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何福相當心虛。如果他确實沒幹、被冤枉了的話,此時應該會很生氣;但他真的幹了,便難免不心虛。
何福拼命地調整自己的情緒,他明白此時決不能承認,否則何家舉族都完了!在刹那之間,何福想起陳大錘、張盛兩個證人已不可能被逮住……隻希望陳大錘不要那麽蠢、别再回來自投羅網!
張輔沒有證據!
何福盯着張輔,咬牙切齒地說道:“英國公,咱們要以大局爲重,别因私怨而誤了大事!”
因爲何福與其親兵,都曾被錦衣衛盤問過,何福也在軍中多次表示憤懑;今天早上,他才剛說過一遍他與張輔有怨。于是不少将士此時都難辨真相,茫然地看着他們。
此言一出,張輔簡直頭發也要豎起來了!但沒料到此時張輔怒極反笑,冷笑道:“何福!此時本帥沒工夫與你争論,但咱們帶兵的人心裏都有數,這究竟怎麽回事豈不清清楚楚!你在西南面前線那麽多天,眼下叛軍近在咫尺之間,你能弄不清楚叛軍兵力幾何?那你何福是怎麽封侯的?”
講道理張輔說得一點也沒錯,确實是這麽回事。作爲勳貴,睜着眼睛說瞎話、胡攪蠻纏着實是一件很丢臉的事。
但現在何福還顧得上臉面嗎?
何福道:“叛軍數萬在南面,而西面的瞿能部數萬衆、已走了一千多裏路兵馬疲敝;此刻我軍人數不一定多過叛軍,但此戰必勝!”
“你|娘|的!”張輔徑直指着何福的鼻子大罵,接着轉身道,“給何福讀一遍聖旨!”
一員武将拍馬上前,翻身下馬,從張輔手裏接過聖旨,當衆朗聲讀了一遍;何福等趕緊下馬跪地高呼萬歲。聖旨中有一句話,授予英國公臨機決斷、先斬後奏之權!
念聖旨的武将住口之後,近處的人們都沉默下來。
張輔把手伸向了腰間的佩刀,衆将士紛紛緊張地盯着他的手,氣氛驟然緊張。
何福跪伏在跟前,一動也沒動,他心道:老子能被這麽吓住?
他甯遠侯别說聽聖旨,大明朝當過皇帝的人,哪個他沒當面見過?一道聖旨根本沒那麽可怕。
何福與張輔的恩怨說到底包含了權力争鬥,牽扯甚廣,至少牽涉到朝中很多有權勢的權貴。如果張輔真要行先斬後奏之權,沒問清青紅皂白把他何福殺了,這是張輔的失敗!因爲他已經狗急跳牆不守規矩了。
當然何福也要付出性命的代價!不過何福身經百戰,也不是那麽怕死的。
片刻後,張輔果然沒有抽刀、也沒下令殺何福,他回顧周圍,大聲喊道:“即刻起,解除何福之平漢左副将軍兵權!我将上奏聖上,定奪其罪。”“來人,給我綁起來!”
幾個親兵下馬,沖到何福跟前,先把他的兵器搶了,然後将他掀翻在地。
何福沒有反抗,但嘴上卻惱怒地大罵道:“張輔,你公報私仇!你心胸狹窄冤枉大将,陣前嫁禍罪名,動搖軍心,有負聖上之重托!”
張輔沒理會他,徑直說道:“傳本帥平漢大将軍的将令,全軍各部,立刻停止向南進軍。”
“得令!”
張輔又對周圍的人說道:“本将張輔,接手此地兵權,違抗軍令者立斬!”
何福的副将、部将們紛紛抱拳回應道:“末将等遵命。”
……張輔忽然接手兵權,事先既沒有摸清周圍的具體地形、對何福軍中的武将也不熟悉,諸事相當困難。
當此之時,何福十萬餘步騎、以及柳升軍前鋒馬隊萬騎,都擠在這小地方上;官軍人數超過了十一萬!此地地形不甚寬敞,從西邊的黃背河、到東邊的資水江畔,橫面大約隻有十裏寬;官軍人馬幾乎占據了整片地方。
而叛軍漢王部在南邊資水附近,距離不到十裏;瞿能部至少七萬人在西邊,就隔着一條小河。
張輔判斷南面的漢王軍、出動了主力,至少十幾萬人。在這狹窄幾乎難以動彈的地方,叛軍的總兵力起碼是官軍的兩倍!
“轟……轟……轟!”南面忽然傳來了三聲炮響,便仿佛是天邊的悶雷。但是在晴朗的冬日,根本不可能打雷,張輔不得不猜測那是叛軍的某種信号。
張輔對周圍的人徑直說道:“南面資水附近有叛軍重兵;咱們要設法脫離戰場,向北面的官軍主力靠攏!我大明官軍在北邊已聚集了數十萬大軍,兩三天内援軍便到。隻要諸位力挽狂瀾,完成此事,本帥必爲爾等請功!”
他先把此時要幹的事,直接說了,免得諸将不知道該怎麽辦。
事情比較簡單,說到底就是跑路。衆将紛紛應答。
接着張輔便抓住了眼前火燒眉毛的事,他的目光停留在柳升軍前鋒大将臉上,說道:“李前鋒,你立刻率騎兵南下,阻擊漢王軍馬隊和前鋒北進。不能讓叛軍馬隊遲滞我大軍,定要爲大軍争取時間。”
這個騎兵大将,在新化縣見過張輔。他馬上抱拳道:“末将得令!”
張輔有點不放心,回顧左右問道:“何福軍的斥候武将可在?”
一員武将拍馬抱拳行禮道:“末将在!”
張輔道:“你更熟悉此地地形,作爲李前鋒的副将。”
“得令!”
張輔叮囑道:“本帥觀之,附近有不少山林,你們要相盡一切辦法,如利用地形伏擊等戰術,阻擊或擊退敵軍前軍。”
二人領命而去,向部署在北面的各處騎兵營之間趕去。
張輔接着問道:“西邊的瞿能部,能有甚麽辦法快速渡河?”
一個十幾歲的年輕武将抱拳道:“禀大帥,黃背河數十裏内未發現舟橋,船也少見;此時瞿能應該隻有兩處渡河的地方。
一處在北面十裏地,南嶽鄉附近有座‘文昌橋’;另一處在文昌橋以南大概五裏地,有一處淺水可涉水,不過東岸幾乎都是陡坡山林。咱們已事先派了人去把守了!”
張輔又問道:“派了多少守軍?你叫甚麽名字?”
年輕後生道:“末将襄城伯李隆,左翼軍副将。回大帥話,每一處守軍有兩個百戶隊……”
張輔回答得很快,不等李隆的話音落地,馬上下令道:“調你的本部人馬去增援,一處至少再增兵一個千總隊!”
他說罷,向北面張望了一陣,指着最北邊放在辎重車上的幾門洪武大炮,說道:“傳令,那些炮歸襄城伯李隆統率了,弄到黃背河渡口去!李隆,你叫炮卒裝散子,放在渡口兩側;叛軍攻到河中間,便用大炮向側前方的河心位置轟擊。”
李隆拜道:“末将即刻出發!”
張輔看了他一眼,語速很快地說道:“我認識令尊,老襄城伯是一員良将。”
李隆正色點了一下頭,拍馬而去。
張輔用力揉着太陽穴,盡力讓自己的頭腦更加清醒,拼命地思索着此時的緊迫局面。
他已判斷此地的漢王叛軍、乃其主力人馬。哪怕此刻還不能完全确定消息,他也不可能迷迷糊糊地允許十萬大軍、去打一場不知勝算幾何的戰役;當此之時,脫離戰場保存兵力,才是明智之舉!
這些軍隊,可都是張輔準備建立宏偉奇功的本錢……
此時此刻,柳升部九萬、以及中軍四萬餘衆,第一批約十三四萬人的援軍、大概能在兩天左右靠近此地。
張輔很快将此役的方略決定下來:保持軍隊陣型撤退,全力拖延兩天左右;等到第一批援軍到達,逆勢就能扭轉!
而薛祿的右翼軍以及譚忠、陳懋等軍,近二十萬人也将于三四天内靠攏。如果拖延到那個時候,此役還沒結束;張輔便決定直接進行決戰,他有十足的把握,因爲兵力優勢太明顯了!
這時張輔回顧左右道:“今早本帥從北面趕來,發現黃背河東岸,有連綿二三十裏地大山林;那片山林正在北邊約十裏地。咱們得立刻把大軍移至山林東面,避免四面受敵!”
他馬上派人寫軍令,傳令各部大軍:後軍爲前鋒、前鋒爲後衛,調頭向北移師十裏。
張輔帶着中軍武将文官們、以及他的親兵離開了。他們前去已經沿東西方向展開的大軍各部位置,準備實地協調大軍撤退的秩序。
……尋常情況下,步兵若不被襲擾、保持隊列較快地行軍,行走十裏地隻需要半個時辰。而此時官軍人馬太多、地形複雜,走十裏地趕到北面大山林、可能需要的時間不止半個時辰。
張輔再次派人去傳達中軍軍令,辎重營扔掉帳篷、大部分糧食以及車輛。反正兩三天就能與主力會合,此時左翼軍沒必要再帶着沒用的辎重糧草。
當此之時,官軍的第一步戰術已經決定:利用前鋒騎兵和渡口守軍,阻擊遲滞西、南兩路叛軍至少一個時辰;大軍主力則趁機向北移師十裏,占據有利防禦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