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官吏們在忙碌,朱高煦與郭薇也要準備,他們要提前三天沐浴齋戒。朱高煦已連續三天獨睡不近女色、不吃葷腥。
冊封典禮,比登基儀式的繁複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幹的這一件事其實很簡單:便是确立郭薇的皇後名分。
然而朱高煦并沒有以現代思維的傲慢心态、去看待此事,也不覺得它純粹僅是一種鋪張浪費。
他忽然變成了國家的統|治者之後,也在以自己的思維、去盡力理解此時的秩序。
大明朝從治國的哲學高度上,吸收了大量儒家與各朝的東西。重禮重道德,應該是爲了鄭重地确立、一些所謂名正言順的權力和尊卑規則。
并且從大臣到庶民,千百年來都認可、相信這種思想;觀念上的确定,穩定了整個天下的權力法理。有成熟思想爲基石的整個社會制度,才不會總發生戰亂犯罪、以及不滿的抗争。
(所以未來的民|主選舉等制度,朱高煦承認是更先進的權力構|架,但并不認爲隻靠制度規矩就行了的;那些東西必須有普世的思想和觀念爲基石,平等自|由民權等等。而在眼下誰幹那種事,完全是給天下制造混亂與犯罪。)
朱高煦在衆臣的安排下,先去天地二壇祭祀,然後再去太廟祭告祖宗。
似乎皇帝幹每一件大事,都要去告訴兩種虛無神秘的事物,充分地用行動诠釋着“君權神授”的思想。而且明朝人從來沒有信仰的唯一神靈,但是世人是有信仰的、真正信的東西正是天地和祖先。
次日一早奉天殿行典禮,開始冊封大典。宗親勳貴文武百官來到奉天殿外,朱高煦帶着衆人向香案上四拜。鍾鼓三聲之後,大夥兒進入大殿。
此時郭薇還未過來,她正在坤甯宮等着。
朱高煦與大臣們照排練好的台詞,一本正經地表演對答了一番。等到鴻胪寺官員喊道:“冊封郭氏爲皇後,命爾等持節展禮!”然後正副二使、宮女宦官,才拿着翰林院寫好的冊封文書、以及皇後寶玺,向後宮過去了。
奉天殿裏奏響禮樂,等了很久。待前去後宮的使節回來,奏報:皇後已接受冊封。
這時禮部尚書胡濙,便帶着幾個官員,在一旁的桌案上取诏書、翰林院的胡廣早就寫好了的。幾個官員拜辭朱高煦,去承天門宣旨去,诏示天下,郭氏爲大明皇後。
沒一會兒,郭薇也在女官的帶引下,來到了奉天殿。她身穿禮服,在衆人矚目之下,緩緩地走進大殿,向朱高煦叩拜謝恩。
衆臣紛紛道賀。而那些沒能到奉天殿參加典禮的官員、命婦,早就寫好了賀表,集中送到文樓那邊、上表祝賀皇後。(過幾天,大臣勳貴的家眷,還要來皇宮大善殿朝見皇後,當面道賀。因爲诰命夫人們也有俸祿,領着皇室的皇糧;皇後在名分上也是她們的上司。)
典禮大緻結束。朱高煦起身時,文官行大禮。他便攜郭薇出奉天殿,夫婦一起去家廟奉先殿再祭告祖先,冊封典禮才算正式完成……
郭薇戴着九龍四鳳冠,五顔六色閃閃發光、還有兩個耳朵,看起來十分華貴;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翟衣,有各種花紋刺繡,紅色、黃色、白色的珠玉裝飾。如此繁複的着裝在她身上,反倒把她略顯單薄的身材、襯得更有點不協調。
她清純玉白的臉,在珠光寶氣的鳳冠下,光澤似乎更好,如玉如瓷,美麗鮮豔。難怪女子們喜歡珠寶,那貴重的裝飾、确實能增添嬌貴之感。
郭薇的臉紅紅的,看起來就像個新娘一般緊張新奇、又有點害羞。不過她與朱高煦的兒子,都已經幾歲大了。
一衆人行至奉先殿的院子裏,朱高煦站定,轉身看着郭薇。
郭薇的睫毛一陣顫抖,臉頰如同桃花一樣泛紅,她低垂順眼地輕聲道:“多謝聖上恩寵不衰,今日妾身就像做夢一樣。”
朱高煦道:“薇兒是我的結發妻。隻要我有了,這些都是你該得的。事物都會舊,不過總歸新過;我記得那些心動的美好回憶,那份情義一直都在的。”
郭薇聽到這裏,她忽然擡起頭來,動容地看着朱高煦。她似乎記起了新婚之夜、朱高煦說過類似的這些話。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以前朱高煦說他不會忘,遠遠比不上十年後再說一遍。郭薇的眼睛一陣水光晶瑩閃光,她含着淚笑了一下,聲音異樣地小聲道:“隻要聖上不嫌棄就好。”
這也是她當年說過的話。
朱高煦伸手在戰陣上百戰磨|粗的手指,用指背揩掉她眼睛上的淚水,說道:“薇兒冷靜一點,咱們這便進去給祖先言語一聲。”
“嗯!”郭薇抿了抿朱唇道。
奉先殿内,太祖的畫像前面,香案下的磚石已修繕完整。下面的地道也被填平了,廢太子執政時期就已修好。不過朱高煦再次來到這裏,依舊頗有感概。
朱高煦一時間又想起了馬恩慧和妙錦,若無她們,自己焉有今日?他心道:所謂的道義情分,不應該将婦人排斥在外罷?
……數日之後,朱高煦便下诏:自本朝起,廢除後宮殉葬制度。接着他開始陸續冊封妃嫔。
大明朝後宮不循周禮,因此朱高煦先增設了一個“皇貴妃”的名位;并向沐府遣使,将安排禮儀、冊封黔國公沐晟的長女沐氏爲皇貴妃。
接着他馬上又冊封妙錦爲貴妃,姚姬爲賢妃,杜千蕊爲淑妃;三人皆賜予黃金印、鍍金冊。
并冊封段雪恨爲德嫔;朝|鮮國女子樸氏爲賢嫔。前陣子侍寝過的幾十個宮女,全部封爲各種美人、才人、選侍,取代原來的女官,掌管宮廷各機構的權力。
冊封後宮,如同封賞功臣武将,當事者都非常滿意。朱高煦在制度允許的最大限度内,給了後宮女子厚封,并不惜爲沐府增設皇貴妃名位。
隻有妙錦似乎有點抗拒,但并非不滿意冊封。等到朱高煦直接下诏,并給她準備了冠服、印冊等物時,她也不好再強烈拒絕了。
朱高煦先是在官方邸報裏,趁講述先帝駕崩之事時,明确了妙錦的身份:忠烈景公之後,仁孝徐皇後義女。
接着他冊封妙錦爲貴妃,便能在公開的道義、名分上名正言順,而不再遮遮掩掩難以見人。至于那些不被朝廷認可的流言、野史,并不能作爲擺在台面上的話題,最後隻是爲後世增添一些談資罷了。
傳言裏,太宗皇帝曾許諾給妙錦冊封貴妃;而朱高煦爲了進一步給予功臣沐家回報、要冊封沐氏爲皇貴妃,究竟是爲了沐氏,還是爲了把貴妃名分給妙錦……這些密事大抵也能讓世人在茶餘飯後,悄悄争論一番。
而這些事,當然都不能作爲朝廷上的話題;誰會用子虛烏有的傳言爲論據、拿到明面上與人講道理……
那些對冊封後宮之事不滿意的人,多是朝廷文官。大臣們在禦門朝見時,議論的是另一番道理:有悖祖制。
太祖皇帝爲預防後宮幹政,定下規矩大明皇帝的皇後與妃子,都要從民間挑選,不能選大臣勳貴的女子;以防外戚實力過大,幹涉朝政。
朱高煦的母妃,仁孝皇後是中山王徐家長女,出身顯貴;但因太宗皇帝以藩王稱帝,早已娶了徐氏,不必遵循此制。朱高煦也是以藩王登基,所以皇後是武定侯孫女,有先例可循,亦無人再提此事。
然而大臣們的建議是:聖上稱帝之後、再冊封妃嫔,不宜從勳貴之家挑選。加上此時對沐氏冊封“皇貴妃”的禮節、還未進行,官員們便請旨重新考慮。
朱高煦辯解了一番。
他本來是雲南藩王,原先隻想爲父皇鎮守邊陲,無心皇位;可是東宮一黨謀害君父,他才不得已起兵,最終受臣民勸進、而入繼大統。
朱高煦稱,自己做藩王的時候,便曾當面求過父皇母後、想納沐氏爲夫人,并已告訴沐府;後來“伐罪之役”爆發,沒有機會辦這件事。但這個許諾,已讓沐氏在閨中等待至今。
今番若因他繼承皇位,而撕毀約定;有傷功臣顔面,有損沐氏名節,不是大義之舉,不利于爲天下表率。太祖祖制隻能适應于以皇太子繼位者,藩王因國家有難而受推爲長,難以遵循舊。
文官裏的齊泰、胡濙、高賢甯等人都附議朱高煦的說辭,别的文官隻得作罷。
于是朱高煦未采納大臣進言,仍派人去沐府辦采納等禮。
……幸好朱高煦事情辦得快,等他冊封沐氏的事情已辦得差不多了,解缙才回到京師。若是遲幾天,解缙怕是會揪住封皇貴妃的事說,沒那麽容易就向皇帝妥協。
朱高煦聽說解缙從交趾省回京述職了,頓時感到微微一陣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