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朝廷考慮到别的因素,三月中旬便下令、前往曰本國的水師一部準備離岸了。雖是逆風,不過船隊仍能以“之”字形航行,隻是航行速度會變慢。
外金川門西邊的龍江港,今日熱鬧非常,不僅有軍隊和朝廷裏的人,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朱高煦也來到了城外,爲大夥兒送别。
今天率先啓航的水師,是前往曰本國的艦隊,所載官兵隻有數千人。船隻最多的一支艦隊是南下的水師,他們将去安南國、西洋,也會在本月出航。
朱高煦先在靜海寺接見了率領這支艦隊的正使侯顯、以及出使曰本國的使者周全,兩個人都是宦官。
侯顯要做的事,是護送朝|鮮國使節回國,然後護送曰本國使節、明朝使團前往曰本國。
禮部官員與曰本國使節商議之後,雙方已談攏;明軍水師不得輕易靠近曰本國海岸,應先派人禀報曰本國官員,得到準許後再讓船隊靠近、或遵照指示讓使團乘坐曰本船隻上岸。
周全的公開使命有三件,一是以大明朝廷的名義、去悼念死去的源義滿,二是冊封新的曰本國王源義持,三是提交明朝的要求,要曰本國政府盡快肅清倭寇。但是朱高煦告訴了周全另外一些密旨。
首先周全要考察,并搞清楚曰本國内的權力脈絡、抵抗意志以及武備情況;其次要收集當地的金、銀、銅、硫磺礦場的分布。
所以周全率領的使團三十人,人員比較複雜。使團裏有文人官吏,有沈家商人(姚芳居然是首領),有工匠,還有曾在雲南管礦山開采的官員,以及擅長格鬥的護衛武将。
朱高煦在靜海寺與宦官、官吏們談論了一陣,賞賜了酒,并率衆去了港口。
港口上吹着江面來的風,周圍一片嘈雜。水師将士數千人,大多已上岸聚集,京營官兵送來了美酒,每個将士都能分到一大碗酒。附近還有很多圍觀的百姓和碼頭力夫,不過侍衛軍設了崗哨,不準閑雜人等靠近。
朱高煦率衆端着酒碗,來到了軍隊前面,他舉起碗喊道:“朕祝官軍水師弟兄們一路順風!”
人群裏一陣喧嘩,将士們喊着謝恩、萬歲等話,紛紛抱着酒碗行禮。
就在這時,船上的軍樂奏響,衆人都陸續回頭觀望。隻見所有戰船上,一面面藍色打底、黃色圖案的“團龍日月旗”升起來了,那團龍圖、與朱高煦袍服上繡的團龍幾乎一模一樣,龍盤成一個圓形;而在團龍圖中間,是太陽和月亮的圖案,象征着“明”字。藍色的旗面,既可以認爲是大明皇權受命于天,也可以認爲是大海的顔色。
這種旗幟是第一次出現。因爲朱高煦覺得艦隊在海上、需要更醒目的官軍标志,便自己設計了這樣的國旗。
沒一會兒,更讓人們稀奇的事出現了。兩邊來了許多七八歲的小孩兒,大概有數百人,排着隊伍朝這邊走了過來。
男孩兒們穿着一色的制式禮服,訂做于沈家織造廠。他們戴着一種大檐帽,身上穿着褲子和上衣分開的青色衣服(水師是青色,陸師是灰色),上衣是直襟翻領、有布紐扣;足上穿的皂靴。春夏的料子是棉麻混紡,用熨鬥熨過,加上白色的裏襯,男孩兒們看起來非常整潔。
另外一邊來的全是小姑娘,她們穿着桃紅色的紗絲高腰襦裙,梳着小鬓、額前留着些許劉海,看上去十分漂亮可愛。人們看過一群歌舞姬聚集在一塊兒的場面,但那麽多小女孩打扮好站在一起,倒是十分稀奇。
朱高煦等人站在一旁觀望着,他對孩兒們今天的打扮十分滿意,也認爲将士們與圍觀的百姓、感受也不會差;畢竟人們不會看不見、孩兒們幹淨整潔的形象,以及身上穿的是不錯的料子。
這時一個青袍文官走到了水師隊列前面,大聲說道:“北征陣亡将士遺孤,爲大明水師官兵,獻上小曲《春寒》,願将士們不負聖上重托,盡忠盡職,保土安民……”
文官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張紙,瞧了一下,繼續大聲道:“戰陣有功、爲國戰死或緻殘的将士,照聖上旨意,其家眷将得到朝廷撫恤。
應天府江甯縣衙撥官田,修建城鎮一座,由工部營造署建造,爲每戶家眷建造宅院。陣亡将士父母、遺孀、子女可移居此地。
死傷有功正軍軍士之軍饷,折算爲以口糧爲主、寶鈔爲輔調撥,直至其長子十六歲。此項軍需,由兵部負責,五軍都督府知情(監督)。
陣亡或傷殘軍士之妻,可優先到附近的沈氏織造廠做工,補貼家用;皇室指定诰命夫人率領。
朝廷并設蒙學堂、書院、武備院、賢淑堂。陣亡将士子嗣,可免費到此就學,免恩師謝禮、衣物、紙墨之用。堂、院由工部營造署建造,禮部經營,五軍都督府知情。士子蒙學已成,可擇書院就學,參與應天府、江甯縣之科舉;可擇武備院就學,參與兵部武舉,或通過兵部考試後,任命爲官軍水陸将士。
小娘則于賢淑堂就學,由皇後派遣女官教習識字、女德、禮儀、織造等技藝,長成十五,可擇良家子成親,内府補貼嫁妝。”
一時間水師将士們嘩然,大夥兒引項觀望着前面的孩兒們。那些穿着光鮮、衣食無憂的活潑小孩兒,無疑讓所有将士都心生羨慕。大明朝以往的軍戶,與農奴有點相似,大多都很窮困;剛才朝廷官員許諾的待遇,顯然對軍戶們來說非常高上。
朱高煦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觀望,他覺得朝中各衙署官吏、争的就是權力和好處,就算大多目不識丁的軍戶,何嘗不是最在意好處?給将士們的撫恤落到實處,恐怕比說一萬句慷慨激昂鼓舞士氣的話都管用。
将士們應該是非常感激皇室的,因爲大明朝是小政府主義理念的制度,稅賦收入主要用于軍費和官饷。公共福利基本沒有,連修路鋪橋也不是官府承辦,得那些想要名聲的士紳籌措資金修建;教育也無法普及,蒙學主要靠私塾,各縣的教谕官員,隻負責已經有功名的士子,稱之爲縣學,惠及的人非常少。
底層軍民沒有福利的概念,朝廷忽然增加此項,顯然對将士們來說相當于恩典與饋贈。
朱高煦爲了平衡各衙門的額外開支,許諾陸續裁撤皇宮一半宮女、離宮嫁人,減少進宮的宦官、秀女人數。
但是這些妥協,并不能支撐他的革新想法;那麽龐大的開支,顯然不是節約出來的,需要開辟新的利潤。
樂工的絲竹管弦之聲漸漸響起,孩兒們開始齊唱小曲。歌聲在江畔潮|濕的風中飄揚開來:“梅香飄滿驿路,鴻雁翺翔成行。春寒倚在亭中,眺望出征方向。回憶雨中初見,鴻雁送去嬌|娘念想。勇士忠君保國,春寒傾心不忘……”
這首小曲簡單易唱,軍中很多将士都學會了,沒一會兒,數千水師官兵也跟着唱了起來。恢弘的歌聲,仿佛已響徹京畿之地。
而沉默的朱高煦看着此時的場面,觀望着戰艦上飄揚的團龍日月旗,他幻想的是:槍|炮與鐵騎的轟鳴之下,勇猛的明軍将士席卷四海的場面,團龍日月旗插遍萬裏山海……還有一船船的金銀财寶運到這裏來。
水師官兵們在武将們的軍令下,陸續開始登船了。侯顯、周全以及一衆文武走到朱高煦面前,紛紛跪伏在地,揮淚道别。
朱高煦扶起他們,說道:“莫負朕望,待回程之時,朕當于奉天殿設宴,爲爾等慶功。”
侯顯道:“奴婢等不惜肝腦塗地,必不負皇爺重托。”
衆人再次抱拳鞠躬,朱高煦揮了一下手。
等大夥兒轉身離開了,朱高煦便接過馬缰,矯健地翻身上馬。過了許久,江面上傳來了一陣奇葩的呐喊:“漢王,才是俺們的王!”
朱高煦回頭看時,見一艘寶船上的宦官和官員,正在抱拳向這邊行禮。
永樂年間,鄭和率領船隊出海過一次,所以出海的水師官兵沿用了舊人,比較有經驗;但那些海船官兵,在“伐罪之役”中實際投靠了廢太子,戰争結束之際他們才投降了朱高煦。所以剛才官員們談撫恤的時候,隻提到了對外戰|争的有功将士,便是爲了顧及水師将士們的心情;實際上“伐罪之役”陣亡的漢王軍有功将士,得到了同等的撫恤,他們是朱高煦獲得皇位的基礎,必須要拉攏。
這時水師官兵卻喊出“伐罪之役”中漢王軍的話,實在有點怪異。
不過看起來,洪熙朝的降兵已經漸漸歸心了。内|戰始終隻是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