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中的兩艘兩千料級别的寶船,浮在對馬港“前港”的狹小海面上,規模極其震撼,宛若兩座浮在水面上的城池。
“殷”号寶船是船隊的旗艦,正使宦官周全、陸師主帥萬良,以及京師行人司的進士文官、錦衣衛武将都在這艘船上,另外有兩百多名陸師官兵。
萬良并不負責統率水戰,當他走到船頭的甲闆上、觀望港口海面時,前方的水戰已經打起來了。聽說明軍前鋒戰船突然出現在港口,把一些未啓航的倭寇船隻堵在了海灣裏面,随即開始了厮殺。
作爲統率五百餘人陸師将士的武将,萬良在武将中的級别不高,他出征前是個千戶。不過萬良是個二十多歲的武将,年紀輕輕能做到千戶也是不容易了。他之所以能做正五品武官,乃因他爹是四川衛所的百戶;然後他又遇上了“伐罪之役”,被漢王軍收編後,幾乎所有武将都有晉升。
想想這事挺神奇,萬良以前确實是水師武将,可他隻是在沱江和大江(長江)上活動,這回出征、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大海。
不過此時的海面上水戰,看起來與大江上作戰差不多。水師官兵先是用遠程武器攻擊,然後接舷登船拼殺。
海面上烏煙瘴氣,到處都是濃煙,有船隻燃燒的黑煙,也有火|藥燃燒的白煙。空中無數的火光飛舞,仿若節日裏的煙花。神火飛鴉、各種火|箭都在空中呈現弧線的軌迹,飛入對面的倭寇船隻上空。
那些火|箭在空中發出尖嘯聲,但大多都無法控制準頭,到處亂飛,隻有離得近的火箭,才能擊中敵方船隻。一枚神火飛鴉命中敵船之後,火|藥發生燃爆,在煙霧中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海風海浪的噪音,讓人們的呐喊聲、火铳的聲音變成朦朦胧胧,都彙入了喧嘩的風浪嘈雜之中。遠處的艋沖戰船方向,先出現了豆粒大的一排排火光閃爍,過了片刻才隐約聽到炸豆一樣的“噼啪”聲音。
殷号寶船的大部分主帆已經降下來了,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漸漸向遠處的碼頭靠攏。
寶船駛過的海面上,萬良看到水面上有落水的人。他們正在嘶聲竭力地喊叫呼救,一些人在拼命地遊動,一些人抱着木闆在喊叫。
然而甲闆上的明軍将士并沒有救那些人。零星的“砰砰”火铳聲,以及弦聲陸續傳了過來,将士們正把水裏的人當靶|子射|殺。
宦官周全說道:“那些船是倭寇的船,船上全都是些罪無可赦的倭寇,幹着劫掠沿海無惡不作的勾當,大明與朝鮮國的軍民深惡之。救上來也是死罪,就地正法最省事。”
萬良點頭稱是。
待寶船離碼頭更近了,海面的戰鬥亦已基本結束。一艘艋沖艦靠近旗艦,搭上梯子,把他們接舷戰中俘虜的人送了上來。
一群俘虜喧嚣吵鬧,被繩子綁成了一竄。裏面居然還有說漢話的,在那裏直呼“大人饒命”。萬良也聽人說起過,倭寇裏面,不僅有日|本浪人流民,還有大量漢人逃犯和盜匪、朝鮮人等等,一起做了海盜。
後面上船的,居然還有幾個一絲不挂的婦人。她們頭發崩亂,一個個十分驚慌,露在海風中的肌膚被凍得慘白。
“阿彌陀佛……”作爲随船的翻譯之一,一個朝鮮和尚忙背過身去。
周全、萬良,兩個行人官員、以及水師武将簡單商議了一會兒,很快作出了決定。倭寇都是死罪,直接處|決能避免看守的麻煩、節約淡水和糧食;而那幾個婦人多半是劫掠來的百姓女子,應無罪釋放。
過了一會兒,在武将的命令下,幾個軍士拿着氈毯上去,送給那些婦人,讓她們把身體裹住。
接着一個行人(官職)與翻譯一到走過去,用漢語官話、朝鮮語、京都日語三種語言宣布道:“照《大明律》,爾等犯謀|反罪、殺人罪、搶|劫罪、奸|淫罪、縱|火罪,依律處死!”
剛剛上船的俘虜們一陣掙紮,大喊大叫起來,但是沒法掙脫繩索,且周圍都是披堅執銳的将士,頓時亂作一團。一隊明軍士卒已經列隊上來,擡起了裝填好的春寒輕铳。
“砰砰砰……”一陣響動,慘叫聲震耳欲聾。婦人的拼命尖叫聲,聽得人耳朵發疼。
接着拿着櫻槍的将士們沖了上去,對着倒在地上沒死的、受傷的罪犯一陣捅|刺。叫嚷的聲音也很快越來越小了,罪犯們都倒在了血泊中。軍士們擡起屍|體,徑直扔進海裏。過了許久,幾桶海水沖刷到甲闆上,暗紅的血水便順着排水孔流淌了出去。
就在這時,海邊的碼頭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幾股濃煙沖天。岸上的日本人燒毀了碼頭,許多人正在向遠處的一座城鎮方向退卻。
大夥兒觀望着岸上的景象,一個武将說道:“對馬港的日本人,應該已被咱們的水師震懾,放棄了碼頭布防。”
萬良不禁說道:“也可能是咱們殺俘虜、被他們看到了,日本軍要死守城鎮頑抗。”
宦官周全道:“接下來攻占對馬城,便是萬千戶的事。不過陸師已無法從寶船上登岸,隻能乘坐沙船上去。”
萬良道:“下令‘揚州’号寶船的王百戶,率軍先行,坐沙船登岸。王百戶應在碼頭上構築簡單的溝牆工事,布置防線提防、敵軍反擊;同時派出斥候,搜索附近的軍情。”
身後一個武将道:“得令!”
因爲水師的旗鼓信号,隻能傳遞進攻、後退、編隊等事先定好的消息,萬良剛才的軍令稍微有點複雜,軍中隻能派人傳遞消息。旗艦周圍有幾隻細長輕快的哨船,其中一條哨船得到命令,便向艦隊另一側的揚州号寶船航行過去。
日軍已經徹底放棄了碼頭,海岸上、以及右側的那座“前山”上,都沒發現武裝。因爲碼頭設施被毀,明軍登陸有點麻煩,但還算順利。
當天旁晚,明軍便在海岸上修建好了軍營工事,越來越多的将士乘坐沙船靠岸登陸了。氈帳、糧秣、馬匹、部分火炮彈藥也陸續運去了軍營中。千戶萬良上岸,負責統率陸師的行軍布陣,正使太監周全仍在寶船上。
陸師隻有五百餘人,即便依靠沙船運輸,大部分将士、辎重都能在明天一天内上岸。隻有重達數千斤的“天”字号漢王炮會很麻煩,萬良估計三天内能完成登岸事宜。
萬良上岸後,很快便摸清了附近的地形。
這對馬島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山,而且大片地方不像是有人煙的山林。對馬港位于島嶼的西南方,分南邊的前港、與北邊的後港;明軍登陸的地方就在前港。
前港與後港海灣之間的陸地,東邊沿海是山脈,隻有中間有一片比較平坦的土地;平地西邊又是更大的山脈。而對馬城寨,便在那片平坦地方的西側。
東邊沿海的山,明軍斥候詢問了當地農夫之後、得知南部的山名曰“前山”,北邊叫後山。被焚毀的幾座碼頭、以及明軍軍營所在,便在“前山”的西側山腳下;位于對馬城寨的東南方。
前山上有一口泉水,萬良嘗了之後,發現味道不太好;但相比又鹹又澀的海水,大夥兒總算找到了可靠的淡水水源。
次日,明軍占領了前山之後,萬良便帶着十餘騎,開始沿着前山西側的土路北上,親眼去觀察對馬城寨的布防。
天氣晴朗,十餘騎走過土路之後,留下了一片塵土彌漫。土路左側是海灣,右側是前山。萬良轉頭看向右側的山坡,見到了山上的一面明軍軍旗,心頭也踏實了不少。
身邊的一個總旗長,指着西邊山路上的一道木建築道:“那是甚麽牌坊?”
這時朝鮮和尚用漢話道:“将軍,那不是牌坊,叫鳥居。按照日|本人的說法,隻要過了那道鳥居上山,就到了神靈的領地了。”
大夥兒聽罷都側目觀望。總旗長仍舊嘀咕道:“看起來太像牌坊哩。”
萬良也有此感,他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受,這裏的東西、與大明國内都有點似曾相識,卻又表示着完全不同的意思。
一行人騎馬過了前山,便到了那片稍微平坦的開闊地。零星的村莊已出現在視線内,還有一些小塊的稻田和菜地。但是城寨并不在開闊地,在這裏很容易就看到了,它位于西邊山脈的一處山坡上;城寨背倚大山,前面是上坡的路,地點選得很有防禦性。
等漸漸離得近了,萬良看清了城寨周圍的圍牆,竟是木頭與泥巴所築。他頓時松了口氣說道:“這牆防不住炮,攻陷城寨易如反掌。”
朝鮮和尚提醒道:“萬将軍當心,日軍的城寨,外牆裏面多半還有防禦。除了迂回的内牆巷道,中間那座比較高的房子也是防禦工事,稱作‘本丸’。”
“本将明白了。”萬良點頭道。他坐在馬背上,遠遠地觀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