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朱高煦因爲賭|博與債務,與混社會的人打過交道。即便是那種歹人,辦事多半也挺有章法,一般會站在黑白對錯的立場上,先劈頭蓋臉說:你欠債不還、你不懂規矩、你不給面子……等等,先站住底氣,然後再行非法暴|力之事!
而姚芳不同,明明穩操勝券、實力碾|壓,卻非要先在自己頭上蓋一盆翔!還順帶給朱高煦頭上也來一盆!
朱高煦罵罵咧咧道:“老子當年做藩王,手握十萬大軍,該忍的時候還得忍,也沒像他姚芳那麽牛氣!”
王貴陪着小心附和道:“皇爺之英明神武,豈是凡人可比?”
朱高煦的腳步漸漸慢下來,他罵了兩句之後,便強自壓住了心中的惱怒和煩躁,開始想辦法面對這件破事了。他以前遇到過的麻煩和艱難特别多,這點事倒也不能讓他亂了陣腳……
昨夜王貴連夜把肖文才的供狀、送進了乾清宮;朱高煦決策,立刻快速捉拿肖繼恩此人、就地刑訊!因此前去辦事的是錦衣衛指揮使張盛本人,錦衣衛有刑訊執法之權。
因爲肖繼恩不一定就是“馬公”!按照原先的策略:即便肖繼恩不是“馬公”,兵貴神速、先突然拿住肖繼恩嚴|刑逼|供,還有一定機會逮住真正的馬公!
但是姚芳跑到肖文才家一頓胡幹,這事兒根本就掩藏不住了。
眼下隻能希望肖繼恩就是馬公!
錦衣衛張盛是前天半夜出發的,八百裏加急趕去江西,最快兩天兩夜就能到地方,抓住肖繼恩問題不大;就怕萬一肖繼恩不是馬公,姚芳便打草驚蛇了!
朱高煦對此已毫無辦法……
朱高煦走回了那畫滿紅圈的地圖前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用手支撐着側臉,一聲不吭地沉思了一小會兒。
他作爲大明皇帝,自己絕對不能親自出面、處理這種髒事,必得有人替他收拾!
一時間朱高煦在這方面,有點佩服父皇朱棣了!朱棣幹過的事、不可謂不多,甚至把一個接一個鄉村的人全部誅連的瓜蔓抄也幹過,但紀綱很好地承擔了一切。朱棣先把紀綱從落魄秀才提拔起來,用人算是人盡所用了。
現在朱高煦隻能想辦法、反過去爲姚芳擦髒水,不是爲了姚芳(他現在對姚芳非常生氣和失望);而是朱高煦得爲自己擦!他也很無辜、這等事根本不是他的授意。
朱高煦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擡頭問道:“高賢甯帶兵去控制局面了?”
王貴躬身道:“回皇爺話,是。”
“高賢甯做得好,他辦事還是比較穩妥的。”朱高煦沉吟片刻,他招手讓王貴靠近過來,小聲叮囑了一陣。
王貴聽罷拜道:“奴婢遵旨,立刻去傳密旨!”
……肖府内外,已被北司将士們團團圍住,外院裏的所有人等都被看守在原地。場面暫時僵持下來。
高賢甯獨自進了肖家内院門樓、然後從檐台上走進了洞房。
他看了一眼頭發淩亂、光胳膊抱着被子抽泣的新娘子,又看了一眼地上昏死過去的肖文才。這時高賢甯才用怪異的眼神盯着一臉慘白的姚芳:“你幹這件事,想過後果嗎?”
姚芳歎了一口氣道:“這一世太難受,我幹之前便想重新投胎了。”
高賢甯也歎了一口氣,痛心疾首道:“那你想過聖上的難處嗎?姚将軍是外戚,是錦衣衛、皇帝親軍,說到底便是聖上的鷹犬!這肖家還沒有定罪,姚将軍就幹下這等激民|憤之事,你讓聖上的顔面往哪擱?讓大明朝廷的國法威嚴往哪兒放,啊?”
姚芳的臉色頓時露出了愧疚之色。
高賢甯又問道:“本官再問姚将軍,聖上待你姚家如何?”
姚芳愣了一會兒,忽然“撲通”雙膝跪在了地上,他的眼淚便立刻流了出來、額頭上青筋鼓起,“臣對不住聖上,臣罪該萬死……世上的人都欺騙我、侮|辱我、踐踏我!唯有聖上不離不棄,給我富貴,庇護我,寬恕我……”
他越說越傷心,哭得滿臉全是淚,述說的聲音也凄慘無比,“上次我被道衍關押要挾,聖上不惜假意被刺客所謀,設計蒙騙道衍、極力營救,憐愛之心如同父母!我肆意妄爲沖進诏獄,擅殺溥洽,犯下大罪,聖上卻想辦法保我……聖上便如同我的父親、慈愛的神靈……哇!”
姚芳哭得非常兇,他一面捶胸痛苦萬分,一面仰頭哭道:“臣錯了,臣指天發誓,下輩子、下下輩子……九世當牛做馬,以報聖恩!”
他的情緒十分激|動,忽然抱住了高賢甯的袍服下擺,滿臉淚痕道:“高寺卿幫我求情,求聖上将我淩遲處死,以|洩民憤!這世上沒有人比聖上待我更好了!我不能再對不起聖上了,我恩将仇報、不是人,死了更好受……”
“唉!”高賢甯歎了一口氣,道,“本官也看到了,聖上待你不薄,你領了情便好。冷靜一點,事到如今,事情也還可以做得稍微好看一些。”
就在這時,太監王貴走進了洞房,皺眉看了一眼裏面狼藉奇|葩的場面:一個跪着滿臉淚水要死要活,一個被綁着躺在血泊中,還有個姑娘蜷縮在床上。
王貴選擇了還算正常的、長身站着的高賢甯,他走上前,把一卷東西遞過去:“聖旨。”
高賢甯忙跪伏在地。
王貴道:“不是寫給高寺卿的,您先瞧瞧。”
高賢甯又站了起來,雙手接過聖旨來看。王貴俯首上去,在高賢甯耳邊悄悄說了一陣話。
“臣明白了,必盡力辦妥此事!”高賢甯拱手道。
姚芳仰起頭問道:“這事還能有法子?”
高賢甯冷冷道:“有。比這更大的風浪、更棘手的事,聖上都見過。姚将軍現在冷靜一點了嗎?”
姚芳點了點頭。
“很好。”高賢甯說罷,向床邊走了過去。
新娘子已經停止了哭泣,她滿臉淚水、眼睛像桃|兒一樣,正一臉茫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姚芳,或許對剛才姚芳的痛哭十分困惑。
“姑娘别怕,本官乃大理寺卿高賢甯,也是讀書出仕之人(秀才),不是地上那暴|躁武人之輩。”高賢甯好言道,“姑娘叫甚麽名字?”
女子看了一眼高賢甯胸口上的補子圖案,她似乎還有點見識。她怯生生地說道:“民女秦氏,家父乃舉人。”
“原本門當戶對嘛。”高賢甯鎮定道,“秦娘子聽本官幾句話。你這樁婚事美滿,卻隻是表象;你們秦家因此姻親、原本馬上就要滿門抄斬了!”
“啊?”女子愣了。
高賢甯道:“這個肖家,已經被大理寺查出,事涉|毒殺君父、緻使先帝駕崩,犯下大逆不道畜生不如的彌天大罪!必應誅滅九族!你們秦家現在和肖家聯姻,下場如何,知道嗎?”
女子哽咽道:“大人所言當真?”
高賢甯道:“在這京師城内、天子腳下,我若不是這個品級,還敢穿着這身衣裳招搖過市嗎?”
高賢甯稍微等了片刻,有不動聲色道:“但是事情還有救的。”
秦氏忙嘤嘤哭泣道:“家父寒窗苦讀,曾爲了省燈油去寺廟佛像前借油燈之光……他勤奮艱難,含辛茹苦把我養大,這回爲了置辦嫁妝他連祖産也賣了,民女怎麽救家父?”
高賢甯道:“你們秦家隻要不是肖家姻親,便牽扯不到頭上了。”
秦氏道:“可民女已成婚了。”
高賢甯搖頭道:“不算。你們既沒有拜堂,更沒有洞房,昏禮便不算完成。”
“悔婚?”秦氏小聲道。
高賢甯搖頭道:“搶婚。”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個内宅之裏,幾乎全是肖家的人,外人不能随便進内宅。本官問過守在外院的北司将士了,除了肖文才那聲慘叫、姚芳的那聲大罵‘除害’以及大笑,其它聲音外面是聽不見的;何況剛才肖家認爲這是辱沒門風的醜事,也沒準任何外人進來。
事情便是如此:除了肖家人、北司将士大概聽到看到動靜,可以大緻猜到;沒有别的人,再知道姚芳進内宅、究竟幹了甚麽!
而肖家人本來就是要死的,事涉謀害先帝,如此大罪不可能還有寬恕的餘地!那幾個北司将士,乃漢王府故吏,對聖上忠心耿耿,隻要嚴令事情不得外傳,此事多半可以完全保密。
所以我們要給大夥兒的好奇心一個結果,今天發生的蹊跷事,其實是一場搶婚。”
秦氏默然。
高賢甯又道:“秦娘子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上吊自裁以證自己一人貞烈,然後令尊仍要蒙羞,秦家仍要被牽連大案。第二聽從本官的安排,先被搶去姚家,然後咱們去抓了這個姚芳。你在外人眼裏的清白名聲仍在,令尊與肖家的姻親也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