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石頭是當初與安南人阮智一起,受漢王府派遣去交趾省、到東關城(升龍)勸降官軍駐軍的武将。他們到交趾省幹了密事,後來安南人阮智見勢不對先跑了;靳石頭沒跑掉、遭當地文武逮|捕。
不過等朱高煦登基,交趾省奉诏之後,靳石頭很快又被官府無罪釋放。
交趾省的差事,靳石頭沒辦好,不過他也有苦勞。加上以前他還有别的功勞,于是這回進京、靳石頭沒被懲罰,而且立刻受封了“守禦司”的官……
今天靳石頭拿着聖旨、吏部發的任命狀,正趕着去上任。
他從長安左門外往西走,到了青龍橋,便能看見守禦司衙門的院子了、就在銮駕庫旁邊。這是一個新設的衙門,不過地方倒也好找。
靳石頭已經從一個年輕後生變成一個皮膚黝黑的大漢。他走進衙署大門時,頓時看見裏面亂糟糟的,很多官吏正帶着胥役搬東西。他與一個書吏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大堂。
沒一會兒,穿着紅袍的侯海來到了大堂上。
靳石頭忙拿着東西呈上去,向侯海抱拳執軍禮。
侯海瞧了一眼遞上來的東西,便從公案上翻出了一枚印,說道:“靳将軍回來啦?這隻‘交趾指揮’的印你拿着,一會兒本官給你登名造冊,你就算上任了!這陣子,衙門裏還沒正式辦公,咱們先湊合着。”
靳石頭一頭霧水道:“俺們的衙門是幹甚麽的?與以前的‘王府守禦府’一樣嗎?”
“有些一樣,又不太一樣。”侯海說到這裏,神情變得興|奮起來,他沉聲道,“不過靳将軍大可安心,這‘守禦司’雖是新設的衙門,級别卻很高,大有前途!”
他看了一眼靳石頭茫然的臉,便隻好繼續解釋道:“以司命名的衙署,甚麽管鹽課的、管市舶的,長官的品級是從五品;還有甚麽僧錄司、道錄司都六品開外去了。唯有通政司這種大衙門,長官是正三品!而咱們守禦的左右二使,就是正三品!”
靳石頭恍然道:“三品的文官,那是大臣了。”
侯海笑道:“你還懂點東西嘛,文官品級相較之下都低,三品官當然算大臣!”
他看了一眼大堂門外,小聲道:“聖上既然在守禦司設正三品,那便認爲守禦司将來的權力很大!明白意思了嗎?”
靳石頭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侯海想了片刻,又說了起來:“本衙門分南北二署,本官是左守禦使,管北署;錢巽是右守禦使,管南署。
咱們北署與錦衣衛北鎮撫司相比,很不一樣;守禦司北署不管國内的刑獄,隻管大明朝以外的蠻夷消息、駐軍等事宜。
本官與同知等官員下面,設各指揮分司。眼下已設了‘交趾指揮分司’、‘瓦刺指揮分司’、‘鞑靼指揮分司’、‘兀良哈指揮分司’、‘高麗指揮分司’、‘扶桑指揮分司’六處。靳将軍就是‘交趾指揮分司’的指揮,正六品京官。”
靳石頭沉吟道:“俺以前是衛所百戶,也是正六品。”
侯海皺眉道:“你那個正六品,和中|央衙署的正六品,壓根不是一回事!你以後就知道了,衛所百戶連京官裏一些不入流無品級的官員、也是比不上的。”
靳石頭忙道:“俺往後還得侯大人多多栽培。”
“放心罷!你我已認識多年,我當然會栽培你。”侯海挺起胸膛,他頓了頓道,“咱們北署裏面,也不全是漢王府舊人;原先漢王府守禦司的弟兄,都重新編排過了。北司一些兄弟去了錦衣衛;而錦衣衛有些人、幹着打探蒙古等地軍情的,又調到了守禦司北署,歸咱們管。”
侯海繼續說道:“而今守禦司南署,與當初在漢王府的南司差不多,裏邊的人不一樣罷了。以前漢王府南司那些試造新火器的人,都編到了守禦司南署。那個茂開山你知道罷?做出開山铳的軍匠,已經升官了,破格提拔到南署做主事、管着大校場南邊那鐵廠哩。”
靳石頭随口問道:“是不是正陽門外那片大校場?”
侯海點頭道:“對!就是那個校場。不過鐵廠在大校場南面,建在秦淮河邊,還離了一段路。”
說起鐵廠,侯海便又多談了幾句:“南署從工部下面的各地局、院調人到鐵廠;又因爲工部木廠的人定尺寸很準,會做銅卡尺(發明于東漢朝,類似遊标卡尺)、絞繩木鑽頭等物,所以工部木廠也調去了不少人。聖上下旨今後軍器造作、都用南署鐵廠的尺寸,要解決‘漢王炮’尺寸大小不一的問題。”
靳石頭問道:“工部木廠,是不是在皇城西邊,挨着教坊司那個地方?”
“對,就是那個木廠。”侯海點頭答道,他愣了一下,又道,“你怎麽老是問甚麽地方?”
靳石頭摸了一下腦袋,有點尴尬道:“俺的習慣。俺在北平的時候,也愛弄清啥衙門在啥地方,愛記路。”
侯海道:“你這癖好倒也少見,我還以爲你隻愛捏泥物件。”
靳石頭又道:“俺還沒拜見錢使君哩。”
侯海道:“不用在意那些禮數了,過幾天再說罷。錢使君正在大校場那邊的鐵廠、忙着事兒,這幾天可能都不回衙門。”
靳石頭抱拳道:“是。”
……皇帝下旨新設“守禦司”衙門,在朝廷裏沒有激起一點波浪。
通常裁撤衙署和官吏,才會出一些事;而增加機構,幾乎無人反對。隻要皇帝能發得起官饷,增加再多官吏,都是沒問題的。
錢巽一個秀才出身的人,最大的功勞就是被“僞朝”抓住後坐牢。“伐罪之役”還沒開始,他就進诏獄了;等他出來的時候,仗也快打完了!
現在他直接被封爲正三品大員,他是相當滿意的,頓時感覺那一年多的牢房日子、非常值得!
京師内城秦淮河岸,那是寸土寸金;不過鐵廠建造的地方,地段要差很多,周圍的住宅、商鋪多不是富貴人家的産業。
錢巽拿着戶部撥的錢,在河邊找了一處地勢高的位置、征用了周圍的房屋院子。南署鐵廠就建在這裏。
眼下鐵廠還沒建成,這裏很淩亂。修建圍牆的工匠民壯們,把周圍弄得塵土彌漫,到處都擺着磚土和工具。
太陽已升到正中天,幹活的人們吃午飯去了;反倒是錢巽等一衆官吏還站在一處山坡上。一個官員一手拿着圖紙、一手指着周圍在說話,錢巽專心緻志地聽着,時不時點頭贊許。
正說得起勁的青袍官兒,以前是工部的官、在工部下轄的“營繕所”任職。他聽到木廠來的人說,打磨炮膛用繩子絞力不夠,最好依靠水力;青袍官兒馬上就建議錢巽:在秦淮河上修堤壩、造水車作坊。
錢巽便正在聽他苦口婆心地說、建造堤壩的好處。
營繕所裏當過官的人,對于主持建造堤壩這種差事,那當然十分有興趣!畢竟朝廷辦這種事就得撥錢,錢過官員之手、多少也會“火耗”化掉一些。
錢巽以前幹過書吏,對于這些門道很清楚,隻是不想說破罷了。
那青袍官兒總算唾沫橫飛地勸說完了,錢巽便轉頭問茂開山:“辦妥漢王炮尺寸之事,乃聖上旨意。本官叫你想法子,想到了嗎?”
年輕的茂開山抱拳道:“禀大人,下官找了一些人商議,已有了兩個法子,還得試試才知。”
錢巽仔細問道:“甚麽法子?”
茂開山道:“先是定好尺寸,叫各局、院的作坊,在鑄炮和炮彈時,都照咱們南署鐵廠定的尺寸;然後還要定‘細差’的規矩。
工部木廠來的官吏,說的話很有理。就算畫在圖上的尺寸很精細,真做出來的東西,總也無法分毫不差;那‘細差’既不能差得太遠,也有孰大孰小的講究。
像工部做鉚釘,釘的尺寸就要比洞稍大,然後工匠們用力把鉚釘敲|進去、鉚接才穩。但炮管與鐵彈的大小,就恰恰相反!兩者鑄造打磨好之後,炮管隻能比鐵彈大、不能小,不然就塞不進去了;因此定‘細差’的時候,還得定好盈虧之分。”
錢巽點點頭道:“好一個盈虧之分!不用等鐵廠建好了,最近你就去找個作坊試造。”
茂開山忙拜道:“下官遵命!”
錢巽回顧左右,一本正經地訓話道:“我觐見之時,聖上執手對我親口說:改造兵器,事關朝廷邊防大略,朕能不能經略好大明邊疆,全靠你們了!
臣等深受皇恩,受此重任,決不能兒戲。立功者封賞不在話下,貪墨渎職者,本官定嚴懲不貸!”
周圍的官吏們紛紛抱拳道:“下官等,謹遵錢大人訓誡。”
錢巽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個人一眼、那人正是剛才勸說修堤壩的人,錢巽又道:“撥給南署的錢,除了從戶部支取,皇宮内務府也出了錢。聖上的錢怎麽花,諸位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