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們的衣甲完備,這樣的穿戴在日本國、武士階層也難以相比。分不清狀況的稀疏路人,忽然遇到這樣的人馬,都在路邊跪伏避道,不敢上前招惹。
明軍并未逮捕城中的武士官吏;所以大内勝沒有造次,亦未擅自去見姚芳。
他站在離大路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默默地觀望着明軍的軍容,一言不發地思索着甚麽。
博多地區發生的大戰,大内勝并未參與,他和一部分武士在粕屋郡留守。但城主陶靖追随家督上了戰場,至今仍下落不明。
明軍大隊人馬陸續行至城主宅邸前,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了。
不一會兒,又有兩隊步兵前來。他們穿着青色、灰色的兩種衣裳;這些人雖未披甲,衣帽也十分稀奇,不過穿得非常整潔,料子也看得出來很好。他們有的拿着嶄新的火铳,有的攜帶的是樂器。
果然很快音樂便吹奏起來了,一群人在演奏橫吹、另有拿黃銅敲擊樂器的人配合。宏大的禮樂幾乎傳遍了整座城池。幾個軍士拿着一面藍色黃圖的日月團團龍旗,用滑繩拉上了一根旗杆。
禮樂止,便有穿着圓領的官員過來,開始用漢、日兩種語言,宣讀中軍的安民榜、軍法,以及其它法令。
大緻内容有明軍将士不得擾民劫|掠,軍法實行如在大明國内。當地不作反抗的日本文武官員,皆受寬恕無罪。窩|藏奸細的日本國百姓将受到牽連,與奸細同罪;匿名向明軍檢舉的人會受到保護、并得到銅錢的獎賞。
大内勝觀望了一陣,便帶着家裏的兩個奴仆,繞道回家去了。
他的妻子澀川氏神情恐慌,見到大内勝,趕緊拿出了一張朱砂傳票,說道:“大明國的人來過,說的話我們都不懂。後來有個‘武士’拿出寫着日文的紙給我們看,要夫君今日之内、前去城主府中言事,留下了這件東西。”
大内勝接過票,翻來覆去看了一下,說道:“我換身衣裳,這便前去。”
澀川氏擔心地問道:“不會有危險嗎?”
“不必憂心,你在家中等着。”大内勝看了妻子一眼。最近妻子的态度更加恭順了。城主陶氏下落不明,而今粕屋郡的形勢不安,她應該十分擔心自己的處境。
在妻子的悉心服侍下,大内勝換好了和服,帶上兩把倭刀,便要出門。
“夫君……”妻子忽然喊住了他,接着說道,“以前一些事,我實出于無奈。”
“嗯,我知道的。我也有錯,一直未能得到家督的信賴。”大内勝十分平靜地點了一下頭,轉身走出房門。
大内勝帶着随從,重新來到城主宅邸前。外面已經陸續來了一些武士,在門口經過明國官吏的詢問之後,大夥兒解下兵器、便順從地走了進去。
明軍軍士把大内勝帶到了城主議事的前廳裏。一個明軍将領與翻譯官員,站在上面詢問:“粕屋郡城主陶氏何在?”
有幾個武士都說,陶氏追随家督大内盛見去戰場了,至今未歸。
翻譯官員又問:“陶氏的部下,有人回來嗎?”
這時前廳裏沒人回答。
過了一會兒,翻譯官員又傳達明軍大将的命令,讓武士們分别前往後面的小屋,隔開詢問。大内勝沉住氣,按照明國人的要求,去了一間小屋。
他和别的武士一樣,心頭有些憂懼。因爲大夥兒怕明軍欺騙、聚集之後再行屠|戮。大内勝認識的姚芳,也一直沒有露面。
忽然格子門被拉開了,大内勝擡頭一看,頓時十分驚喜。進來的人居然是姚芳。
“大内君,好久不見,幸會。”姚芳抱拳道。
大内勝跪坐着,也鞠躬用漢話道:“幸會。”
姚芳把手裏拿的紙筆、硯台娴熟地擺在了木案上,這是倆人交流的方式。
姚芳寫了兩句話,大意是:我許諾的錢财,還要等一陣。
大内勝:不用着急,現在形勢不明,我也沒地方藏錢。
姚芳:大明朝與日本國極可能會議和,我國将占領博多灣、石見國等地。朝廷并不願意直接統|治石見國,正在尋找可以代領的人選。
官軍中軍的意思,爲了與大内氏修複關系,欲将石見國名義上劃給大内
家統領,可能要在大内家尋找代理人。你是大内氏的武士,且心向大明,是很好的人選。可有興趣做石見國守護代?
大内勝:我舉薦一個人,粕屋郡城主陶靖。
姚芳用困惑不解的眼神看了大内勝一眼,便寫道:難道你不憤恨他了?
大内勝前傾身體鞠躬,接着寫道:諸國有很多主戰派,日本軍敗北之後,他們的怒氣未消。起初投靠大明的日本人,必定會成爲衆矢之的。日本國武家對待這種人,有一種很常見的手段,暗|殺!
姚芳恍然,還向大内勝豎起了大拇指。
大内勝:陶靖做石見國守護代,我作爲家臣随行前往。等陶靖被刺、風聲小了,我再出任一個要職,暗中掌握石見國實權。
姚芳:這個辦法好,我會向官軍主帥禀報此事。到時候中軍會安排一個漢人,成爲陶氏家的部下之一。此人應該是守禦司北署日本指揮使的官員。
大内勝:不是錦衣衛嗎?
姚芳看了他一眼,對于大内勝還知道錦衣衛、他似乎很詫異。姚芳寫道:錦衣衛現在主要負責國内事務,守禦司北署,則相當于外國的錦衣衛。
他停頓了一下,又寫:你怎麽知道陶靖還活着?
大内勝:陶氏屬于大内家的支脈,陶靖很得家督信賴。聽說家督帶着武士逃走了,陶靖極可能就在家督身邊。
姚芳:以後,你可以直接與守禦司北署的人聯絡。陶氏若未遭刺|殺,此人靠得住?
大内勝:我會幫助他、必定遭到刺|殺,或許需要明軍的幫助。
姚芳看罷點了點頭,寫道:陶氏讓你遭受奇恥大辱,爲何你還能如此冷靜,怎麽做到的?
大内勝沒有動彈。
姚芳便站了起來,抱拳道:“後會有期,告辭。”
大内勝學着這句話道:“後會有期,姚先生。”
……姚芳對大内勝,越來越有興趣。以前倆人不過是生意夥伴,友誼僅停留于表面。但大内勝的私事,反而讓姚芳對此人刮目相看了。
遙想當年王氏與那個姓肖的私情,姚芳極度惱怒沖動,幹了一些不明智的事。相比之下,現在這個大内勝有類似的遭遇,卻顯得異常冷靜與隐忍。
這倒讓姚芳有些佩服,并心生好奇、将來大内勝具體會怎麽處置此事。
姚芳來到了中軍行轅,布防當值的武将見到姚芳,客氣地抱拳道:“見過姚先生。”
他還禮之後,十分輕易地進入了中軍行轅。
此前主帥盛庸上奏的奏章、先給中軍文武看過,裏面指名道姓提了姚芳的名字。現在很多人都認爲,姚芳重新回朝做官、似乎已沒甚麽阻礙。
臨時的中軍大堂外,有個武将進去通報之後,便回來叫姚芳進大堂議事。
裏面都是些中軍很有身份的人,姚芳一個庶民身份,便站在了最後面。
有個武将正在盛庸面前說話:“咱們送信去京都、快一個月了,信使既已返回,日本幕府竟無回音。如此等待下去,可不是辦法。大帥何不調集水師艦隊,前往難波京(大阪)?陳兵海上,再要求室町殿将軍親自前來談判。”
右副将軍柳升卻說道:“那上杉氏隻是關東管領,他并不能确定、京都幕府的和談意願。萬一出現意外,我軍沒準備好開戰,水師貿然出現在難波京,臨時難免倉促。”
平安立刻附和道:“柳将軍言之有理。”
周全道:“先前商議的是盡力迫使幕府議和,此事已經上奏皇爺。若是忽然又重新開戰,方略豈不成了兒戲?還是先派個使節比較好,問清日本人究竟是和是戰。”
侯海道:“進士錢習禮已經不明不白死了,派使節前去、若再遭不測,那不是侮辱我大明朝廷命官?”
前面的平安說道:“誰更急還不一定,室町殿不是該主動派人前來?”
侯海道:“那爲何久久沒有回信,京都究竟發生了甚麽?”
就在這時,進士劉鳴走了出來,作揖道:“下官請纓,前往京都。”
衆人紛紛側目。
劉鳴道:“原先下官出使安南國,遭到安南人襲擊,僥幸死裏逃生,随從皆受屠戮。上次下官有辱使命,聖上恩德未予追究。今番下官願前往盡職,将功補過。”
盛庸終于開口道:“蠻夷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