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綠、雪白、桃紅的顔色,無不鮮豔。典雅的紅牆黃瓦、雕窗華棟隐約其間,一派豔麗多彩的氣氛。幽靜的園林之中,空氣裏彌漫着百花的各樣芬芳。
帶着宮人随從,朱高煦與郭薇一起走過這條鋪磚路,眼前垂柳環繞的水池便映入眼簾。
陽光明媚的幽美景色中,這處水池邊就是當年太宗皇帝遇|害之地,朱高煦一來就想起了那件事。然而皇家沒有人能計較、如此這般不祥的往事;因爲随着王朝的壽命增長,可能整個皇宮的角落都會籠罩上血迹陰影,而皇宮總不能随便更換。
于是春和宮還是春和宮,仍舊是太子起居之所。
若不在意那些發生過的悲劇,這處水池其實建造得很精巧。池畔有用南方運來的奇石假山,砌成了一處位置較高的水塘。隻要是雨後的三兩日,上面的積水便會順着假山流淌進水池,“叮咚”的水聲仿若優美的音樂。
不遠處還有一處水壩,池中的積水會從那裏流出去,順着一條鵝卵石鋪的小溪、彙入皇城地下的暗渠體系。飄落在水面上的花瓣,跟着綠水的方向移動,一切都好像活了起來。
水上輕軟潔白的柳絮,讓這風光又平添了幾分夢幻般的色彩。
“春和宮應該是皇城裏風景最好的地方了。”朱高煦不禁感歎了一句。
郭薇微笑着附和道:“真是漂亮呢。”
不料身後一個宮女的聲音道:“聖上皇後明鑒,九五飛龍殿的春天也很美。”
朱高煦循聲看了一眼,原來是個三十多歲的宮女小荷,便是那個曹福找來侍候茶水的潮州女子。先前北巡時,朱高煦也把她帶在身邊,相處日久,她的言行便比别的宮女大方一些了。
這時朱高煦才想起,小荷在被曹福選中之前,曾在九五飛龍殿呆了好些年。
然而九五飛龍殿此時也是個受冷落的地方,因爲太祖與太宗的靈柩都曾在那邊停放過很久。朱高煦與之前的高熾,除了去拜靈柩、恐怕從來也沒去過了。
想來朱高煦也不該在意、那邊曾經發生過甚麽,确實在意不過來。
郭薇的聲音道:“漢王舊府的景色也不比這邊差,後園子裏種了許多牡丹花,大抵也是這個季節開呢。”
朱高煦道:“選個天氣好的日子,咱們去舊府賞牡丹。”
郭薇高興道:“隻要聖上有雅興,臣妾當欣然作陪。”
這時朱高煦又想起了,那真臘前王後還在舊府裏住着,不過他自然不會在此時提及。
沒一會兒,大夥兒經過了一座亭子,到了一道門前,然後走進一棟房子。那亭中自然更親近園林風光,不過設施簡陋,在這屋子裏就舒坦多了。兩側也有觀景窗,人們在此落腳、也不耽誤欣賞風景。
宮女小荷入内,忙着沏茶。
等了一陣,太子瞻壑、二皇子瞻圻,便在太監黃狗等數人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向朱高煦與郭薇磕頭行禮。瞻壑說完話,便垂頭跪在那裏,他已經十歲多了,當然明白自己做錯了事。二皇子才五歲大,便有點茫然,不過是跟着大哥學。
郭薇口氣嚴厲地說道:“這就沒話了?蕭老師告狀到了你們父皇面前,還不快認錯?”
蕭老師就是教習皇子們讀書識字、經書文章的狀元郎蕭時中。太子名義上的老師有好幾個,不過原先漢王舊府出身的齊泰、錢巽、侯海等人都有實權官位,平素教書的時間少;隻有教他們騎馬射箭兵法的幾個國公,倒有時間親自出面。
瞻壑隻好拜道:“兒臣知道錯了,父皇責罰兒臣罷。二弟甚麽也不懂,撕書不關他的事。”
“不錯不錯。”朱高煦聽到太子爲他弟弟說話,脫口說了一句,不過他馬上又道,“敢做敢認。你們撕書作甚?”
“打仗。”瞻壑嘀咕道。
他擡頭看了一眼朱高煦,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木頭雕的騎士,還摸了一把書頁折疊的東西、折得像個鉗子。瞻壑指着木人道:“他是将軍。”他指着那些紙殼,“這些都是小兵。”
“這麽大了還在耍這些玩意。”郭薇責怪了一聲,接着又道,“不過也怪劉瑛王斌他們,老是給瞻壑講聖上打仗的事。瞻壑打小就想成爲聖上一樣英明神武的人,愛玩這種打打殺殺的東西。”
朱高煦一聽,心說郭薇真會說情,口中責罵瞻壑,又暗指是因爲仰慕他爹。不過郭薇的法子确實有用,朱高煦頓時很受用,本來也沒怎麽生氣,這會兒全消了。
“怎麽玩的?你教朕玩。”朱高煦好奇地說道。
郭薇:“……”
瞻壑頓時來了興緻,徑直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又蹲下,從懷裏、袖袋裏掏出了更多的紙殼。隻見那紙殼上還有各種之乎者也等字迹。
一共有兩個木人,許多折好的紙殼,還有不少削尖的小木棍。然後瞻壑就兩邊擺好,竟然擺得是有模有樣的陣型,朱高煦也瞧出來、其中一邊是中規中矩的雁形陣。
瞻壑擡頭道:“大狗将軍的人多,要擺雁形陣,一舉擊破敵軍。小狗将軍在林子裏修了堡壘,按理他應該守着堡壘的。”他接着拿起沒騎馬的木人“小狗”,配音道:“弟兄們,置之死地而後生,後退者斬!”然後便先用兩個木人打了起來,嘴裏還“叮叮當當”地模拟着拼殺的聲音,玩得不亦樂乎。
朱高煦笑着瞧了一陣,問道:“這些紙殼兵,爲何要聽木人将軍的話,上去被用木棍捅穿?”
瞻壑撓了一下腦袋道:“他是将軍哩。”
朱高煦道:“将軍又怎樣,小兵們不聽咋了?”
瞻壑想了想道:“大狗将軍厲害,小兵打不過他。”
朱高煦道:“那便悄悄逃走,或者聯絡更多的紙殼、一起搞|掉大狗。”
瞻壑在想象中、并非覺得紙殼是紙殼,他似乎覺得父皇言之有理,點了一下頭贊同。
朱高煦便道:“你得假定這些紙殼要吃飯、有妻兒家眷得養活,然後讓大狗将軍給他們發地發錢,還得公平、論功行賞。嗯,大夥兒的地都在‘大狗将軍’的地盤上,打敗了仗、東西就要被人搶走;大狗将軍不能變成強迫紙殼送死的人,要不斷給紙殼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成爲他們的英雄和保護人。”
瞻壑瞪着眼睛問道:“父皇也玩過嗎?”
朱高煦搖了搖頭:“這遊戲不好玩。朕叫人挑一些将士家的孩兒來,瞻壑有空就去校場,帶領他們排兵布陣。咱們得用人,别用紙殼。”
瞻壑道:“是,父皇。”
一旁的郭薇默默地聽着。
郭薇的聲音道:“聖上不僅不責備瞻壑,還跟着一起胡鬧,蕭時中知道了會很傷心罷?”
朱高煦沉吟道:“是啊,朕也不能傷文官的心,怕着他們哩。”
瞻壑挺起胸膛道:“兒臣不告訴蕭老師。”他接着轉頭道,“二弟,你也不能說出去。”
朱瞻圻一臉無辜地點頭“嗯”了一聲。
郭薇卻生氣道:“誰教你說謊的?”
瞻壑道:“回母後話,兒臣甚麽也不說,便沒說謊了。”
朱高煦聽得暗笑,他并不責怪瞻壑的心思,想來這人間本就充滿了爾虞我詐,教出個太忠厚的統|治者未免是好事。他不置可否,指着次子問道:“瞻圻也會玩這紙殼?”
瞻壑搶着答道:“他隻會做飯,剝樹皮當瘦肉,摘葉子做碗。”
前陣子瞻圻的生母沐蓁随駕北巡,瞻圻就是皇後帶着。平素瞻圻也總是來春和宮與太子玩耍,沐蓁好像很放心。朱高煦想來那沐家大族的女子,氣度确實不同。
當然朱高煦看着兩個兒子關系和睦,心裏很是滿意。這時他才真正有點理解,當初母後的偏心、或許亦有苦衷。
郭薇又道:“你們父皇可不止會打仗,字也寫得好,每天讀很多書呢。瞻壑也得學着,不要再撕書、輕辱斯文了。”
瞻壑拜道:“兒臣遵命。”
朱高煦揮了一下手道:“去罷,下月初朕要檢查你的文章。”
瞻壑有模有樣地作揖道:“兒臣謝父皇恩,請告退。”五歲大的瞻圻也學着模樣,奶聲奶氣地謝恩。
兩個孩兒出門後,宮女小荷已沏好茶端上來。朱高煦轉頭對郭薇說道:“瞻壑的童年要結束了,往後應多曆練,不能一直養在深宮之中。過陣子把他送到鳳陽老家去,見識見識民間情狀。”
郭薇道:“臣妾都聽聖上的安排。”
朱高煦又道:“當年太祖對待皇子皇孫都這樣、可不限皇儲,朕就在鳳陽的村子裏住過許久。”
他端起茶杯,望着方圓形狀鑲嵌的觀景窗外的幽靜美景,心緒卻比環境更爲紛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