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是讓央行的長官、或次級長官替代進入内閣決事,内閣擴充爲十人;在刑部增設“工商法提舉司”,長官爲正四品提舉,另有編修、參議等幾個官職。
提舉司負責修訂工商法令,但每條法令通過,要經廷議決定。職權還包括複審各地的工商業、财産糾紛、借|貸等财富相關的案件。受刑部尚書薛岩、兩個侍郎的節制。
第二份則是表彰劉鳴在日本國有功,将他調往刑部,升任正四品工商法提舉司提舉,主持立法。
上回朱高煦增設“大明央行”,并任命宋禮爲長官,也是當場決定,沒有與誰商議過。但這回,情況似乎有點不一樣。
劉鳴那份主張“與時俱進”的奏本,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時間并不長,很容易便挑起了朝中大臣的敏感神經。夏元吉、蹇義、呂震、解缙等等一幹文官,當天就表現出了對此事的抵觸情緒。
至于前兩天還有的“廢太子”舊案的風波,忽然之間就被人們抛諸腦外。
次日禦門聽政時,蹇義便上奏:“行人劉鳴,武德年己醜科三甲進士出身,至今不過兩年有餘,或不能擔當四品之職,聖上三思。”
朱高煦不置可否。
翰林院的解缙立刻站了出來,徑直說道:“聖上,劉鳴此人既無資曆,也不見有過人之才。不過是揣摩上意、阿谀奉承之輩,寫了一篇奏本,便平步青雲,走的是鑽營的路子。朝廷一開終南山捷徑,上下諸官皆效仿之,豈是好事?還望聖上收回成命。”
頓時不少人都向解缙投去了贊賞的目光,恨不得豎起大拇指,情況非常難得。
朱高煦道:“聖旨已傳視諸官,撤回則有損朝廷威嚴。”
他的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心頭已有火氣。稍微忍耐了一下,朱高煦又想:解缙隻是敢說,他就算不說,看樣子有些官員也是這個意思。
反正不管是蹇義、還是解缙,都不能抗旨,聖旨所言之事仍得執行。朱高煦便沒多說,就此算了,然後叫大臣們各司其職,起身離開了奉天門。
有些朝代的中後期,皇帝對官員的人事權不再完整;可以殺官、罷免官員,但沒法僅憑聖旨提拔官員;朝廷中樞官署,甚至可
以把皇帝的聖旨打回去。
然而大明初的情況不一樣,朱高煦延續的是太祖、太宗的規則。皇帝有乾坤獨斷的大權,想封誰做甚麽官,一句話的事而已。
朱高煦沒有太祖的精力、将所有權力都握在自己手裏,但是他心頭很清楚:不能輕易放開三樣大權,人事、兵權、财權。
所以他懶得理會解缙等人,通過這件事、倒可以提醒官員們:皇帝有絕對人事權。
……吏部尚書蹇義今天沒有去内閣,派吏部左侍郎去了。他守在吏部衙門裏,等劉鳴前來領任命狀、官服、印玺、安家費等規定的東西時,蹇義便授意下屬,找理由拖延推诿了過去,叫劉鳴明天再來。
各衙門的辦事效率本來就不高,吏部沒說不給劉鳴辦,拖延個三兩日實屬正常。
但此事顯然無法一直拖延下去。因爲洪武年間的中書省已經被裁撤了,六部尚書、理論上隻有諸事的執行權。蹇義根本沒有權力拒絕執行中樞的決策,抗旨是最蠢的法子。
今天早上蹇義先站出來勸誡聖上,諸寮必定對他寄予厚望,怎能輕易向乳臭未幹的“新黨”投降?何況此時倉促放手了,将來再對付劉鳴等人那幫新黨,必定非常麻煩。
當然常規的辦法,其實是以辭職要挾皇帝,如果一大片官員辭職,那效果就非常好了。
不過蹇義仍然在掂量,當今皇帝是不是會吃這一套?
今上登基以來,表現得十分溫和、也很能聽從大臣們的建議,但蹇義絕不會被表象迷惑……今上與他父皇朱棣,本質上是同一種皇帝,通過戰争奪權,麾下一大票并肩打仗的武夫弟兄,牢牢掌握着天下兵權;這樣的皇帝,就算一次斬決成千上萬的官吏,也不會丢掉皇位。太祖、太宗都幹過那樣的事。
黃子澄、鐵铉、方孝孺等等全族的血,至今仍然沒有盡然幹透,大明朝廷的恐怖政策,如何能讓人輕易忘卻?
蹇義坐在書房裏冥思,有某一刻他想去找夏元吉商議。
吏部衙署、戶部衙署的大堂門口,都有錦衣衛坐班;即便是下值後私下見面,也必定逃不脫錦衣衛的耳目,蹇義這等部堂大員,乃錦衣衛的重點“保護”對象。
不過蹇義倒也不用怕。武德年以來,皇帝從來沒有不讓大臣們私下議事,活動還是比較随意的。蹇義打消了找夏元吉的念頭,隻是覺得沒有甚麽太大
的作用,反而給人結黨的話題。
蹇義左思右想之後,第二天一早,他寫了奏本叫人送進皇城、稱病了。而蹇義的下屬當然也會繼續推诿劉鳴辦事、依照昨日蹇義的暗示罷了,這點事他們還是有見識的。
……上午,朱高煦便拿到了蹇義的稱病奏本。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昨天才見過蹇義,此人活蹦亂跳的毫無病容,怎麽可能如此湊巧一下子就病倒?而且朱高煦的腦子裏、很快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場面:蹇義接着會辭職,然後一大群官員上辭呈要告老還鄉。
批準辭職是不行的。一大幫有名望的文人回鄉,又有幾何倍數的同窗、好友、子弟,朝廷不會垮台,但天下人很快就會認爲當今皇帝不得人心。最可怕的是,會多出無數人、認爲朱高煦的皇位不合法,搶來的。
但是朱高煦此時已不能退讓了,一次退讓,下次那幫人還會故技重施,他這皇帝還能不能金口玉言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直接下聖旨提拔劉鳴、可能是一個錯誤。
因爲登基以來,幾乎沒發生過被要挾的事件,朱高煦一時間便火冒三丈,徑直把奏本扔到了地上,還用腳踩了兩下。
在東暖閣當值的太監王貴、幾個宮女,頓時被朱高煦的表情吓得彎腰埋頭,仿佛想躲起來。
政見不同實屬正常,朱高煦惱怒的是,自己的聖旨,連提拔個四品官也不行?!難道是老子平時對他們太好了、便要得寸進尺?
火氣發|洩之後,幾乎隻過了片刻,朱高煦便一下子冷靜了不少。他心道:劉鳴的任命必定能執行,隻是劉鳴今後辦事、能不能順利進行,那便不好說了。
朱高煦把奏本撿了起來,然後在桌案邊緣上拍打了兩下。
這時王貴才躬身道:“皇爺息怒。”
朱高煦站了起來,在不甚寬敞的隔扇内來回踱着步子,手放在了背後。
憤怒的情緒下,想法是完全不同的。他稍微冷靜一些,便換了個想法:蹇義等人應該并不想與皇帝作對,本朝的官員就想侵蝕皇權、真的是想多了;他們頂多爲了防備所謂的“新黨”奪權。
而眼下的事,朱高煦很快想到了一個辦法:楊稷已經被逮獲,楊士奇又是廢太子的心腹嫡系,或許可以先借此事、吓吓那些曆經幾朝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