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都城在人們的心裏,早已搖搖欲墜。
除了眼前大明國的威脅,暹羅國勢力多年的東進、也在嚴重地威脅吳哥城的安全。暹羅國大城府與吳哥城之間,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土地肥沃,給養充足。暹羅軍已不止一次兵臨城下,險些攻破都城。
好在最近暹羅國沒有再起兵戈,大明軍隊也還在遠處。于是這座都城的景象在表面上,看起來依舊很甯靜。
吳哥城一天沒有下雨,天氣便十分炎熱。嬌豔當空,人們大多都沒在外面,繁茂的草木之間唯有鳥雀蟲子的聒噪。王宮外的草地上,象兵悠閑地遊走着,大象偶爾發出“嗚……”地一聲鳴叫。
磚石建造的王宮,靜靜地矗立在大地上。王宮裏最高的幾座建築,中間有圓弧度、頂部是尖的,用灰色的石頭修砌而成,遠觀散發着古樸的氣息,又有着一種不同于别處的風光。
而宮門上那些金黃色的旗幟,爲古樸的房屋點綴上了燦爛的顔色。如同太陽一般的色澤,讓這裏多了幾分熱情的氣氛。
此時的宮門上面,站着一個衣着華麗的女人,她正是真臘國王後伊蘇娃。她正專注地觀察着外面的那條大路,似乎在等候着甚麽。
伊蘇娃的頭發和頭巾上金光閃閃,戴滿了五顔六色的珠寶,就連她的鼻翼也刺|穿了、戴上一顆小小的飾物,黃金與寶石在鼻翼上皚皚生輝。
她的皮膚不像大多真臘人一樣黝黑,而是淺淺的棕色。眼窩深,還用了褐色的粉末、深淺有層次地裝扮眼線,顯得她的眼神更加深幽。那長長的睫毛下,那對圓圓的眼睛,顯得深幽而有媚氣。她就像一個神秘的美人,神秘中讓人忍不住會期待她的風情。
伊蘇娃在這裏已經站了很久,她的姿态沒有絲毫松懈。在華貴的裝束之下,她的神情有一種高傲的冷靜,似乎又隐隐帶着些許憂慮。
路上終于出現了一隊人。前面那頭戰象的背腹披着五彩的毯子,坐在戰象上的青壯漢子,正是伊蘇娃的兄弟安恩。
人群逐漸近前來。安恩大模大樣地坐在象背上,他已經看到了他的姐姐。畢竟伊蘇娃一身五光十色、十分耀眼,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安恩擡起頭望着這邊,距離還有點遠,他沒有說話。不過他的臉上,帶着些許玩世不恭般的微笑。這讓心有憂慮的伊蘇娃,頓時在心中十分不滿。
伊蘇娃冷冷地注視着他,面無表情,唯有她那雙深深的眼睛,流露出了十分豐富的情緒。她等了一會兒,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宮門,身邊的随從們也跟着下去了。
等到安恩進了宮門之時,伊蘇娃已經上了一頂顔色鮮豔的轎子,并在前呼後擁之下。除了膀子黝黑的強壯奴隸,還有妙齡乖巧的侍女。
安恩還騎着他的大象,不過他身邊的侍衛們已經被截留到了宮外,進宮就隻剩一個人。
相比大多真臘人,安恩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長着和姐姐一樣的棕色皮膚。所以他是很受貴婦們喜愛的男子,神态舉止也便有一種風流不羁的樣子。
他坐在象背上,雙手合十向伊蘇娃彎腰行禮,接着便笑道:“許久不見,姐姐越發光彩照人了。”
伊蘇娃有些無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走罷,王上已經在大殿等你多時。”
安恩道:“小心,皺眉會長紋,姐姐勿須發愁。王上身邊盡是膽小的鼠輩,每天隻會危言聳聽,你不用管他們說的話。”
伊蘇娃一時吭聲。
他們一行人在一座城堡前停下,步行走了進去。在國王大殿、與一處大臣們等候召見的圓廳之間,有一道長長的走廊;所有随從到這裏,都止步了。姐弟二人并排着,朝着裏面走去。
陽光照不到這裏,伊蘇娃頓時感到涼爽了很多。不過這略顯陰冷的觸覺、以及稍稍黯淡的光線,讓她内心裏有些不快,好像嗅到了陰|謀的氣味。
走廊兩邊隻有磚石堆砌的牆壁與柱子,隔一段路會有一個侍衛。但隻要留意說話的節奏,并沒有人能聽明白談話的内容。
伊蘇娃就在這裏開口,說道:“我并不擔心遠處的敵人,他們能不能穿過雨林、翻過石頭城牆進來,隻是遙遠的未知。大将軍也談論過,大明國軍隊遠道而來、人數有限,他們也不适應真臘國的氣候與地形。但是我們眼前的這次危機,你爲何一點也不警醒?”
安恩小聲問道:“姐姐意思是說,今日召見,國王或大臣會謀算我?”
伊蘇娃沒有正面回答。等他們走過了一個像雕像一樣侍立的衛士,她才沉聲責怪道:“即使你和大将軍有争執,也應該試圖在王宮裏、用更多的理由說服王上,而不是胡作非爲,擅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實在太膽大了!”
安恩冷笑道:“姐姐有誤解,你是說、我會和那些鼠輩争執?”
伊蘇娃一邊慢慢向前走,一邊轉過頭,久久地盯着安恩。
“爲甚麽這樣看我?”安恩聳了一下上身。
伊蘇娃問道:“你知道後果嗎?”
安恩道:“那又怎麽樣?王上召見,我當然要來,不可能就這樣被吓住。”
伊蘇娃道:“你當然要來,否則你連最後對王上的忠誠、也将被人懷疑。事到如今,是福是禍,都是你自作自受!”
安恩搖了搖頭,沒再說甚麽。但他竟然一點畏懼之色也沒有,不知是缺乏危機感,還是因爲本來就是膽大無畏的性情。
倆人沉默下來,伊蘇娃心裏有些憂慮,但也還有不少僥幸之心。國王很寵愛她,即便算不上千依百順,也會看在她的情面上、很多事可以寬容處置。國王如果殺了安恩,那便會失去伊蘇娃的心。
她最擔心的事,無非是大臣們慫恿國王、把她弟弟抓起來送到大明軍隊那邊媾和。她心裏的這番想法,一直沒有說出口。
前面的大殿已經近在眼前,二人馬上就到地方了。
伊蘇娃微微側目,觀察弟弟,發現他臉上已經毫無笑容。安恩嘴上沒說,但他似乎已意識到了嚴重性。
就在這時,安恩忽然轉頭道:“我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一個遠在天邊的皇帝,說讓我們割地就割地,王國如此軟弱,将來還有威信嗎?有些人真的太膽小怕事,太瞻前顧後了。”
伊蘇娃輕輕發出一個聲音,眼神裏卻露出了些許滿意。她已經感受到弟弟的心意,其實并沒有把一切當作兒戲;所以他才會在此時,再度反思他的所作所爲。
安恩立刻又說道:“不過我确實沒有料想到,大明國會這麽快派兵前來威脅。我以爲,他們最後會不了了之。”
伊蘇娃的态度改變了不少,她轉頭說道:“這件事,你倒不用太擔心,沒有你想得那麽可怕。你隻需向王上認錯,不該背着王上胡作非爲。”
話音剛落,他們便邁步走進了大殿。
大殿上沒幾個人,除了國王奔哈亞,另外便是包括大将軍在内的幾個官員和貴族。近處也沒有看到拿着兵器的人。國王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後姐弟二人。
伊蘇娃挺直身體,目不斜視地款款走上前,對旁邊的大臣們正眼也沒看一次。她先向國王彎腰行禮,然後就走上了王座旁邊的椅子。
大将軍立刻說道:“鄙人等,正要與王上商議軍國大事,王後在此恐怕有些不便。”
伊蘇娃已經在國王旁邊坐下來了,她的微笑帶着冷意,看着大将軍道:“那你們爲甚麽還不開始?”
大将軍擡頭看向王座上的國王奔哈亞,而伊蘇娃沒有轉頭,但她也在餘光裏留意着國王的動靜。
奔哈亞心事重重,毫無生趣的氣色、與他三十出頭的年紀不太相稱,濃密的黑胡須直到臉頰、也讓他的面相顯得更老。
就在王後與大臣微妙地博弈時,奔哈亞十分沉默。他好像是很穩重、并自有深層的思慮,又好像隻是猶豫未決。奔哈亞一手捏着另一隻手上的扳指,在無意識般地捏着扳指轉動。光看這樣的動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但奔哈亞隻要沉默着,王後伊蘇娃就可以繼續坐在這裏、不用再聽大臣的抗議。當此之時,伊蘇娃決不能示弱,她隻要參與這次議事,便沒有人能對她的弟弟不利。
國王奔哈亞終于開口道:“傳滿刺加(馬六甲蘇丹汗國)使者進來罷。”
下面的大臣鞠躬應答,轉身招手讓大殿牆邊的侍衛過來,複述傳達了國王的命令。侍衛雙手合十一拜,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大殿。
而伊蘇娃聽到這裏,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隻要王室對此項大事的決定,不是要拿她弟弟去媾和求饒;那麽這場危機便能化險爲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