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将士、水手等各種人員總兵力近三萬人,正從劉家港調集到京師。将士們到大校場、經過短暫的整訓之後,即可揚帆起航。
軍隊從外金川門進城,通過皇城正門洪武門;随後出正陽門,到達大校場的軍營。有司官吏在洪武門布置了儀仗,待軍隊通過時,皇帝将順便檢閱海軍。
朱高煦乘轎通過千步廊,到達洪武門。他剛下馬車,就看見洪武門城樓上,設置了黃色的傘蓋,以及寶座等物。朱高煦觀望了一陣,明白儀仗司與鴻胪寺等衙門、在溝通上出了一點問題,因爲他并沒有打算坐在城樓上校檢軍隊。
他擡頭觀望了一會兒城樓,又順着那個方向看天,見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雲層壓得很低。
他今天沒穿龍袍,卻穿着一身青色的武服,頭上戴着大檐帽。這身打扮在禮制上是沒有的,不過皇帝在名義上也是大明官軍的全軍統帥,穿上武服也并無不可;隻是這種禮服,在前幾年才出現而已。
按照武德年間制定的軍隊禮服,陸軍是灰色、海軍是青色。朱高煦這身織造局訂制的青色衣裳,與海軍将士們穿戴的沒有甚麽不同。不過他身上的配飾橙黃發光,看起來更加尊貴。純金鑄造的胸章、金玉腰帶,腰間的雁翎刀刀鞘也是極盡華麗,鑲金的刀鞘上還裝飾着各種各樣的寶石和翡翠。連鹿皮靴上也有花紋。
自唐宋之後,世間的建築服飾、都在往繁複方向發展,朱高煦今日的裝備倒也并不算突兀。
他沒有上城樓,待勳貴趙平把一匹棕馬牽過來,他便腳踩馬镫、身形矯健地翻身上馬。衆人隻好步行,快步跟了上來。洪武門内的文武官員,也隻好列隊走出了洪武門。
今日的城門外百姓非常多,大概都是聽到風聲、前來看稀奇的人。朝廷部署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幾乎沒有事先保密的可能,動靜太大了。不過真臘國遠在天邊,估計沒有奸細在大明京師。
路邊還有許多打着油紙傘的年輕婦人,穿戴得很好,不少稱得上是花枝招展。她們估摸着是官兵的家眷,因大明有禮教,家境尚可的年輕婦人不會擠在路邊抛頭露面。而海軍将士們都不算窮人了,他們屬于京營、有軍饷,每次出海前有安家費、回來後有賞賜,朝廷給的撫恤金也不薄;他們大概比尋常庶民還要富裕。
大街對面擁擠的人們,起初并未認出朱高煦來。一來他沒穿龍袍,二來距離太遠了、他又戴着帽子,估計人們看不太清楚。
不過,很快皇帝的儀仗出了城門,各種傘蓋、牌角等物,一看就是皇室的禮器。路邊有見識的人,或許猜到了騎馬的人是皇帝,他們陸續跪伏在了地上,周圍的百姓也很從衆,跟着伏拜。人海伏地,露出一大
片後背,朱高煦頓時感覺到了某種宗|教般的宏大場面。
而列隊的錦衣衛将士,以及混在人群裏的便衣錦衣衛,都在緊張地東張西望,留意着四下的安危。
朱高煦表現得十分從容自然。雖然他在皇宮裏居住很久了,但平日裏比較注意運動,身體尚未發福,此時他坐在馬背上依舊顯得身材提拔、身強力壯。作爲天下子民的皇帝,抖擻的精神、雄壯的形象,或許也十分重要,可以給世人以強|權的安穩氣象。
就在這時,“啪啪”的鞭聲響起,接着教坊司樂工奏響了“萬裏金陵”的曲子,橫吹與敲擊樂器的聲音,彌漫在了城樓内外。
“咔嚓咔嚓……”遠處整齊的腳步聲,此起彼伏響徹街巷。一色青服的将士列着方陣,出現在了視線内。士卒扛着的是火铳,武将佩刀走在隊伍側面。軍隊的聲勢與禮樂十分浩大,将人群的嘈雜也掩蓋了下去。
朱高煦座下的戰馬,蹄子在慢慢地走動,似乎受到了聲勢的影響、不過并未受驚亂跑。
待前隊走到了洪武門前,隻聽得武将的吆喝聲,衆軍“嘩啦”一聲舉起了火铳,轉頭向朱高煦抱拳執軍禮。朱高煦也在馬上抱拳回禮。整肅的場景吸引了人們的目光,許多人都擡起頭來,人群中一陣喧嘩。
禮樂的聲音和腳步聲很大,一隊隊人馬不斷走過洪武門,朱高煦一時也沒有說話、即便說了大夥兒也聽不清。熱鬧之中,隻能聽到鴻胪寺官員的高聲唱禮,以及将領們的吆喝。每一隊人馬路過,朱高煦都與将士們相互見禮。
宏偉的洪武門、懸山頂的土木建築,雕花門窗,以及百姓們的漢服打扮,一切都是古色古香的景色。然而朱高煦以下的将士們,軍禮服有了近代的氣息;裝備的春寒铳,隻是火繩槍,不過亮琤琤的熟鐵槍管,以及木頭槍托,至少模樣看起來、确實像正兒八經槍|支。此時此刻,皇城外看起來有了不同的氣息。
古典與現代的氣氛結合,朱高煦完全不覺得唐突,或許他在記憶裏早已接納了這樣的景象。
朱高煦身後還有個文官,居然正坐在地上奮力作畫,将此刻的場景留在紙上。
不料忽然天空傳來了“隆隆”的雷聲,接着豆粒大的暴雨、終于從雲層裏落下來了。那作畫的文官急忙開始收畫。天地間“嘩嘩……”的雨聲更加噪雜,圍觀的百姓一陣混亂,許多人都爬了起來,往屋檐下擠着躲雨。
宦官們趕緊把傘蓋挪了過來,爲朱高煦遮雨。這時朱高煦回顧宦官們、輕輕搖頭,他抖了一下缰繩,往前又走進了雨地裏。因爲将士們也毫無遮攔,他不願意做出太精貴的模樣。
街面上的海軍将士隊列絲毫未變,這些精兵在皇帝跟前,不可能會因爲一場雨而散亂。喧嚣的氣氛中,不知何時傳來了呐喊聲,接着将士們陸續向雨幕中的朱高煦高呼“萬歲”,呐喊聲驚天動地,餘音回繞。
雨水很快順着帽檐流淌在了朱高煦臉上,不過他依舊抱着拳,向經過的将士回禮,并直視着一個個軍漢,關注着路過将士的臉龐。
面前的人馬全是青壯年漢子,營養充足身體強壯,裝備精良、軍容很好。即便是不懂兵法的人,應該也看得出來海軍成員是精銳官兵。
漢人軍民平素都比較順從,而朝廷調撥足夠軍費之後,讓正規軍出海遠征,并沒有甚麽人反抗。
因爲出海的風險較大,以前的商船和海上的戰船,大多都是些流放犯、招募的流民做水手。而此番明軍向海上進軍,用的都是正規京營官兵。或許代價不小,但朱高煦覺得應該是值得的。
待各部人馬陸續通過了洪武門,朱高煦才調轉馬頭,向城門甬道而去。他的渾身上下,早就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他進了城樓,立刻就有太監宮女拿着幹燥的衣裳來了,太監王景弘勸道:“皇爺龍體要緊,快讓奴婢們侍候更衣罷。”
朱高煦卻立刻拒絕道:“不過隻是下一場雨。一會兒朕還要去大校場訓話,換了衣裳很快又要淋濕,何必折騰一回?”
王景弘一臉心疼的模樣,就好像他親爹淋了雨似的,猶自繼續勸說。
朱高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便吩咐道:“你去給朕拿一盞熱茶上來,咱們喝了茶就出發。”
王景弘隻好躬身道:“奴婢馬上去。”
衆文武官員走進城樓叩拜,少不得又是一番歌功頌德。大明朝的文官身體大多特别好,并總是以克服艱難爲榮,譬如下雨天也會天沒亮就跑來早朝,要是皇帝不早朝、他們還不滿意呢,所以衆人淋一場雨應該問題不大。
沒一會兒王景弘便捧着茶進來了。朱高煦見重要的大臣都在場,便開口說道:“這次出海南征的海軍正使、仍由王景弘擔任,他經驗比較豐富。餘者以太監孟骥等人爲副。”
官員們紛紛附和。王景弘叩拜到:“奴婢領旨。”
朱高煦接着說道:“列将由唐敬、王衡、林子宣、胡俊、哈同等充任。使臣則用劉鳴,讓他南下将功補過。”
升任都察院官職的陳谔立刻出列,拜道:“臣禀奏聖上,劉鳴乃待罪之身,已罷官在家聽候審問。”
朱高煦道:“朕知道。不過朕已專程派人查明,他的親戚犯法、劉鳴并不知情。雖然如此、但劉鳴仍然脫不了幹系,朕才讓他戴罪立功。諸位都知道,相比京師的安穩舒适,出使海外可不是好差事,你們想想錢習禮、上次去真臘國的人。或許仍有進士出身的官員、願意充當使臣,然而誰有劉鳴多次出使海外的經驗?朕不過想人盡所有罷了。”
兵部尚書齊泰、大理寺卿高賢甯等大臣,陸續出列附議。于是剩下的大官都沒甚麽話說了,陳谔也退到了隊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