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對于很多事都無法自主,要看父皇和朝中的态度,不過煩惱也沒如許多。而今正好相反。
朱高煦離開校場回到前殿書房,他習慣在這裏做事,許多東西放置的地方也順手。
從雕木門走進去,正中間放着一張紅木長方形書案,後面放着一把鋪着蒲團的椅子。書案前面還有一些高低不同的腰圓凳和一張圓桌。
東面有一排挂着淺灰色紗絲帷幔的木窗,正對着那邊的廊房天井裏,能看到小院子裏種的花草樹木。西面還有道門,裏面是無窗的儲物室。
除此之外,靠着牆壁放着幾副大書架,上面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卷宗、古玩瓷器。不過上面擺放的書籍,大多朱高煦是不看的,隻有無事可做的時候才會拿上面的書來看。幾乎屬于擺設。
及至下午,李先生拿着一疊公文奏報進來了,他把東西堆在了書案上。朱高煦用頭做了個示意的姿勢,李先生抱拳一拜,便在書案前的凳子上坐下。
戴着鐵面具的李先生,看上去有點詭異。
朱高煦瞧了他一眼,便開口說道:“上午我去看了南司呈報的火铳‘開山铳’。開山铳的殺傷力與軍中銅火铳沒有甚麽不同,不過得益于雙手持铳可以瞄準,精準應有提高。假以時日,讓各局院制造出更多開山铳,再等火器兵熟悉使用之後,對下次大戰的勝算必定大有裨益。”
李先生戴着面具,除了他的眼神、别的表情無法被人看見,他沉吟道:“下官估算,漢王軍人數,已超過三十萬。依照王爺起兵之初頒布的法令,所有隸屬漢王府的軍隊,在行軍、作戰時,軍士每月有額定軍饷價值一貫财物。而今的形勢緊張,不能讓将士屯田;我們發軍饷,每月最多得需三十萬貫之巨!
以西南三省各地府庫的收入,收支差額極大,恐不能久持。原先預計能維持一兩年,現在肯定是不行了。”
朱高煦問道:“還能維持多久?”
李先生道:“待四川布政使司、貴州都司的奏報彙聚之後,長史府才能算出結果。但隻消估計,我覺着最多還能維持數月,不到半年,我們必定連一文錢軍饷也發不出來了!”
朱高煦沉默下來。他不能怪李先生,剛開始的時候李先生就提醒過他的。當時李先生提出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維持不下去的時候,隻有翻臉不認帳。
但現在戰争還遠未結束,朱高煦也沒掌握戰場優勢,他不敢那麽幹,怕會動搖軍心。
軍饷法令在剛起兵之時,無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法令非常簡單有效,漢王軍戰鬥力和忠誠度大增,整編降兵也相當容易;軍漢們多不識字,有沒有好處他們心裏卻有數。那時漢王軍勢單力薄勝算很小,朱高煦是顧不上長遠的,隻有如此想方設法地避免馬上覆亡。
這種辦法無疑是飲鸩止渴。正應了一句老話:沒有遠慮必有近憂。
一年軍饷就需要三百六十萬貫,再算上軍需糧草,朱高煦靠西南三省不可能弄得到那麽多錢财物資。而且朱高煦也不敢搶地主大戶,因爲他不是李自成那種身份。他是大明親王,各地臣民對他很有認同感;除了因爲虛無缥缈的名分,還因爲士紳、武将、地主都相信他……朱家作爲大明朝最大的地主,朱家人應該保障大夥兒的利益。
“有沒有辦法解決?”朱高煦問道。
李先生口氣遲疑,“想想法子。不過,下官以前沒在戶部掌過事,西南又隻有那麽多人口,軍費開銷實在太大了,下官難以從根子上找到辦法。”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道:大家都不是神仙,有些事确實難有妙計。
他苦思良久,忍不住誘|惑,又想到了一個法子:隻有賭一把了?
但朱高煦終于沒有說出口來,他還沒考慮清楚。
李先生又從一堆案牍裏,拿出一份來:“交趾布政使司叛賊陳季擴的信,使者過幾天才到昆明城。”
“哦?”朱高煦立刻拿起來看。
李先生的聲音道:“這個陳季擴,可能沒有真正掌權,實際是交趾一幫地方叛軍首領擁立的人;他也不一定姓陳,隻是爲了借陳家宗室的名分。
陳季擴已建國号‘大越’,自稱皇帝,改元重光。他之前派人希望京師朝廷封他爲‘越國國王’,但朝廷拒絕了,并調貴州軍殘部數萬人增援升龍地區。
京師現在正全力對付王爺,無暇調兵平定交趾叛亂。下官從最近的消息猜測,京師君臣是想保住升龍近左膏腴之地,固守一段時間,以後再出動大軍平叛。
陳季擴等人應該也猜到了京師朝廷的意圖,便派人到昆明,希望得到漢王的承認。以便抓住一些機會,寄希望于王爺将來戰勝。”
“這麽說我明白了。”朱高煦點頭道。
李先生道:“交趾省乃先帝在位之時開疆辟土之地,若王爺送給了交趾叛軍,等同敗祖産,傳出去對漢王府極爲不利。不過此事還得看陳季擴能給多少好處。好處不大,下官建議王爺斷然拒絕;好處大,便先答應下來,等王爺以後掌管大明之後,再反悔不認。”
朱高煦明白李先生的意思,李先生隻是說得很直接簡單,不過一般實際操作反悔不認的勾當,要找借口把過錯推給别人,比如說對方“大不敬”“無臣禮”等說不清的理由。
“見了使者再說。”朱高煦道。
李先生又拿出一份貼了紙的公文,“這是‘大明城’官員的奏報,孟養土司思氏聞大明内亂,起兵攻占兼并了多個村莊,實力日漸坐大。平緬宣慰使刁氏不能制之,明軍人數太少,無法控制局面。”
朱高煦道:“叫長史府、雲南都司派人去和思氏談談。實在談不了,就提前撤走‘大明城’的漢人軍戶商賈,避免被土人迫|害。待伐罪戰争結束,本王再調兵去找思氏‘談談’。”
李先生拜道:“如此甚好,下官告退。”
朱高煦坐在書房裏,一邊看奏報,一邊琢磨諸事。酉時過後,他便離開了前殿這邊,往後宮去了。
朱高煦離開雲南已經幾個月,現在回來之後,便輪流讓郭薇和兩位封夫人的女子侍寝,每晚都陪她們。他陪得最多的還是郭薇,郭薇全家剛下獄,心境很差。
不過今晚朱高煦沒回寝宮,徑直去了杜千蕊住的地方。
杜千蕊也很意外,她聽聞之後走到房門口,朱高煦便已經走到院子裏了。她的白淨的手扶着門框,欣喜地望着朱高煦,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款款作了個萬福。
朱高煦握住她的柔荑,将她扶住,馬上發現她的手腕上有油。杜千蕊便道:“王爺送我的翡翠镯子,妾身怕晚上碰壞了,便取了下來,可不太好取。”
“以後送你一隻稍微大點的。”朱高煦道。
他走進屋子,果然見梳妝台上有一隻玉镯,下面還墊着一塊軟毛巾,旁邊擱着擦拭玉镯的絲綢手絹。朱高煦看見那副景象,立刻感覺到那玉镯十分寶貝。不管它價值幾何,但被如此對待便顯得彌足珍貴了。
杜千蕊在房裏忙裏忙外,給朱高煦沏茶後,還不忘細心提醒很燙。朱高煦看着她那嬌小凹凸有緻的身子,聽着溫言細語,感覺十分好受。白天的煩惱,一時間便得到了些許治愈。
朱高煦回憶着杜千蕊的嬌小柔軟,倆人的反襯叫他感覺自己額外強壯,耳邊婉轉如莺的聲音亦是幽美好聽。
他一個親王,本可以無須考慮别人感受。但不知何故,每當他看見别人對自己滿意時,反過來也會有一種滿足感。大概是因爲小時候他被管束得嚴,若讓家長不滿意、就會被嚴厲懲罰的緣故,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不過長大後幹的事很出格,似乎也是一種反彈。
朱高煦叫住杜千蕊,說道:“我有一件事,想請千蕊幫我做。”
杜千蕊轉過身,抿嘴笑了一下,“王爺吩咐吧。”
朱高煦道:“甯王不是爲千蕊編了一出戲?你找時間親筆謄錄一份戲本,寫幾句感謝甯王的話。我找人當禮物送去江西。”
杜千蕊想了一下,似乎在尋思那戲本有多少字,她說道:“後天早上,妾身叫奴婢送去前殿書房。”
朱高煦點了點頭,又用随意的口氣問道:“姚姬好像與王妃修好關系了?”
“可不是。”杜千蕊輕快地說道,“說來也奇怪,姚夫人性子剛烈不服輸,在京師的時候,她與王妃不太對付。可不知怎地,我們去大理那陣子,姚夫人與王妃好得像親姐妹似的。”
朱高煦應了一聲,不再多問。不過他至少确定了,自己觀察到兩個女子很親近、并不是錯覺,而是确實如此。