破舊的候機廳門口,轉身比楊魁握手,對楊魁這些天來的專程接送和幫助,說了兩句感謝的話。
放開了手,高煦接過一隻背包,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大明國内的治安非常好,何況高煦做的生意完全是合法的,連交稅也非常積極,太倉政|府對他相當滿意和尊重,所以高煦暫時不太需要、像楊魁這種退役明軍士兵。
“之前我好像說過,我是做影視方面的工作。”高煦開口道,“如果楊師傅想回國生活,到時候可以聯系我。你若願意,到電影廠做安保方面的工作,應該沒有多少問題。”
楊魁點頭道:“那我先謝了,如果回國了,一定聯系劉先生。”
高煦道:“後會有期。”
楊魁道:“祝二位一路順利。”
經過一系列流程,高煦與妙錦上了大明航空公司的大飛機頭等艙,一下子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熟悉而字正腔圓的漢語播|音,還有帶着微笑穿着傳統服飾的空姐,各種科技便利的設施,會讓人有一種穿|越不同時代的錯覺。空姐甚至送來了兩被甜紅葡萄酒。
高煦轉頭對妙錦說道:“去年我剛從醫院醒來的時候,以爲人類已經全體進入了高度文明的宇宙時代。現在看看,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妙錦輕聲道:“應該比古代好多了。”
“有的地方是。”高煦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