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蕭瑟的洪武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錦衣衛指揮使譚清,首先知會了午門的守門宦官,叫他們立刻進宮去告訴司禮監的太監海濤;然後譚清便帶着北鎮撫司武将楊勇等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去洪武門。
這個深秋,似乎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
譚清趕到洪武門,見當值的将士已把三個陌生人圍住了。其中一個是皮膚粗糙的中年大漢,頭發用一塊髒布随意紮着,身上穿着全是塵土的布衣;另一個是大概十六七歲的後生,旁邊還有個幾歲的男孩兒。他們三人都是一身風塵仆仆、走了遠路的樣子。
守門将士皆恭敬地抱拳道:“拜見譚将軍!”
“誰嚷嚷的?”譚清冷冷地問道。
一個武将指了一下那中年大漢。大漢抱拳熟練地作了個軍禮:“末将趙王府護衛總旗官王瑜,拜見譚将軍。”
譚清又看向另外兩個,“他們哩?”
王瑜道:“他們是末将的兩個兒子,還有孩兒他|娘在客棧裏。此事太大了,末将怕家眷遭殃,便帶了三口人連夜從北平逃出來!”
譚清立刻又問了哪家客棧,然後招部将楊勇俯首過來,小聲吩咐了兩句。譚清轉過身來,又道:“王瑜,你跟俺去錦衣衛衙門。不用擔心你的家眷,錦衣衛的弟兄會幫你照看着。”
王瑜道:“多謝譚将軍。“
一行人進洪武門,往千步廊附近的錦衣衛衙門。
錦衣衛将士找了一間空廂房,把王瑜安頓在裏邊,然後派人守着。譚清收了王瑜随身帶的包袱,回顧左右道:“别他|娘|的不懂規矩!沒有俺和宮裏的意思,誰也不準審他!”
大夥兒急忙紛紛道:“末将等明白了!”
等了許久,北鎮撫司百戶楊勇回來了,上前在譚清跟前小聲道:“事兒辦妥了。”
接着司禮監太監海濤、司禮監掌司楊慶帶着幾個宦官跟班也到了錦衣衛衙署。海濤走過來,徑直問道:“人在何處?”
譚清指着廂房門口,說道:“事關重大,俺們是不是先禀報聖上?”
海濤想了一會兒:“禀報聖上,聖上若問起來是怎麽回事,咱們如何作答,敢情要一問三不知?而這人的身份尚未查實,總不能冒失地帶進去面聖罷?”
譚清點了點頭道:“那隻得俺們倆進去問話了。”
海濤身邊的太監楊慶神情緊張,向屋子裏張望着,欲言又止、終未吭聲。譚清看了楊慶一眼,便與海濤一塊兒進屋了,依舊叫錦衣衛将士把住門。
二人走進屋子,正坐在椅子上的總旗王瑜急忙起身,抱拳行禮。
“坐,坐。”譚清說道。
海濤先問道:“就是你在洪武門外嚷嚷,告趙王謀反了?”
王瑜用力地點頭,神情激|動地說道:“這事兒是真的,末将沒有半點虛言!”
譚清道:“俺先問過了,此人自稱是趙王府護衛總旗,叫王瑜。俺查過他的任命狀等物,沒發現有問題;此人還帶着三個家眷,其中有婦孺,必定經不起錦衣衛的盤問。俺認爲王瑜的身份不太可能有假,但須繼續查實。”
海濤聽罷,轉頭看向王瑜:“你爲何敢說趙王謀反了?仔細道來!”
王瑜沉吟片刻,說道:“回公公的話,事兒是這樣的。趙王長史府伴讀高以正,乃末将的親家;高家的女兒,嫁給了犬子。趙王府的謀逆之事、原先末将是一無所知;待親家高以正告知末将時,他們早已密謀好了!
那趙王的心腹宦官黃俨擔當主謀,老早便在出謀劃策,布置各種事兒;黃俨又想方設法将其宦官黨羽楊慶,安排到了宮中要害之處。後來黃俨陸續拉攏了趙王護衛指揮使孟賢、長史府伴讀高以正等人,以及朝廷欽天監的官員王射……”
告密者王瑜說到這裏,譚清發現海濤的臉色已是相當難看!因爲楊慶這個太監是海濤提拔的人,現在就站在廂房門外!
但眼前坐着的王總旗,似乎并不知道宮中的關系,說出這些事的時候、他說得是十分麻利。王總旗畢竟隻是個管五六十名軍士的武将,又遠在北平趙王府,不清楚宮裏的關系也很正常。
王瑜道:“黃俨爲趙王部署好了諸事,計以楊慶安排在禦廚的同黨下毒,鸠殺聖上弑君謀逆!他們隻待聖上駕崩,楊慶便帶着王射僞造的先帝遺诏,偷聖上的印玺用印。僞诏詐稱,先帝駕崩前,曾诏立趙王爲皇太子。
然後護衛指揮使孟賢等人發動兵|變,先控制趙王府三護衛,再占據北平布政使司,擁立趙王爲帝!趁着朝廷官軍西進、與漢王叛軍大戰兩敗俱傷之機,趙王便率軍南下,坐收漁翁之利!”
錦衣衛指揮使譚清聽罷,瞪圓了雙目,良久才震驚地開口道:“這些歹毒小人,真敢想!”
深秋時節,位于大江南岸的京師還遠不到燒炭的時候,廂房裏冷嗖嗖的。太監海濤卻不動聲色地伸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
海濤沉聲道:“立刻進宮禀奏皇爺!譚指揮,您可得叫你的人,把這王總旗看好了!”
“海公公盡管放心,俺叫北鎮撫司的楊勇負責此事,派人晝夜看守着。”譚清鄭重地點頭道。
二人一起走出廂房。外面院子裏幾個宦官正等在那裏,宦官楊慶立刻上來拜見;海濤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楊慶一眼。這些微妙的動作,譚清都看在眼裏了。
那楊慶是海濤的人!譚清沒有多嘴,誰養的瘋狗、讓他自己去處置,譚清也算是給海濤一個面子。何況這時朝廷還沒着手處置大事,京師的趙王同黨也不止楊慶一人;要是輕舉妄動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譚清和海濤一言不發,急匆匆地出了錦衣衛衙門,徑直往承天門那邊走。他們走得很快,後面個子矮的小宦官須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一行人徑直進了皇宮午門。
海濤作爲皇帝心腹太監、司禮監太監,是被準許在皇宮進出的。而錦衣衛将士通常隻能在午門外,得到準許能到裏面的奉天門;錦衣衛指揮使一人,則可在後宮乾清門以外的地方走動。
譚清便在乾清門外等着,海濤先進去了。
過了一陣子,乾清門内走出來一個宦官,傳譚清入内。譚清在宦官的帶引下,進乾清門、過斜廊,來到了他經常去的東暖閣。
東暖裏其他人已經離開了,現在隻剩下皇帝朱高熾,以及司禮監太監、錦衣衛指揮使二人。
“臣叩見聖上!”譚清上前拜道。
朱高熾發出一個聲音回應。譚清等了一會兒,便小心走到旁邊,侍立在側。他用餘光觀察聖上,見聖上的眼圈有點黑、氣色是相當不好;但是發生了如此嚴重之事,聖上卻并未勃然大怒,這倒出乎譚清的意料之外。
“這事兒沒那麽簡單。”朱高熾開口道,“高燧應該不會在此時謀反。”
譚清和海濤都不敢輕易吭聲,事涉親王、以及謀逆大罪,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
朱高熾的眼睛瞧着二人,目光停留在譚清臉上。譚清急忙把腰彎得更低,臉也面向着地闆。
這時便聽得聖上的聲音沉吟道:“此事還得查清楚,不能冤枉了高燧。俺做長兄的,還算清楚三弟高燧的爲人;高燧比高煦的心思差不到哪去,按情理說,他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父皇母後尚在之時,三弟是有點心思的;他做的那些小動作,俺暗裏也知道,不想說穿罷了。可到了眼下,光有心思有啥用?”
譚清謹慎地附和道:“聖上英明,道理确是如此。”
反正聖上先爲趙王說話,譚清順着這麽一說,也不會遇到被人彈劾離間皇家骨肉之類的倒黴事。
朱高熾道:“不過高燧若被處心積慮的人蒙蔽,也不一定不會幹出點傻事……海濤,你派人去大理寺,把薛岩召來。”
海濤道:“是。”
譚清心頭頓時一沉,這等皇室的密事,爲啥要召見大理寺的官?
他頓時意識到,郭銘涉銀環蛇的密案、沐斌被刺的疑案,他都沒查出有真憑實據的結果;但那些事是機密,又沒法交給外廷的官員,便拖到了現在……而今趙王的事,聖上忽然要找大理寺的官,是因爲聖上已經不相信他譚清的能耐了?
譚清終于沒忍住,抱拳道:“聖上明鑒,薛岩與郭銘、漢王都有舊……”
他一說話,太監海濤暫且緩下了腳步。朱高熾看向海濤道:“召進來再說罷。”
海濤拜道:“奴婢遵旨,即刻去辦。”
譚清見狀,也不再吭聲了。
……錦衣衛指揮使譚清,曾參與了朱高熾登基前的大風大浪,屬于比較信得過的人。那時朱高熾必須要自己人去掌管錦衣衛,所以選擇了譚清。
此人确實是忠于尚可,殘|暴有餘,但沒有半點查案的本事!
朱高熾看了一眼譚清道:“高燧雖是俺自家人,可眼下他是藩王,俺們不能悄悄就定案了,還得要大臣參與。”
譚清一臉恍然,忙抱拳道:“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