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午去了一趟馬恩慧的燕雀湖邸。馬恩慧住在那邊,在佳節之際可能會感覺冷清;朱高煦今天親自去看望她,她果然很驚喜欣慰。
中秋節的晚上、才是最有氣氛的時候,不過朱高煦晚上有宴席,隻能白天出宮。
進香河上的太平橋兩頭,閣樓上已經挂好了蠟燭燈籠,隻等晚上才點燃,稱作‘樹中秋’。沒有燈火的助興,此時的熱鬧街頭,仍舊仿佛少了甚麽。
就在這時,在馬車側面騎馬慢行的錦衣衛指揮使張盛、離開了隊伍,在路邊俯身彎下腰,與一個布衣漢子交談了幾句。朱高煦正在看風景,便沒理會他們。
過了一會兒,張盛返回馬車旁邊,沉聲道:“禀聖上,三個日本人在附近閑逛,其中便有秋月氏。”
朱高煦頓時想起了那個日本女子。之前覺得有點難辦,便沒理會,結果差點給忘了。
今天他的心情很閑适,偶爾出宮走走也能高興一下。經張盛一提醒,朱高煦臨時來了興緻,說道:“過橋後停車。”
張盛領命。
一行布衣護着馬車在橋頭的一道牆邊停靠,朱高煦走了下來,指着張盛和他旁邊的一個錦衣衛武将道:“你們倆跟我,别的人先回去。”
太監王貴上前一步,正想說話。朱高煦徑直道:“你若跟着去,再蠢的人、也猜得到我是甚麽來頭了。”
“是。”王貴忙道。
三人步行從一條橫街離開,張盛帶路尋了過去。
今日街面上人很多,不過日本人的打扮不一樣,隻要見着了、必定能辨認出來。他們逛了一陣,張盛忽然沉聲道:“就是他們。”
朱高煦左右觀望了一眼,果然發現了那幾個日本人。他們便在街對面,正向着朱高煦這個方向走來。不少路人都在側目觀望那三個衣裝有點稀奇的外國人。
朱高煦的神情稍有異樣,一時目光也被吸引了。沒想到大内氏進獻的女子長得如此漂亮,必定不是随便找的人。
那女子的個子嬌小,但有其美麗的一面。挽起的頭發下,圓潤的臉龐白皙水靈,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朱高煦難以用甚麽臉型、甚麽眼睛,怎樣的形狀顔色去欣賞這個小娘,因她的相貌自有一番特别的感覺。
她穿着一身桃紅色的窄袖袍服,後腰并未背那種枕頭一樣的東西,看來和服也是在變化中的。身上的飾物很少,一眼看去隻有一枚發簪,袍服上有一種仿佛家徽一樣的符号花紋:五瓣花。手裏還提着一隻布袋子。
那幾個人從斜對面走過了,朱高煦并未回頭,繼續在街對面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才轉身調頭,繼續沿着街道遊逛。
張盛等二人跟着,并未多嘴。
朱高煦也沒輕舉妄動,畢竟突兀地搭讪比較尴尬。他不緊不慢地,離着一段距離跟了幾條街,漸漸地覺得有點無趣,便準備回去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漢子向一個日本男子撞了過去。那日本人反應非常敏捷,竟然躲開了,他轉頭罵
了一聲。轉瞬之間,路邊蹲着的半大小子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秋月氏手中的布袋。
小子抓住布袋一拽,竟沒奪走,秋月氏痛呼了一聲,手腕好像被布袋帶子纏住了,人也被向後拽着轉過身來。她的臉色蒼白,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反應。
那小子立刻再次用力一奪,秋月氏“呀”地驚呼了一聲,一個踉跄差點沒摔倒,眼睜睜地看着、小子朝街中間人群裏奔去。她附近的兩個日本人稍微有點距離,見勢沖過去時、卻沒有逮住那小子;其中一個追了出去,另一個将秋月氏護在了身後。
張盛轉頭看向了朱高煦。但朱高煦沒有任何示意,張盛便繼續站着沒動。
秋月氏呆呆地站在那裏,驚懼的臉上、俄而露出了可惜心痛的神色,她咬着嘴唇、露出了有點明顯的潔白虎牙,愣是沒有哭出來。
朱高煦觀察着她,頓時感覺這個秋月氏根本不可能是刺客。畢竟人在突發情況下、很容易暴露出本來的面目;除非那兩個盜賊是事先安排好的,隻要抓住就知道了。
朱高煦這時才向他們走了過去,便聽得一男一女倆日本人正在說着聽不懂的話。那矮小的中年男子應該是個武夫,轉頭看向了走到跟前的朱高煦等人。
“秋月姑娘,你沒受傷罷?”朱高煦指着她的手腕道。
倆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秋月氏會慢慢地說漢語,她向朱高煦鞠躬道:“沒有大礙,隻是東西被搶走。請問閣下是誰?”
朱高煦作揖道:“我是禮部郎中王善。這位是日本國使節毛利将軍?”
中年男子也懂漢話,鞠躬道:“正是。”
“人多的地方,難免魚龍混雜,二位受驚了。”朱高煦道,“丢失的東西,可有貴重之物?”
秋月道:“除了一點金銀銅錢,還有一條親手刺繡的腰帶,本是準備送給大明皇帝的禮物,可惜了。剛剛完工,忘記拿出來,若是一早放在會同館房間裏便好了。”
朱高煦道:“我認識應天府的同僚,立刻托人去追查,應該還能找回來。你們知道的,大家都在官場上,熟人不少。”
秋月鞠躬道:“有勞王大人。”
“分内之事,本來禮部官員就該負責照顧諸位,不過今日大夥兒都放假了。”朱高煦道,他說罷轉頭看了一眼張盛。
張盛立刻抱拳一拜,默默地離開了。
朱高煦指着旁邊的茶樓道:“我請客,咱們到上面找張桌子,喝一盞茶用些點心,或許就能等到搜查的結果。”
秋月氏忙道:“應該我們酬謝王大人。”
朱高煦笑道:“總有主客之分。”
這時毛利開口道:“大明國的文武是分開的吧?”
“上樓細說。”朱高煦先邁開了步子。
此地是人來人往的鬧市,酒樓也是公衆場合,朱高煦無須解釋。果然毛利和秋月氏随後跟了過來。
三人在靠窗的地方坐下,朱高煦身邊的錦衣衛武将,則在另一張桌子坐下
。朱高煦道:“我得找禮部上官報銷,這算是款待外邦使節。”
秋月氏露出了笑容,毛利貞長的神情也沒那麽嚴肅了。
朱高煦接着說:“家父生了兩個兒子,同父異母。我從小身體強壯,長兄則要瘦弱一些。家父安排長兄習文科舉,叫我習武武舉。不料我自幼愛讀書,長兄卻愛舞刀弄槍,後來我倆都沒有完成家父的心願。一個人是怎樣的,得看有一顆甚麽樣的心呐。”
毛利将信将疑。秋月氏卻覺得很有趣,從她的眼神就看出來了。
話音停了之後,秋月氏回過神來,急忙露出了禮貌的微笑,輕輕低下頭。這時小二把茶水和兩碟點心幹果端上來了。
朱高煦沉默了一會兒,等小二說完話離開,他便開口問道:“既然是送給聖上的禮物,爲何不放在貢物裏?”
秋月氏道:“那便成了一條普通絲緞。我刺繡費了好長時間呢。”
“有道理。”朱高煦點頭道。
秋月氏問道:“王大人見過大明皇帝嗎?”
朱高煦道:“常能見着,早朝的時候。”
秋月氏小心翼翼地看了毛利一眼,便輕聲道:“皇帝長什麽樣?”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與郭薇新婚時候、談過的一些話。他便一臉爲難道:“這個……臣子不好妄議聖上的相貌。聖上非常威武,滿面美須、讓人望而生畏,又敬又怕。臣這種官,話都不敢說。”
他的用詞很含蓄,但是滿臉胡子、看着就害怕的意思,秋月應該明白。果然她露出了複雜的神情,有點出神。
等她回過神來,再次露出了禮儀性的微笑,不過有點像苦笑。
朱高煦看在眼裏,又低聲道:“聖上十歲就能扛鼎,北邊的蒙古、南邊的安南,聖上都曾親征,所向披靡,異于常人。”
秋月氏喃喃道:“不管怎樣都沒關系,我應該要回日本國了。我們來大明國京師許久,皇帝應該對我沒有興趣。”
朱高煦道:“聖上要是哪天想起了哩?”
秋月氏苦笑道:“那也是我的職責。我的責任是服侍大明國皇帝,努力得到寵愛;以便哪天秋月氏、大内氏需要幫助的時候,皇帝能看在我盡心服侍的份上、施以援手。大明皇帝需要大内氏、秋月氏爲同盟,也可以通過我聯絡。”
“咳咳……”毛利咳了兩聲。秋月立刻看了毛利一眼,見毛利的臉沒朝着側邊的她,便悄悄向朱高煦翻了個白眼。
朱高煦道:“秋月姑娘秀外慧中,心思很清晰,這樣想沒甚麽不對。或許我能尋到機會,讓宮中宦官向聖上舉薦秋月姑娘的美貌。”
毛利似乎來了興趣,問道:“在下失禮,禮部郎中是甚麽等級的官員?”
朱高煦道:“屬于不大不小的文官,但是我認識司禮監少監曹福,長得白白胖胖那個、圓臉。”
“我好像見過呢。”秋月氏驚訝道。
朱高煦笑道:“見過更好,到時候我給你們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