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國使節遇襲的地方,位于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離最近的衛所屯堡都很遠。附近的山不高,視線卻也太開闊,北邊是起伏的山坡,長滿了荒草;南邊的山丘頂部,甚至是光秃秃的石頭。
除了一條驿道從這裏經過,周圍幾乎沒有甚麽風景。
厮殺聲已漸漸平息了,多名騎馬的賊漢拿着弓箭刀劍,從四面靠近傾覆的馬車。待那些人漸漸離得近了,賢惠翁主發現他們的布衣裏面、露出了甲胄!
若是朝|鮮國的匪盜、多窮困走投無路的流民,不可能有精良的甲胄、訓練有素的攻守;想來明朝匪盜也差不多罷?
“樸景武,你快把劍放下!”翁主急忙用口氣生澀的漢話喊道。她不僅是對樸景武下令,還是說給那些“劫匪”聽的,所以用漢話。她已經認定那些劫匪是漢人、來曆不簡單的漢人!
身披甲胄鬥篷的樸景武,轉頭用朝|鮮話道:“大敵當前,我要保護翁主。”
“沒有用,隻會激怒他們。”賢惠翁主急忙用朝|鮮話道,“你不是發誓要聽我的嗎?”
樸景武聽罷,歎了一聲氣,把劍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這時,一個穿着袍服戴着大帽的漢人騎馬過來了。夏秋之際的衣裳比較薄,那人明顯沒穿甲胄、身上也沒有兵器。但他似乎是這群劫匪的首領、或是很有地位的人;因爲許多漢子都抱拳向他行禮。
“大帽”拍馬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賢惠翁主。但是他的目光冷冷的,似乎對她的美貌不感興趣、隻是純粹地看她身上的高腰禮服打扮。反倒是那些持|械的漢子,不少人都悄悄瞧她,眼裏帶着可怕的欲|望。
“你便是那個朝|鮮國宗室女子?”大帽問道。
賢惠翁主道:“是。”
大帽拱手道:“翁主,得罪了。你們隻要不反抗,咱們便不殺你們、也不爲難。跟咱們走!”
賢惠翁主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樸景武上前想扶她。賢惠翁主立刻把手臂躲開了,用朝|鮮話道:“樸将軍應知禮。”
“是。”樸景武有點尴尬地彎腰道。
賢惠翁主與樸景武離開了馬車,那些“劫匪”漢子立刻上前,去把馬車掀起來。
一行人步行回到剛才休息、被襲擊的地方時,見短暫的厮殺已結束,這邊的劫匪們正忙着打掃場面。
被殺死的人幾乎都是随行的明軍護衛将士,劫匪也有傷亡。反倒是手無寸鐵的朝鮮國使節康順臣、明朝禦史李琦沒死。
禦史李琦用漢話大聲質問道:“我乃朝廷命官、護送的是外邦使節,你們襲擊官員、殺死官軍将士,知道罪有多大嗎?!”
“他|娘|的!”一個漢子大怒,揮起馬鞭拍馬沖了過去。
剛才那個“大帽”喝道:“住手!”
大帽冷冷地對李琦道:“望李禦史識時務。”
李琦愣了一下。
大帽回顧左右道:“把這些衣甲脫下來,屍首馱到山坡後面的坑裏埋了!趕緊把地方弄幹淨,快!”
“得令!”有個聲音應答道。
不一會兒,一個戴着帷帽騎馬的女子來到了這邊。她的臉看不清,但看身材必定是個女子;女子拍馬上來,也是對賢惠翁主……的衣服很感興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穿着應該還算合身。”
賢惠翁主越來越覺得蹊跷,從種種迹象看來,這些劫匪應該不是爲了搶東西、也不是爲了美色……好像是想要大夥兒的身份!脫下那些明軍将士的衣甲、以及面前這個女子剛才說的話,都是那個意思罷?
在大明朝境内明目張膽地做這等事?賢惠翁主隐隐感覺到了,背後有一股強大的勢力。
這時一騎沖了過來,馬背上的漢子說道:“楊先生,咱們在東邊有兩個人忽然不見了!似乎還有官軍軍士,向東邊逃跑了!”
“啥?”一個大漢驚道,“能跑馬的地方,不是都安排了人?怎麽跑掉的?”
“嚷嚷甚?!”被稱作楊先生的“大帽”眉頭緊皺,怒道。
旁邊一個漢子道:“楊先生自有定奪,爾等不要慌張,辦好自個的事!”
這時活下來的康順臣、李琦、樸景武的雙手都被綁了起來;賢惠翁主因爲穿着活動不便的長裙、又是個弱女子,沒有被綁。他們被押送着,先離開了此地,往北面的荒山上走。
……先行的一隊人馬,翻過了兩座荒蕪的山丘,到了一片樹林裏。在那個戴大帽的“楊先生”下令之後,大夥兒便停下來休息。
沒一會兒,禦史李琦的面前,放上了兩塊石頭,然後放上了一張木闆。片刻之後,紙墨毛筆等物都陸續擺上來了。
“解開他的手。”楊先生下令道。
楊先生和氣了一些,看着李琦道:“勞煩李禦史寫一封親筆奏章,大概就寫:你方從朝|鮮國啓程不久,便水土不服,生了重病,隻好先返回朝鮮國養病,待身體稍好後,再返回京師。”
“你們是趙王的人?”李琦皺眉問道。
楊先生道:“李禦史不要多問。你隻要照我說的寫,咱們就送你去安頓;北面的象山中有一座山寨,地方都收拾好了。等事情稍定,李禦史該做甚麽官、還做甚麽官,諸事都與你不相幹。”
李琦問道:“你們想憑借使節的衣冠、印信,用刺客僞裝成朝|鮮使節和女子,然後行刺聖上嗎?”
楊先生不置可否,語氣變得冰冷:“李禦史若不聽勸,咱們這麽大的事已做下了,有啥不敢幹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在這時,一個漢子上前來,說道:“沒想到朝|鮮國,還有那般貌美的娘|們,眼下反正也沒用了!楊先生不如賞給弟兄們,快活快活?要不楊先生您先享用……”
楊先生轉頭一臉怒氣,看了他一眼。漢子悻悻一拜,退後了幾步。
李琦見狀,歎了一口氣,低聲勸道:“楊先生,你看底下都是些甚麽人,您覺得能成事?事已至此,不如棄暗投明,揭發那心懷叵測的藩王,說不定還能将功補罪哩!”
楊先生道:“少廢話!那些武夫好色貪财,不是很尋常麽?”
李琦又道:“那你們逃走的兩個人、隻是好色貪财?你們所爲之事,本來便容不得半點差池,可現在已經逃走了兩個人、還有官軍軍士!事已洩|露,楊先生還不懸崖勒馬麽?”
楊先生冷笑道:“咱們這些人曾歃血爲盟、指天發誓,更還有家眷爲質,哪會輕易背叛?走失的兩個人,必是去追逃兵了。
即便追不回來那個官軍軍士,以士卒的作爲,必是先返回山海關,禀報他們的上官;然後衛所的人再上急報,驿傳北平布政使司或京師。咱們隻要這幾天在驿道上設伏,攔截信使,大可彌補過失。”
李琦繼續不厭其煩地勸說道:“楊先生可得三思!隻要及時回頭,真不是一定會死;但你們這個謀劃,根本成不了!甚麽歃血爲盟,能比得上大明朝廷的威嚴嗎?參與密事的人太多了,總有膽小多心的叛|徒,必敗無疑!
還請楊先生迷途知返,不要心存僥幸一條道走到黑,本官帶爾等去告|密如何?”
“你寫不寫?”楊先生問道。
李琦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唉”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寫!”
他提起筆便按照“楊先生”的要求寫文。他在信中提到:聖上登基之前,臣未曾與聖上相識;而今卻深受聖上信任、委以重任,然朝|鮮國水土不同于大明……
李琦寫完了奏章,楊先生拿起來大緻看了一遍,然後稍稍吹幹了墨迹收起。
“不要……”忽然傳來了一聲女子的驚呼。
二人轉頭看去,隻見一個漢子正拽住賢惠翁主,欲往林子裏拖!那個樸景武大急,剛要沖過去,就被兩個大漢按翻在地,連嘴也被堵住了。
“住手!”楊先生過去呵斥道,“目無軍法,爲何體統!”
一個漢子道:“弟兄們提着全家腦袋爲王爺賣命,王爺若在,必也會把這娘們賞給俺們。”
賢惠翁主竟然沒有哭,她的臉色慘白,雖口音不準,卻能大緻說清楚話:“大凡有志之士,必有大抱負、德才兼有,先生計謀大事,應不齒爲這等下作之事。”
楊先生果然十分受用,指着漢子們道:“王爺怎麽叮囑你們的?”
一個聲音冷不丁道:“俺們聽說有人跑了,走漏了消息。”
“惑亂軍心者,斬!”楊先生怒道。
就在這時,忽然林子外面傳來了一聲“嗚……”的号角聲。衆人無不詫異。
片刻後,“隆隆隆隆……”的馬蹄聲仿佛平地的驚雷,從四面突地響起了。
“哪來的人馬?”有人驚慌地大聲道。但周圍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