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空中的塵土中夾雜着落葉;大同城外兵馬洶洶,一片肅殺之氣。各部馬軍已派兵在四面活動,到處都是奔跑的戰馬。空氣中嘶鳴與馬蹄聲帶來了戰争的氣息。
朱高煦拍馬來到城池東門外,張望了一陣城樓上的旌旗軍械。他轉頭對侯海道:“把勸降書射到城頭上去,叫代王派人出來談談。”
侯海還來不及應答,忽然便瞪眼看着遠處的城門。朱高煦回過頭一看,便見城門正在緩緩地打開!
一衆文武觀望了一會兒,朱高煦改口道:“不用再射箭。傳令,叫平安調兵入城,控制城門!”
不多時,馬蹄聲轟鳴起來,一隊隊馬隊大喊着魚貫沖進城門。将士們的歡呼聲也響起了,在四面此起彼伏。
城内的知府等文武官員,已來到了城門口兩側。朱高煦随後拍馬靠近,便聽得那些跪伏在地的人高喊:“臣等恭迎聖上……”
“他們本來就是朝廷命官,不算投降。”朱高煦回顧左右,露出了笑容。
衆人紛紛陪笑,噪雜地附和了一陣。
平安派人出來,禀報城内無事。朱高煦便率衆走向城門,他看見一個紅袍官員跪拜在路邊。那人大聲道:“臣等聞聖上率大軍,幸大同府。已備足三萬大軍十日之糧、犒軍之物,請聖上派人察驗。”
“甚好。”朱高煦點頭道。
接着朱高煦又張望甕城裏的光景,見許多将士站在裏面,把兵器都丢在了地上。
紅袍官員又解釋道:“禀奏聖上,那些繳械的軍士,乃代王府的護衛軍。代王說要秋防,早先便把護衛軍派到城門上來了,并稱協助官府防備外寇。”
朱高煦不置可否,騎馬沖進了城門。大股馬軍沿着城中大道,徑直往代王府行進,路上未遇半點抵抗。
大同城裏,百姓們竟然不懼披堅執銳的官軍,無數人湧上了街頭。百姓在道路兩邊、給官兵送上酒水雞蛋等物,四下裏熱鬧非凡。
朱高煦見此狀況,不禁愕然。如此軍民魚水一般的熱情場面,他似乎隻有以前在電|視裏見過。
這時齊泰拍馬靠上來,說道:“聖上,大同府百姓久苦。朝中諸臣多次彈劾代王爲非作歹,如今看來,應非空穴來風。”
朱高煦點了點頭,沉聲道:“當年太祖皇帝叫他(代王)坐鎮如此要地,他卻辜負了太祖皇帝的重托,實在沒起到甚麽作用。”
……城裏的喧嚣嘈雜聲音十分大,連王府裏面也隐隐可聞。
三十多歲的代王朱桂,正坐在承運殿的王座上。他剛剛聽到消息,大同官府的一群文武把城門徑直打開了,此時他不禁仰頭長歎。
下面一個武将抱拳道:“末将請命,王爺可先發檄文,聲讨僞帝篡|奪皇位,以鼓舞軍心!再準末将,率軍守衛王府各門,與官軍決一死戰!”
朱桂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罷,無用之事。”
“唰!”他從腰間忽然把一把劍拔了出來!大殿上的文武宦官忙跪伏在地,剛才說話的武将哭道:“王爺!王爺使不得啊。”
代王府長史也急忙上前,作揖勸道:“王爺且慢!下官聞得,旬日之前趙王自請削除護衛,聖上未予準許,仍舊叫趙王鎮守北平。故下官以爲,或許聖上看在宗親的情分上、此事還有迂回餘地!王爺何不向聖上求個情?”
“那趙王的心腹黃俨,不是也有份……”朱桂詫異道,“你的消息屬實?”
長史道:“千真萬确!此消息,來自下官同窗好友,應無虛言。聖上對諸王或有寬恕之意!”
朱桂怔了一會兒,忽然一拍大腿,咬牙道:“楊普誤俺!”
長史鞠躬道:“王爺若願修書認罪,下官願爲使者,出王府去面見聖上。”
旁邊那個武将皺眉道:“如此洩|了士氣,官軍定要沖進王府捉人,還能談嗎?”
長史道:“下官坐吊籃出宮,悄悄前往。”
朱桂歎了一口氣,終于點頭道:“試試罷。”
……朱高煦的中軍大旗下,代王府長史送上文書,言明來意。不料,忽然周圍一片哄堂大笑,有的武将差點沒笑得從馬背上摔下去!
長史一臉尴尬地轉頭看着周圍的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朱高煦在馬背上說道:“代王畢竟是宗室藩王,談談是可以的。”
人們的笑聲漸漸小了。朱高煦馬上果斷地說道:“傳令各軍,擇地紮營。你這個長史,回去告訴你們代王,朕的大軍暫且不進代王府了。叫代王親自出來迎駕,有甚麽話來中軍行轅說。”
長史忙叩拜道:“聖上仁厚,臣領旨!”
朱高煦說完,便調轉馬頭,離開了代王府正門。中軍武将在附近征用了一座宅邸,朱高煦等人便暫且在這裏。
不到半個時辰,中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喊聲:“臣受奸|人蠱|惑,一時糊塗,犯下大罪。今自縛于聖上跟前,請聖上降罪!”
朱高煦聞聲站起來。他走到門口時,便看見一個壯年大漢光着上身,手臂被反綁着,背上還插了幾枝樹枝。朱高煦頓時明白,這是個典故:負荊請罪!
而這個大漢,必定是代王朱桂無疑。
然而朱高煦與代王并不是廉頗蔺相如,他對代王十分陌生,從來沒見過面;而且正是這個十三叔,陰|謀設計想要他的性命,其用心十分歹|毒!
朱高煦若是隻顧自己的感受,根本不會給代王請罪的機會,必應直接下令攻打王府、讓其死在亂兵中了事!
不過朱高煦沒有那麽做,他心裏想的是:代王犯了彌天大罪,竟然沒被處死,那麽别的藩王有甚麽理由、會覺得他們會死?
何況代王的陰|謀表現,以及面對大軍讨伐時的不堪一擊、束手就擒。朱高煦實在沒法把他當作對手,心裏連憤恨也激不起多少,似乎隻有厭惡!
中堂裏跟出來的一衆文武官員,以及院子裏的侍衛将士,都冷冷地瞧着代王。
朱高煦面無表情地走到了代王面前。代王急忙叩首,口口聲聲認錯。
“你爲何如此糊塗?!”朱高煦尋思了片刻,突然便作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搖着頭歎一口氣,伸手指着代王道:“我登基以來,每念及宗室親情,對諸位藩王無處不寬恕厚待。可是你爲何反不念親情?代王将來如何面對太祖皇帝、列祖列宗?”
代王臉色蒼白道:“臣一時糊塗,悔之莫及!”
朱高煦仰頭長歎,伸手在胸口捶了幾下,神情痛苦,就差沒擠出眼淚來。此時朱高煦光是做動作,沒說出一句話,她轉過身背對着代王,才以悲傷的口氣道,“事已至此,朕實在無奈!将代王府家眷、官署官吏、護衛軍中千戶及以上武将全部捉拿;各疑犯随軍送北平城,待有司及諸王使者會合,一起審訊代王等一幹人罪狀!”
侯海抱拳道:“臣遵旨。”
“聖上……”代王的聲音道。
朱高煦頭也不回地說道:“查明罪狀之後,将代王送中都看押……你好生爲祖宗守陵,忏悔罪惡!”
代王的聲音道:“臣謝聖上不殺之恩!”
代王認罪被拿下,整個王府已無抵抗的必要。官軍大軍進城的當天,一切似乎便已塵埃落定。
三萬多騎來到大同府,隻是繞路走了一圈,沒有發生一次像樣的戰鬥。
官軍在城裏駐紮幾天,辦妥了諸事之後,大軍遂掉頭向東北方向、隘口關(張家口)進軍。瞿能、王斌等大将率領的二十餘萬主力正在行軍,兩軍或能在隘口關附近會合。
而代王府一幹人等,将會被押送去北平,交給留在那裏的官員與将士看押;然後由高燧主持審問。
最近雖有意外,但各地似乎沒有掀起甚麽風浪,不過耽誤了一些時間。
稍作拖延,朱高煦的大軍進入鞑靼諸部的地盤時,天氣将會更冷了。好在北征之前,軍中已做了好禦寒的準備……
七月底,朱高煦平安等率衆進軍至隘口關以南,大軍在羊河與清水河彙流的湖畔紮下大營。此地的四面,都能看見重山的黑影,像烏雲一樣壓在天邊;然而這邊卻有一片平坦濕潤的原野,實屬難得。周圍視線開闊,成片的莊稼地,與村莊上升起的炊煙隐隐可見。
瞿能派人來到了大營,禀報大軍主力已通過居庸關,沿着平坦寬闊的河谷地北進,克日可與前鋒會合。
于是朱高煦下令各部,就地修整,等待瞿能王斌的主力到達。
不到一個月之前,朱高煦剛到北平布政使司時,放眼看到的都是綠色蔥郁。然而仿佛彈指之間,大地上的草木似乎就開始枯了,樹梢上的樹葉也變得稀稀疏疏,秋意籠罩天地。沙場秋點兵、大緻就是這番光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